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燈判官 第八百三十四章 他是個庸人

洪振基說早朝延后，結(jié)果過了整整一天，他也沒走出寢殿。

翌日，洪振基決定先去朝會，待吃了尚膳監(jiān)置備的魚羹，洪振基覺得氣血翻涌，需要調(diào)理，再次回到了寢殿，放棄了當日的朝會。

第三日，洪振基下定決心要朝會，秦燕換了五名姝麗前來侍奉，洪振基痛罵了秦燕一頓，然后下定決心，明天再朝會。

秦燕雖然達成了目的，但也挨了罵，他是個謹慎的人，知道這兆頭不對。

當晚，他密會李全根，商議此事。

李全根思索良久道：“你把諸事安排的太妥當，反倒讓神君生疑了。”

“依李兄之意當如何？”

“帝王之術(shù)，在于制衡，你若是個無懈可擊的完人，還總是猜對神君的心思，神君無從制衡于你，定會心生猜忌，

你應(yīng)犯下些過失，至少要猜錯幾次，還得找人把這過失指出來，讓這人能制住你，才能讓神君放心。”

“李兄，這事情我知道怎么做了。”

秦燕恍然大悟，正要離去，卻被李全根攔住道：“秦兄，我也有事求你。”

“李兄只管說來。”

“有一件事，我忘了，我想讓秦兄幫我想想，我到底忘了什么事？”

秦燕很想反問一句。

李兄，這話，你自己聽的明白么？

李全根也知道自己這事問的離譜：“我是真想不起來，但這事真的要緊。”

秦燕抱拳道：“李兄，別著急，慢慢想，我先把眼下的事情處置了。”

一直到了第六天，洪振基披上衣衫，走出了寢殿。

終究出身顯貴，洪振基享過無數(shù)奢華，雖一時沉溺其中，但不至于無法自拔。

今天，他就拔出來了！

吃過晚膳，喝了些酒，洪振基又覺燥熱。

但他并沒有去寢殿，而是逼著自己去了應(yīng)文閣，處置政務(wù)。

這就是出身皇室的自制力。

到了應(yīng)文閣，看到堆積了六天的奏章，洪振基的眼角顫動了片刻，差點把書案掀了。

翻看第一本奏章：神臨城東門，多處脫漆朽爛，應(yīng)及時修繕。

城門每年都朽爛，每年都修繕。

洪振基吩咐一聲道：“交工部處置。”

下一本奏章：城東蟲害猖獗，危害存米，應(yīng)早加滅殺。

鬧蟲子的事情，也要稟報于朕！

洪振基把奏章丟到一旁，吩咐一聲道：“交戶部處置。”

秦燕原話批復(fù)，交給洪振基查驗無誤后，再用印。

洪振基不耐煩的看了一眼，接著審閱奏章。

其實這兩本奏章玄機很深，只是洪振基沒有經(jīng)驗，看不出來。

第一本，工部要修城門，但沒說要花多少銀子。

城門是神臨城的臉面，位置十分顯眼，工部搭好了架子，請來了匠人，能把聲勢做的很大。

實際上，可能就釘了幾個釘子，刷了一遍漆，十幾萬銀子的大工程，就這么出來了。

城門年年都要修，每次修繕都要十幾萬銀子，這已經(jīng)成了工部的固定收入。

至于戶部報上來的蟲害，這是為了賬面上的虧空打掩護。

糧倉在城東，城東鬧了蟲子，雖說處置的早，但禍害了十幾萬石糧食，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被蟲子吃掉的糧食，也無從查驗，賬面上的虧空，就這么填平了。

秦燕知道其中手段，卻故意沒有說破，且陪著洪振基一本接一本批閱。

批到第二十六本，全都是些瑣屑之事，這是秦燕故意排的順序。

洪振基耐心消磨殆盡，把奏章扔到一旁道：“季州奏章何在？”

他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是民變的事情。

秦燕低頭道：“這些奏章，老奴還沒看過。”

“沒看過，卻也送到朕面前來！”洪振基惱火了，“修路、修樓、修城門，這事情也要朕來處置？好歹挑揀些有用的，再給朕看！”

秦燕等這句話，等了很久。

他當即領(lǐng)旨，開始幫神君篩選奏章。

為了避嫌，秦燕向洪振基請示，不由他一個人篩選，而是帶上司禮監(jiān)秉筆、主事一并來篩選。

洪振基答應(yīng)下來，不到半個時辰，各本奏章逐一看過，秦燕把季州的奏報呈送給洪振基。

因為朝廷收回了征賦的詔命，季州的變民已然散去了，幾名變民首領(lǐng)也不知下落。

洪振基對這一結(jié)果非常滿意，指著奏章道：“這些變民首領(lǐng)雖然逃了，但也不能輕饒，還得派人去抓捕。”

秦燕點點頭道：“神君所言極是。”

新任司禮監(jiān)秉筆叢志林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可看了看身邊的秦燕，又不敢說出來。

洪振基看著叢志林道：“你有話要講？”

叢志林低聲道：“奴婢覺得，季州民變，是先帝時的事情，平息民變，是神君的功績，

這時候抓捕變民首領(lǐng)，若是變民人人自危，再度生事，那民變就成了神君時的事情。”

洪振基聞言，恍然大悟。

千乘國以前沒出過民變，唯一一次民變出在洪俊誠身上，這事情在史冊上難以洗脫。

而今朕平息民變，是前所未有的功績，若是為了抓幾個變民首領(lǐng)，再引出一次民變，這事情可就虧大了。

洪振基點點頭道：“你說的有理，秋賦之事，當如何處置？”

說完，洪振基又看了看秦燕。

秦燕道：“還依舊制，征收五成。”

洪振基又看向叢志林。

叢志林看了看秦燕的臉色，小心翼翼對洪振基道：“神君，依奴婢之見，加賦之事也不能操之過急，

之前有謠傳說田賦全免，若是貿(mào)然再征田賦，只怕又出變故。”

秦燕皺眉道：“謠傳，終究只是謠傳，還能當真免了田賦不成？”

叢志林低聲道：“可若神君當真把今年的田賦全免了，這不又是一樁大功績？”

洪振基沉默良久道：“朕不是為了功績，朕是為了百姓！”

叢志林連連點頭道：“神君寬仁，都是為了百姓！”

洪振基對叢志林非常滿意，但他并沒有答應(yīng)全免田賦：“此事且先擱置著，過些日子再說。”

全免是不可能的，少收一點，就能讓百姓感恩戴德。

按照洪振杰的想法，今年朝廷收四成，各地州府按慣例征收兩成，余下四成留給百姓，也算讓他們過了個好年。

叢志林的建議讓洪振基很是欣賞。

秦燕在旁惡狠狠看了叢志林一眼，嚇得叢志林一哆嗦。

洪振基嗤笑一聲：“秦掌印，你這脾氣不小。”

秦燕趕緊施禮道：“老奴不敢。”

“還有什么緊要的奏章？”

叢志林拿出幾份吏部舉薦人才的奏章，洪振基草略看了一遍，發(fā)現(xiàn)這幾個人名，他都熟悉。

這都是親圖派的，洪振基做親王的時候，和幾個人沒少打擂臺。

這次洪振基直接看向了叢志林：“這事，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叢志林道：“幾位大臣，勞苦功高，吏部所言也基本屬實，理應(yīng)予以擢升。”

洪振基微微一笑，轉(zhuǎn)臉看向秦燕道：“你覺得呢？”

秦燕看過奏章道：“這奏章，看似出自吏部，實則出自太師之手。”

洪振基點點頭，叢志林雖然機敏，經(jīng)驗上比秦燕差了太多，秦燕這份老練確實難得。

這封奏章明顯出自太師孔忠深，他舉薦這幾名親圖派的臣子，是想試探洪振基的態(tài)度。

當上神君之前，洪振基親宣，當上神君之后，或許態(tài)度就變了。

洪振基的態(tài)度還真就變了，他現(xiàn)在想在大宣和圖努之間找一個平衡點。

可他不想讓臣子看穿他的意圖。

“秦燕，你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

秦燕搖頭道：“老奴以為，神君不必理會此事，拖著他就是。”

洪振基心情大好，秦燕給出了他想聽的答案。

神君為什么要急著回復(fù)一名臣子？

朕的心意，你們且慢慢揣度。

“還有緊要之事么？”

叢志林拿出一封奏章，遞給洪振基道：“北員橋外，有一條道路開裂……”

洪振基拿起奏章，扔在在叢志林身上：“這等瑣碎，你們分撥各部處置就是，莫再告知于朕！”

又處理幾分奏章，洪振基伸個懶腰，準備去寢殿了。

叢志林小心問了一句：“神君，要準備明日朝會么？”

秦燕怒道：“這事該你問么？”

洪振基看著叢志林，看著這還不算老成的內(nèi)侍，心中有幾分喜愛：“你何時來的司禮監(jiān)？”

叢志林回答道：“一個月前。”

才來了一個月，難怪他和秦燕不和睦。

洪振基嘆道：“秦掌印說的沒錯，這事你確實不該問，下去吧。”

叢志林告退，秦燕侍奉洪振基回寢殿歇息。

司禮監(jiān)的主事們半天回不過神。

今天這是怎么了？

掌印和秉筆平時兩不相犯，為何今天針鋒相對？

眾人不得其解。

因為他們不知曉，叢志林，是秦燕的弟子。

他們也不會知曉，適才看到的是一出雙簧戲。

深夜，常德才收到了秦燕的消息，趕緊給徐志穹：“主子，秦燕已經(jīng)有篩選奏章之權(quán)。”

徐志穹對此很是滿意，可常德才卻嘆口氣道：“主子，早知道洪振基這廝養(yǎng)不熟，還不如讓洪華恒當神君。”

徐志穹笑道：“洪華恒便養(yǎng)的熟么？”

“那……洪華云倒也可以試試！”

徐志穹連連搖頭：“洪華云不聰明，但心性狠毒，讓他當上神君，難說會做出什么事情，

洪華恒心性尚可，但當上神君之后，只怕心性會有變化，此人卻又聰明絕頂，秦燕和李全根都不是他對手，

最合適的人選，莫過于洪振基，難說大智，也難說大愚，難說大善，也難說大惡，

他是個庸人，尋常的庸人，千乘真正需要的，是他這樣的神君，

告知洪華恒一聲，讓他寫奏章吧。”

次日，司禮監(jiān)收到親王洪華恒的奏章。

洪華恒提議，今年新君登基，各州各縣，田賦全免。

奏章到了秦燕手上，直接批紅，交予戶部處置。

第二道奏章，依舊來自洪華恒。

他提議修改律法，允許百姓私相售買，設(shè)立私市，朝廷從中收取商稅。

秦燕批紅，依舊交給戶部處置。

第三道奏章，依然來自洪華恒。

他提議重建神機司，監(jiān)察百官。

秦燕隨即批紅，此事交給洪華恒處置，吏部協(xié)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