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狀元 第三百八十八章 明示與暗示

“世子，以后你要多聽唐先生的教導(dǎo)，他在王府中既可以授你學(xué)問，還可教你立身處世之道，若你用心學(xué)習(xí)，將來未嘗不可……”

話說了一半，朱祐杬就沒有再說下去了。

有些話，明顯要等在場之人走后，單獨(dú)跟兒子說。

沒說的那部分，必定是“你將來或可成就大業(yè)”，告知兒子你如今是皇位第一順位繼承人，唐寅能夠教你如何當(dāng)好一個皇帝。

在場很多人都能聽出朱祐杬的弦外之音，妒忌的眼神“唰”地看過來一片。

這明擺著告訴朱四，要是治理王府，你有袁宗皋輔佐就夠了，要謀天下卻非要有唐寅在你身邊相助，這就是為父給你留下最大的遺產(chǎn)。

“朱浩……”

朱祐杬突然將目光落到朱浩身上。

在場人等都沒料到，朱祐杬在這臨終托孤的關(guān)鍵時刻，居然還有心思點(diǎn)評一下朱浩，畢竟朱浩只是個半大小子，就算如今已是生員，但跟王府中其他人的地位還是有著明顯的差距。

朱祐杬投到朱浩身上的目光非常柔和，滿含欣慰點(diǎn)點(diǎn)頭后，卻是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光是這殷切的眼神，朱浩就能看出朱祐杬的信任和寄托。

可能有些話，的確不方便在外人面前說，但當(dāng)?shù)闹溃瑑鹤訉碜钚湃沃耍芸赡苁桥c他一起成長的幾個孩子，尤其是跟兒子亦師亦友的朱浩，朱浩的才能在幾個孩子中絕對是出類拔萃的存在。

但當(dāng)著這么多王府屬官的面，直接稱贊一個孩子，那會引起王府內(nèi)部矛盾，不如用一個愛護(hù)的眼神看過去，讓其知道自己的期望便可。

這次朱四主動接茬：“父王，孩兒以后會跟朱浩好好學(xué)習(xí)。”

“呵呵。”

朱祐杬此時精神已經(jīng)非常倦怠。

病入膏肓?xí)r，突然接見這么多人，即便服用了鎮(zhèn)痛、提神的猛藥支撐，但還是力不能支，看樣子要休息了，可他在聽到兒子童真的話后，還是忍不住笑了笑。

兒子終歸太小，不懂人情世故，又或者是……兒子對朱浩真的很信任。

“咳咳咳……”

朱祐杬隨后又劇烈咳嗽起來，好似怎么也停不下來。

張佐急忙上前問詢情況，隨后被朱祐杬咬耳朵說了幾句話，張佐轉(zhuǎn)身對在場眾人道：“諸位，王爺辛苦召集你們前來談事，現(xiàn)在該說的差不多都說了，諸位請回吧。”

到這里，身后事基本交待完畢，剩下就只有袁宗皋和張佐在意的托孤之人排序問題了。

別人根本就不會在意這個……本來王府高層就那么幾人，他們才在意誰當(dāng)首席誰當(dāng)次席，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王府換個主人也照樣過日子，從進(jìn)王府第一天就料想到會有新老交替的那一刻。

唐寅和朱浩都沒被留下，袁宗皋、蔣輪也相繼離開。

只有張佐和王府承奉司的人留下，朱四也在，隨后就是去叫蔣王妃、朱三和朱五姐妹過來交待后事，接下來就完全屬于家事了。

袁宗皋出了院子，跟唐寅沒有一句話交流，鐵青著臉，徑直離開。

唐寅望了袁宗皋的背影一眼，眼神悵然若失。

本來他跟袁宗皋還有一點(diǎn)機(jī)會緩和關(guān)系，尤其等世子繼位為興王，他希望雙方能商量著如何治理好王府……但現(xiàn)在興王臨終前的一番話，徹底傷了袁宗皋的心，也斷了二人通力合作的可能。

“既生瑜何生亮，可問題是，就算有人是孔明，他也不是周公瑾吶？”

朱浩看著袁宗皋的背影，故意把話說給唐寅聽。

袁宗皋再妒忌，也該有個分寸，知道自己的能力到底是在哪些方面……你這樣守成有余的老儒官，早就失去進(jìn)取心，人家興王對兒子最大的期盼是將來當(dāng)皇帝，你能撐得起王府托孤之責(zé)，但承擔(dān)得起輔政大臣的重任嗎？

唐寅側(cè)頭望了朱浩一眼，沒好氣地道：“你小子說話真是不客氣。”

朱浩道：“本來我覺得袁長史寬容大度，氣量非凡，但現(xiàn)在看來，某些事情上他明顯太過小心眼兒，先生不過是得到興王期許，在他眼里……或許先生以后就要搶走他的地位。先生你可能要有麻煩了……”

唐寅嘆道：“我明白你說的是什么意思……興王過世后，我無官無品，在王府根本就是個閑散之人，將來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被勒令要求離開……是該想想退路了……”

朱浩道：“先生，你沒事好好休養(yǎng)一下身體，以你這年歲，我最怕的就是……好日子來了，你先撐不住。”

本來朱浩不想這么提醒唐寅，但經(jīng)歷興王按照歷史那般如期而逝后，朱浩發(fā)現(xiàn)，很多事似乎冥冥中自有天意。

無論是否有他朱浩的存在，朱祐杬都要在正德十四年過世，那唐寅……歷史上可是在嘉靖二年臘月死的，滿打滿算還剩下四年半……即便你唐寅如今看起來活蹦亂跳，就怕過上四年，你也跟朱祐杬一樣病入膏肓……

唐寅面帶感慨之色：“你說的是啊，看來以后是該好好養(yǎng)護(hù)身體，到了我這年歲，該知天命了。”

“少喝點(diǎn)酒行不行？”

朱浩問道。

“呵呵，算了吧。都已這般年歲，何必為難自己呢？”唐寅馬上就把說出的話，當(dāng)屁一樣給收了回去。

朱浩很是無語。

就你老家伙這狀態(tài)，就怕我?guī)湍愠删蛡I(yè)，你也無福消受。

不過好歹你比袁宗皋那老頭強(qiáng)一點(diǎn)，他比你早死兩年，還有張景明也是正德十六年死的……蔣輪是嘉靖五年……還是陸松能熬，至少活到了嘉靖十五年。

朱浩回去繼續(xù)授課。

本以為朱四下午不會再到學(xué)舍上課，不料日落西山前，朱四回來了。

朱四神色依舊悲慟，但并未比之前更顯難過，朱祐杬應(yīng)該還沒有走到最后一刻。

京泓關(guān)心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沒事吧？”

朱四搖頭。

陸炳湊過來，小聲道：“我聽我娘說，王爺病情很嚴(yán)重。”

被朱浩瞪一眼，陸炳趕緊把頭收了回去。

朱浩把朱四叫到一邊，沒有問興王后來跟朱四說了什么，只是安慰他，讓他看開些。

“父王讓我掌管王府，可我什么都不懂，以后怎么辦啊？”朱四一臉懊惱的樣子，“朱浩，你有辦法拯救我父王嗎？”

朱浩搖搖頭。

別說現(xiàn)在朱祐杬已病入膏肓，就說當(dāng)初察覺朱祐杬患的是肺癌，他就沒有任何解決辦法，連后世有著現(xiàn)代醫(yī)療技術(shù)作為支撐的三甲醫(yī)院醫(yī)生都束手無策，更何況是他？之前御醫(yī)給出的策略也只是盡量延長興王的生命，而不是想著將其治愈。

“說點(diǎn)開心的事情吧，不如我再給你講個故事……之前我講了許多沒有結(jié)局的故事，你現(xiàn)在想聽哪個？”朱浩道。

朱四始終只是個半大的孩子，聞言瞪大眼，道：“就那個老書生的故事吧。”

這是朱浩這半年經(jīng)常給他說的故事，涉及老書生以前很多經(jīng)歷，說得其天上有地上無的，還將其遭遇說得那么凄慘，印象深刻……

朱四道：“朱浩，你跟我講清楚，這個故事的主角，是不是就是唐先生？我聽說，唐先生過去就是因?yàn)殄黝}案，沒有機(jī)會踏足仕途，父王給他職位他都不肯接受，還有他在詩畫上的造詣，堪稱舉世無雙……跟你故事里的那人的境遇很像。”

朱浩微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就是他講故事的目的。

不直接說結(jié)果，讓聽眾自己探索，在探索過程中對故事中的人物更加好奇，進(jìn)而越發(fā)激發(fā)其興趣。

“可那個富家女子是誰？唐先生這么厲害，他想娶誰的話，還不容易？為什么會有情人不能在一起呢？”

朱四果然問出朱浩埋藏已久的暗線。

朱浩回道：“那人是寧王妃。”

“啊！？”

朱四聞言大吃一驚。

“唐先生跟寧王妃之間既是師生，又是朋友，還是一種互相傾慕的關(guān)系，可始終寧王妃名花有主，唐先生只能把深情埋藏心底。寧王要謀反，可能現(xiàn)在已在著手進(jìn)行，所以寧王妃必然要死，這段感情……注定無果而終。”

朱浩一臉遺憾。

要是成年人聽到這故事的反應(yīng)，必定不會再往下問。

唐寅什么人？膽敢覬覦寧王妃？你這是亂人間綱常，乃是社會渣滓，是要受道德批判的！

但朱四始終只是個對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小屁孩，之前朱浩給他講故事世，暗示了很多唐寅跟寧王妃之間有情人難成眷屬，二人惺惺相惜且有情有義，在朱四心目中，寧王就是個大奸大惡之人，寧王妃是被他強(qiáng)行霸占……朱浩先行給朱四種下一種“唐寅與寧王妃是神仙眷侶，只是礙于世俗不能在一起”的刻板印象。

“如果寧王妃死了的話，唐先生一定會很傷心吧？”朱四擔(dān)憂地問道。

朱浩點(diǎn)頭：“這還用得著你說？可惜我們這個年齡，沒什么好辦法……世子，我且問你，如果你有能力幫到他們，比如說寧王妃本來注定要死，你伸手即可搭救，讓其隱姓埋名，跟唐先生在一起，有情人終成眷屬……你愿意幫忙嗎？”

朱四撓撓頭：“光我愿意有什么用？我聽父王說過……寧王謀朝篡位，死不足惜……可寧王妃畢竟是無辜的。”

要的就是你這句話。

朱浩想要撈寧王妃，最大的障礙便是事后有麻煩，這世間認(rèn)識寧王妃的人不在少數(shù)，若是將來唐寅真有機(jī)會位列朝班，這將會成為一枚定時炸彈。

但若是未來的皇帝都參與其中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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