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八百二十一章 移民非小事

張希孟很頭疼，讓朱元璋鬧得。

“主公，承天那小子已經(jīng)夠順利了，你就別給他撐腰了。我怕有一天，他真的肆無忌憚起來，那就麻煩了。”

朱元璋哈哈大笑，滿不在乎，“他還能怎么折騰？而且這小子畢竟是你兒子，就算有點毛病，也不會怎么樣的。放心，咱們還是商量一下大事吧！”

朱元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隨手倒了一杯茶，才喝了一口，就皺眉了。

“不對啊！怎么不喝龍井了？”

張希孟道：“沒什么，就是換換口味，這是貴州的高山茶，主公喝著怎么樣？”

老朱又喝了一口，這才道：“滋味很足，苦澀清香，都十分明顯，有些類似鐵觀音……適合武人喝，像先生這樣的，還是應(yīng)該喝龍井。”

張希孟一笑，“不了，我還是喝這個吧……主公要是覺得好，也幫著多推銷一下。如果運氣好，貴州幾十萬茶農(nóng)，就有生路了。”

老朱沉吟少許，突然笑了起來，“先生這是關(guān)心貴州父老鄉(xiāng)親啊！說實話，咱現(xiàn)在也是憂心忡忡，不知道如何是好。”

老朱感嘆道：“現(xiàn)在有一批鳳陽的鄉(xiāng)親，答應(yīng)出海，愿意去外面開拓。可他們這一要走，咱才想起來，這里面的事情還不少……先生覺得，他們算是大明棄民嗎？”

張希孟連連搖頭，“自然不是，不說血脈相連的那些話，他們此去是幫了大明，咱們反而拋棄這些人，那成了什么？忘恩負義嗎？”

老朱面色凝重，“先生說得對，但是這人一旦出海，到了外面，又該怎么算？他們安家之后，生息繁衍，下一代人怎么算？”

朱元璋接連發(fā)問，涉及到的問題越來越多……張希孟也是一陣沉吟，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比如說啊，鳳陽出去一伙移民，揚州也出去一伙，兩邊選擇了一條河的兩邊安家……為了爭奪水源，他們打起來，那該怎么算？

兩家不打，聯(lián)合起來，欺負了當(dāng)?shù)氐耐寥耍懒艘淮蠖眩@要怎么算？

如果土人背后有國家兵馬，他們來討伐大明移民，需不需要出兵？要不要雖遠必誅？

他們順利產(chǎn)出糧食，要賣回大明，關(guān)稅需要怎么征收？

若干年后，他們在那邊安家，生兒育女，他們的孩子算不算大明子民？能不能返回大明，參加科舉考試？

這些問題，還都算是好的，還有另外一些，就比較復(fù)雜了。

如果有大明子民，他們假扮倭寇海匪，反過來劫掠大明的商船，那該怎么辦？

是歸刑部負責(zé)，還是歸兵部負責(zé)？又或者由外務(wù)部過問？

再比如，大明百姓，假冒外藩，跑來朝貢，要怎么處理？

外面的疆域遼闊，土地眾多，萬一真發(fā)展出一個強悍的國家，反過來，調(diào)兵遣將，攻打大明，進犯中原。想要入關(guān)華夏，取代大明，那又該怎么辦？

面對這一大堆的問題，張希孟突然有點理解了。

為什么歷朝歷代，都奉行出則夷狄，入則華夏的簡單套路了。

畢竟面對這種復(fù)雜到了極點的事情，一刀切下來，未必是好的，但絕對是最簡單的。

所以說，向海外移民，不光是文化問題，也不光是技術(shù)條件的問題。

這里面還包含了復(fù)雜的法律問題，亂七八糟，糾纏到一起。

別說放在大明朝，就算放在后世，也一時半會兒，難以講清楚，說明白。

管不了，那就索性不管。

很顯然張希孟沒法偷懶回避，這就是他的職責(zé)所在。

“主公，咱們要先確定幾個基本的原則，對待海外的土地上，我認為應(yīng)該秉持先占原則。”

朱元璋道：“什么意思？”

“就是誰先到達，誰先拿到手，就歸誰。插旗占地，上報朝廷，我們就要予以承認，別人再想霸占，那就不行了，我們向外移民，還是要避免械斗，尤其是不能自相殘殺。”

張希孟倒不是杞人憂天，其實歷史上的下南洋，各地移民之間，就時常械斗，血流成河也不新鮮。

廣東和福建，不同省的能打起來，漳州泉州這種，也能打起來……至于不同的村子姓氏，宗族械斗，那就更不要多說了。

所以沒有定好規(guī)矩，沒有妥善安排，都用不著海外的蠻夷，自己人爭斗，就能損失慘重。

因此在開發(fā)海外的問題上，排在第一的原則，那就是先占原則。

誰先到就歸誰，不能胡亂搶劫，不能自相殘殺。

“這條很好，接下來還有嗎？”老朱問道。

張希孟道：“接下來的一條，應(yīng)該是先商賈屯田，然后用兵建國。”

怎么說呢，假如一支船隊，找到了一塊肥沃的荒地，可以耕種生產(chǎn)，那就要先進行屯田，種出糧食，扎下根基，然后再考慮下一步。

也就是說，要積攢足夠的家底兒，才能考慮設(shè)立國家，由朝廷頒布政令，進行冊封等等事宜。

如果已經(jīng)有國家存在，大明的移民過去，想要直接圈占土地，人家多半是不答應(yīng)的。

難道還能立刻就擺開車馬炮，打起來嗎？

顯然也不行。

因此張希孟主張以通商為主，首先了解情況，要有一定基礎(chǔ)，然后才能進一步下手。

當(dāng)然了，這也不是絕對的，比如高麗，比如倭國，這種在眼前的，大明海軍能觸碰到，門戶已經(jīng)打開，問題不大的。

可以直接進去，根據(jù)情況，或是從事商賈，或是屯墾種田……但也有一個問題，就是這些已經(jīng)被大明確定掌控的土地，移民出去，那是不能隨便立國的。

因為這些土地有的劃歸皇子，作為封國，有的許給了勛貴，已經(jīng)算是有主的地了。不能允許隨意圈占。

你去生活可以，經(jīng)商發(fā)財，全都沒問題，但是你不能建國。

張希孟又提到了一件事，“主公，咱們是不是還要定個標(biāo)準(zhǔn)……比如移民出去，他們占有多大的土地，產(chǎn)出多少，能享受什么樣的待遇！比如咱們已經(jīng)確定的，有王國，公國，侯國，伯國，往下還有沒有，要不要安排子國，男國？”

朱元璋也聽得頭皮發(fā)麻，“還是不要那么麻煩了，在伯國之下，就按照市鎮(zhèn)村來算吧！移民出去，幾十人，上百人，就是一個村子，有些商貿(mào)往來，可以升格成鎮(zhèn)。等商貿(mào)繁榮，人口超過一萬，就可以算作市，以此類推。”

“那要算當(dāng)?shù)厝耍€是只算大明人？當(dāng)?shù)厝恕降姿悴凰闳耍俊睆埾Ｃ下曇舨桓撸菂s又問了個致命的問題。

人，什么算人？

有手有腳，人科人屬。

這就是人，還有什么疑問嗎？

對不起，還真有。

因為在相當(dāng)長的時間里，土著是不被承認的。

他們并不算是法律意義上的人，所以可以肆意殺戮。

一顆子彈，一條人命。

一張頭蓋皮，一片肥沃的耕地。

所以人籍問題，可不是個小事……萬萬不能被什么很高大上的歷史文件騙了，不要以為里面的講的“人”，順理成章就包含你。

畢竟在某些人的眼里，你只是黃色的牲口。

其實面對這事，朱元璋也是深有體會的。

畢竟在大元治下，南方漢人的命，也就和一頭驢等價！

朱元璋沉吟再三，終于道：“既然是要往外走，爭奪土地，開墾蠻荒，打仗殺人，是不可避免的。但是也務(wù)必要戒殺，咱們還是要利用當(dāng)?shù)厝说膭诹ΑＴ儆幸稽c，如果當(dāng)?shù)厝嗽敢鈿w附大明，成為華夏子民，也要給一條路。如果某些地方，華夏子民數(shù)量達到七成以上，心向中原，也可以納入本土，和中原一視同仁！”

張希孟面帶笑容，跟老朱相處這么多年，他很清楚，朱元璋雖然殺人的時候，不會手軟。但是對待普通百姓，他永遠都是最為了他們考慮的。哪怕是海外的人，朱元璋也愿意給他們一條活路。

所以從這點上來說，由大明主導(dǎo)海外開發(fā)，由華夏統(tǒng)領(lǐng)天下，對很多人來說，是一種運氣，至少不會被輕易抹掉。

“主公，既然如此說，這就涉及到對海外的教化，還要我們的文明習(xí)慣，要向外傳播。學(xué)堂，寺廟，宗祠，這些東西，怕是也要一起送出去才行。”

朱元璋怔了怔，也不由得滿心感嘆。

先是寺廟啊，祠堂啊，宗族勢力，都是大明極力壓制，甚至需要徹底鏟除的。但是到了對外開拓的時候，卻需要利用這些力量。

果然，權(quán)力厭惡真空。

沒有強大的行政體系，甚至沒有充裕的駐軍，帶來不了足夠的秩序，就需要依靠曾經(jīng)的東西填充。

朱元璋突然涌起一陣強烈的擔(dān)憂，他突然想到了一種情況。

“先生，如果任由他們做大，發(fā)展起來，會不會借尸還魂，反過來影響大明啊？”

張希孟無奈苦笑，“所以說往外移民，大肆開拓，不是一件小事情，父子顛倒，主客異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張希孟又道：“所以說，如何掌控海外，也是一門大學(xué)問，趨利避害，咱們需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