不是吧君子也防 二百三十三、意想不到的見面

明明還是大白天的，正值午時。

潯陽坊刺史府門前的氣氛，安靜的有些詭異。

眼見歐陽戎依舊不語。

千里迢迢趕來的中軍大營長史秦彥卿環(huán)顧一圈左右，轉(zhuǎn)而詢問林誠、王冷然等人，他一臉困惑：

“幾位大人怎么不說話，難道是對歐陽司馬已經(jīng)另有重任，舍不得放行？”

英氣小將的這一道嗓音響徹街道，此前一直圍觀的群眾們，眼神略顯古怪的看向了林誠。

這位不久前還對歐陽戎拋出橄欖枝的微胖青年臉色微變。

他只覺得四周投來的一道道怪異目光比頭頂正午的大太陽還要刺人。

“王刺史？林大人？”

秦彥卿又催促了一遍。

王冷然不知何時起，已經(jīng)漲紅了臉，衛(wèi)少奇陰沉著臉。二人轉(zhuǎn)頭，皆看向了林誠。

秦彥卿挑眉，循著眾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表情有些不對勁的林誠。

這時，一直默默跟在歐陽戎身后的馬夫阿力，嗡里嗡聲的替自家公子道：

“王刺史和林大人剛剛邀請?zhí)蠢赊k事，一起協(xié)助修建星子坊的大佛。”

秦彥卿眼皮抬了下：“哦？”

林誠立即擠出一些笑來，擺手：“沒有，沒有，只是商量，商量，和歐陽司馬商量一下。主要還是看秦老將軍那邊……”

“好，那就不用再商量了。”

秦彥卿大手一揮，作出決定，他臉色淡然且隨意道：

“歐陽司馬別去協(xié)助造什么像了，佛像有什么好造的？交給閑人或下面人就行，歐陽司馬的才干，別浪費在這些雜事上面，此乃小道。

“大元帥常說，歐陽司馬有國士之風(fēng)，是東南地界難得的俊杰，行政、治水、知兵樣樣精通，就應(yīng)當(dāng)把全部精力放在重要事情上才對，例如前線的戰(zhàn)事，放在這江州城里造像真是屈才了。

“所以大元帥這次派我們親自過來，把歐陽司馬請去中軍大營，擔(dān)任長史。大元帥說，歐陽司馬盡管來就是了，官職調(diào)度等細(xì)枝末節(jié)之事，他來安排，朝廷和陛下那邊，他來交代。”

此言一出，秦彥卿可能是說者無心，但某些容易對號入座的字眼，還是讓臉龐保持微笑的林誠等人眼皮跳了跳。

衛(wèi)少奇袖中拳頭暴起青筋，特別是旁邊王冷然投來的小心翼翼詢問請示的目光，令不久前還在王冷然面前胸有成竹、準(zhǔn)備歡迎秦彥卿到來的他，臉龐有些火辣辣的痛，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巴掌一樣。

他實在是想不通，這歐陽良翰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運！難不成是秦老將軍的私生子或女婿，竟白白給予這般看重！還趕著跑過來搶人，當(dāng)成個包……

此時全場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歐陽戎身上，等待他的回應(yīng)。

不少人的眼神艷羨敬畏。

裴十三娘也是，有些暗暗慶幸剛剛碰面時，自己表現(xiàn)的還算恭敬禮貌，她瞥了眼旁邊已經(jīng)變臉老實起來的沈炳強。

就在全場艷羨歐陽戎際遇，猜測他下一秒如何答應(yīng)之際……歐陽戎開口了。

“多謝秦大元帥抬舉，也有勞秦長史、張兄、秦兄親自跑來，在下受寵若驚……不過，接任中軍大營長史的事情，茲事體大，能否容在下再考慮考慮。”

看見歐陽戎露出猶豫的臉色，秦彥卿頓時有點急了，一本正經(jīng)道：

“歐陽司馬，大元帥殷切盼著您呢，眾將士也對您期待已久，因為不僅大元帥常常夸你，秦恒將軍也是對你贊不絕口，前線中軍大營的參贊智囊們對你久仰大名……

“要是這次不把您帶回去，咱們也不好交差，不瞞歐陽司馬說，咱們家法……軍規(guī)頗嚴(yán)，空手而歸，大元帥非吊起來抽我一頓不可……”

眼見歐陽戎臉色沉思，秦彥卿面露難色的建議：

“要不這樣吧，歐陽司馬能不能抽出時間，先跟我去一趟前線的中軍大營，也算是讓我們給大元帥一個交代，到時候，讓歐陽司馬親自和大元帥談，如何？歐陽司馬務(wù)必跟著咱們?nèi)ヒ淮危舨涣粝聛韮烧f，到時候再看，也來得及。

“真的拜托歐陽司馬了，還請移步一次……”

不僅秦彥卿開口，隨行的軍需官張重、督運官秦毅等人也加入勸說，全都是滿臉懇求之情。

全場聞言，盡皆怔住。

看著前不久還從前線攜帶殺氣歸來的武夫?qū)⑹總儯檎嬉馇械难埬橙恕?p/> 就在雙方場面有些僵持之際，不遠(yuǎn)處的街頭，潯陽王離閑匆匆趕來。

他還帶著長子江州別駕離扶蘇、江州長史元懷民、還有司法參軍燕六郎等人。

眾人到場，先大眼瞪小眼。

然后才后知后覺的介紹。

離閑問明了情況，寒暄了幾句，原本尷尬的氣氛才得以緩解。

少頃，離閑、王冷然、林誠等人邀請秦彥卿等人入府，按例舉辦戰(zhàn)時會議。

只不過這一次，作為江州司馬的歐陽戎，自然是不能再缺了的。

衛(wèi)少奇、裴十三娘、沈炳強等人則是匆匆離去。

刺史府內(nèi)，整場戰(zhàn)時會議，林誠、王冷然明顯有些度日如年，似是坐的渾身不自在，也就林誠，全程勉強保持一點笑臉，不至于失態(tài)。

等到會議結(jié)束，二人便匆匆離場……

夜，月如鉤。

潯陽王府，一座書齋內(nèi)。

眾人再度齊聚。

只不過這一次，書齋內(nèi)的氣氛有些寂靜，沒有了往日的熟絡(luò)隨意。

歐陽戎正坐在位上，低頭抿了一口熱茶。

離閑、離大郎、離裹兒、韋眉，乃至于謝令姜……所有人的目光都無聲的落在他的身上。

歐陽戎茶喝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下午的戰(zhàn)時會議開的很晚，接近晚膳的時辰，秦彥卿一行人還沒有走，晚上直接拉住歐陽戎去吃飯喝酒，一群武人確實豪爽。

不過只針對歐陽戎的熟絡(luò)態(tài)度，讓王冷然、林誠等人絲毫沒有插嘴的機會。

晚上，秦彥卿一行人留宿在了城外的折沖府軍營里，依舊等待歐陽戎的答復(fù)……或者說，是等待江州大堂的“放人”。

盛情難卻，歐陽戎夜里回來時，一路上都有些頭疼。

“你們別這么看我了。”

書齋內(nèi)，歐陽戎放下茶杯，無奈抬頭，朝眾人道。

離大郎眼神崇敬道：“檀郎，秦老將軍這是非你不可啊，這么大的仗勢請你過去。”

離閑也喜色說：“那豈不是說，秦老將軍還是站在咱們這一邊？此前是虛驚一場？”

“幸虧有檀郎在！衛(wèi)氏和林誠這一次算是比吞了蒼蠅還難受。”

韋眉一時間眉開眼笑。

離裹兒卻忽然打斷了他們，她語氣冷靜：

“秦老將軍可能不是站咱們這一邊，只是單純的欣賞歐陽良翰，甚至把他請過去后，若可以的話，說不定都不想放他回來了。”

原本滿臉喜慶的離閑、離大郎等人，紛紛臉色一變：

“不……不放檀郎回來了？什么意思？”

離裹兒緊緊抿唇，謝令姜眼神有些復(fù)雜，伸手給大師兄遞梨子，輕輕一嘆說：

“很明顯，潯陽王府與衛(wèi)氏的紛爭，秦老是不想站隊的，也不想與洛陽那位女帝生出間隙，但是，可能……又是欣賞極了大師兄，出于愛材之心，當(dāng)初才接受了潯陽石窟的橄欖枝的，留下秦纓估計也是如此……

“而這一次，大師兄在江州司馬職位上閑置，秦老將軍看到了機會，所以選擇雪中送炭，但他要送的其實不是潯陽王府，而是大師兄一人……算是反過頭來，拋出一根誠意滿滿的橄欖枝給大師兄。”

離閑、離大郎頓時面露難色，欲言又止。

看他們的臉色，很明顯，是不知道該喜呢，還是該憂。

離裹兒貝齒咬唇，一雙清眸直直的盯著喝茶的歐陽戎看了會兒，她語氣的有些匪夷所思：

“我此前一直以為，秦家是要謀取潯陽石窟的造像利益，又有些同情咱們這一脈，才釋放出合作信號的，現(xiàn)在看來……是真的走眼了。

“原來從當(dāng)初秦謝家宴開始，秦老將軍真正看上的……是你這個人，而不是潯陽石窟造像的那一點利益或政治資本。”

此言一出，眾人明了，臉色也都怪異起來。

離大郎小心翼翼詢問面前平靜沒有表態(tài)的好友：

“檀郎，現(xiàn)在你準(zhǔn)備怎么辦？接還是不接……”

“檀郎想過去嗎？”

韋眉有些試探的問道：

“說起來，這江州司馬的職務(wù)確實是太低了，中軍大營長史權(quán)職更大，肯定是比江州長史厲害的，但……太遠(yuǎn)了點，可能不方便。”

歐陽戎安靜了會兒，站起身來，語氣平靜卻全場清晰可聞：

“前線是距離江州太遠(yuǎn)，更別提往后萬一戰(zhàn)事順利，戰(zhàn)線一路往西南推進(jìn)了，距離更遠(yuǎn)，難以兼顧王府安危，萬一再出現(xiàn)當(dāng)初類似相王府假信使之事，需要當(dāng)時就有人當(dāng)機立斷……此事令人放不下心。

“但秦老將軍的好意，我又不能不領(lǐng)，都派秦彥卿來了……

“正好撿起前幾日的那個方案，現(xiàn)在有了名義，我出城，親自去一趟前線大營，見見秦老將軍先。”

目光灼灼凝視歐陽戎的眾人，皆松了口氣，紛紛點頭贊同：

“好。”

“檀郎拿主意。”

“檀郎路上注意安全……”

翌日。

在潯陽王離閑與江州刺史王冷然的正式商議下。

由江州大堂下令，派江州司馬歐陽良翰以護(hù)送糧草的名義，前往前線。

而實際上，歐陽戎與謝令姜二人已經(jīng)一大清早就輕裝出行。

與迫不及待的秦彥卿等人一起，原路返回。

眾人先乘快船，途徑吉水、龍城、安然數(shù)縣不停，幾日后抵達(dá)洪州城。

下船，改為騎馬。

眾人快馬去往了最前線。

一路上，秦彥卿等將士對歐陽戎甚是親切，頻繁搭話聊天，偶爾還詢問一些兵事，歐陽戎對答如流……

不過歐陽戎發(fā)現(xiàn)，秦彥卿表面看起來直來直去、大大咧咧，但是心思倒是婉轉(zhuǎn)，路上直接喊起了“歐陽長史”，同行的張重、秦毅等將領(lǐng)也一起喊。

眾將士儼然一副共同歸來的歐陽戎已經(jīng)答應(yīng)擔(dān)任中軍大營長史職位的神色態(tài)度。

歐陽戎不置可否。

中軍大營暫時坐落在山內(nèi)一座村莊里，算是臨時駐扎。

這日，下午時分。

歐陽戎匆匆抵達(dá)了坐落中軍大營的村莊。

本以為，稍后會在拜訪有龐大沙盤的暖和大帳內(nèi)，見到秦競溱一身戎裝、背手踱步的威嚴(yán)背影。

但是他還沒來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被笑容洋溢的秦彥卿等將士，拉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地方。

一行人馬不停蹄，徑直穿過了本該休息的中軍大營。

歐陽戎一身青白色襦袍，脖間纏繞狐白裘披肩，騎乘冬梅。

謝令姜一襲紅裳，昂首騎著一匹胭脂色烈馬，行走在千篇一律的枯燥軍營內(nèi)，她在這深秋的枯黃天地間，格外顯眼。

二人并肩而行，郎才女貌，吸引不少目光。

他們跟隨著目不斜視的秦彥卿左拐右繞的前進(jìn)，正困惑間，幾人穿過了莊子，來到村頭的一片田壟上。

他好奇張望。

入目處，前面那方方正正的數(shù)畝田地上，正有不少魁梧將士脫光上衣，光著膀子，在田里埋頭耕地，幫助村民播種。

金黃的陽光照射在他們或黝黑或古銅色的背上，四處都是飛濺的泥漿。

一片熱火朝天。

秋收已過，白露時節(jié)才剛來沒有多久，眼下正是入冬之前，最后耕地播種的好時機。

可能是前線戰(zhàn)事稍歇，靠近泥土路的一處田壟上，左武衛(wèi)大將軍、江南道行軍大總管的秦競溱，正光著赤膀，與一大群協(xié)助左右的青壯年中軍大營參謀智囊，一起扶犁前進(jìn)，魁梧老人時不時的停步，抓起頸上掛有的汗巾，擦抹汗水。

歐陽戎看著田壟上正與莊稼漢一般勞作的當(dāng)朝最有權(quán)勢之一的武人，神色微怔。

似是隔著老遠(yuǎn)，看見了他。

“良翰？來，搭把手。”

老人揮揮手。

好像還朝他笑了笑。

歐陽戎回過神來，二話不說扯下儒衫外袍，扔給謝令姜，又摘下脖子上那一條雪白干凈的狐白裘披肩，于秋風(fēng)之中，仔細(xì)纏繞在謝氏貴女鬢發(fā)亂舞的一小截白瓷般的細(xì)頸處。

他轉(zhuǎn)身走向田壟，一頭扎進(jìn)泥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