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第一臣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一鯨落,萬物生

大元立國之后，一直沒有解決繼承人的問題，這也是從蒙古帝國流傳下來的毛病，老皇帝大汗可以確定人選，但是能不能當(dāng)上皇帝，還要看手上的實力。

自從元武宗開始，幾乎每一次皇位變遷，都是血腥的政變上臺，什么英宗、明宗，莫不如是，其中元文宗兩次登基，簡直元朝朱祁鎮(zhèn)了。

大元朝這么折騰，幾年換一個皇帝，每一個天子手上的權(quán)柄都不大，在上位之前，為了籠絡(luò)權(quán)臣，拼命許好處，為了爬上皇位，不擇手段，不顧一切。

等登基之后，往往需要傾其所有，甚至把國庫都搬空了，用來賞賜有功之臣，結(jié)果還不夠用，必須搜刮百姓，苛捐雜稅，層層加碼，榨干百姓最后一滴骨髓。

忽必烈中統(tǒng)十七年，就規(guī)定每丁粟三石，地稅每畝粟三升……這個丁稅地稅之重，簡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更不要說后面的皇帝，層層加碼，最后落到百姓身上，已經(jīng)不知道是多少負擔(dān)了。

而且由于皇權(quán)頻繁更替，那么權(quán)臣的實力就相應(yīng)膨脹起來，翻開元史，一個又一個的宰相，總攬朝權(quán)，獨斷大政，簡直比皇帝還要威風(fēng)。

這些權(quán)臣，無所不為，像脫脫的伯父伯顏，甚至提出誅殺五大姓漢人，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伯顏之前的丞相燕鐵木兒，甚至謀害天子，廢立皇帝，比霍光還要狠上三分。

毫不客氣說，大元朝差不多是建立起來沒多久，就具備了亡國之態(tài)的奇葩朝代。

大局如此，難道就沒人試圖改變，挽救危亡嗎？

這個人就是脫脫！

他協(xié)助皇帝，除掉了自己的伯父，隨即入朝輔政，盡去伯顏弊政，史稱脫脫更化，在這期間，修訂了《宋史》《遼史》《金史》，又有重用漢儒，為官清正，脫脫獲得了巨大的聲望。

如果僅此而已，脫脫也就是個明相賢臣罷了。

但接下來發(fā)生的事情，卻讓人大跌眼鏡。

脫脫在干了三年多丞相之后，以生病為由，辭去了官職。

隨后脫脫的父親被彈劾，他就上書請求陪伴照料父親，主動離開了京城。

這在任何人看來，都是不可能的。

元朝哪一位權(quán)臣宰相，不是死死把持著權(quán)柄，寧可掉腦袋，也不舍手中的權(quán)柄……偏偏像脫脫這樣，官聲極好，權(quán)柄極重，為什么要甘心去相？

簡直匪夷所思。

但是脫脫卻堅持如此，他照顧父親去世，隨后返京，又在大都繼續(xù)蟄伏，沒有任何染指大權(quán)的意思。

只是在脫脫之后的幾任宰相，都不能力挽狂瀾，解救危局。

相反，黃河泛濫，水災(zāi)嚴重，中原大地，民不聊生，他們無以為繼，最后不得不請求脫脫復(fù)相。

而脫脫二次出山之后，就立刻任用賈魯，治理黃河，為了籌措治河經(jīng)費，又推行變鈔，試圖挽回江河日下的大元朝。

脫脫不只是一個權(quán)臣那么簡單，他幾乎是最后一個心懷天下的蒙古高官，不避險阻，不懼艱難，勇于任事，大刀闊斧。

可偏偏歷史跟他開了一個大玩笑，脫脫挽救危亡的舉動，全成了加速元朝滅亡的催命符。

治理黃河，聚集十幾萬民夫，挖出了獨眼石人，引起了紅巾軍造反。

變鈔使得百姓窮困潦倒。貨幣混亂，又讓元朝最后的一點威望，也損害殆盡。走投無路的百姓，不得不加入到了紅巾軍的行列。

至此，在脫脫的勵精圖治之下，大元朝徹底崩盤了。

果然在國家處于下坡路的時候，就需要有人坐在駕駛位置上，猛踩一腳油門！

可即便如此，能說脫脫就是大元朝滅亡的罪人嗎？

貌似還真不能這么講，只能說大元朝上下集體作死，再高明的大夫，也救不活滿身癌細胞的“人癌”。

大元朝該亡了！

可即便如此，脫脫也盡力了，他調(diào)遣人馬，剿殺劉福通，親自出手，滅了芝麻李。

這一次又親征高郵，幾乎弄死張士誠。

說了這么多，歸結(jié)起來就是一句話，脫脫這個人，他不可能抗旨不遵的！

“天子詔我而我不從，是與天下抗也，君臣之義何在”

脫脫的質(zhì)問，讓手下親信無言以對。

他換上了一身戎裝，平靜的邁著步伐，在中軍大帳，接受了大元天子的圣旨。

象征著幾十萬人兵權(quán)的大印，脫脫抱在手里，親自交給了欽差，竟然沒有半點遲疑。

“請陛下，脫脫不是伯顏，數(shù)年前臣以患病辭相，還政天子，彼時彼刻，恰如此時此刻！臣心不變！”

一句話，在場眾人，無不動容。

脫脫是什么人，已經(jīng)不需要多說。

他在幾年前，能夠交還權(quán)柄，到了今天，他一樣能交回去，不會有遲疑。脫脫沒有變，變的是大都的那位皇帝陛下！

“丞相！”

參議龔伯遂哭拜地上，涕泗橫流。

其余諸將，也紛紛跪倒。

“丞相，兵權(quán)不可交，一旦交了兵權(quán)，就什么都完了！”

客省副使哈剌更是怒吼道：“紅賊未滅，朝中奸佞未除，天子聽信讒言，竟敢罷黜忠良，這大元朝，怕是亡國有日！”

他一邊說著，一邊抽出佩刀，直逼欽差大人。

這下子可把欽差嚇壞了，他就是個傳旨的，不管他什么事啊！

欽差根本不敢接大印，只能連連后退，竟然翻滾著，出了中軍帳，撒腿落荒而逃！

面對此情此景，脫脫也是無奈長嘆！

他沉吟半晌，讓人把戰(zhàn)馬和鎧甲取來。

哈剌等人還以為丞相要振作起來，領(lǐng)兵回京，清君側(cè)，重整社稷呢！因此歡欣鼓舞，倍感激動，圍著脫脫，說個不停。

但是脫脫微閉著眼睛，一語不發(fā)。

過了一會兒，脫脫的鎧甲和馬匹都送了過來。

丞相用的東西，自然是世上極品，脫脫撫摸了一下價值千金的鎧甲，一扭頭，送到了哈剌的手里。

“來，你跟我身形差不多，穿上吧！”

哈剌大驚，“丞相，這是你的鎧甲，卑職怎么能穿？”

脫脫一笑，“從今往后，我不能領(lǐng)兵討賊，你替我穿上鎧甲，為大元朝除掉賊人，匡扶社稷！”

哈剌面如死灰，丞相這是要認命了嗎？

不行！

絕對不行！

他拼命搖頭，死活不接。

脫脫也沒有說別的，只是將馬匹和兵器，分贈其他人。

拿到了饋贈的將領(lǐng)，無不淚流滿面，怒氣填胸。

這一次丞相出師，除了在朱家軍手里吃了一點虧之外，其余戰(zhàn)事，無不順利，大軍既出，紅賊膽寒。

就在這個關(guān)鍵的當(dāng)口，天子竟然聽信讒言，罷黜丞相兵權(quán)，還有天理嗎？

憤怒的人群，恨不得立刻進京，找昏君痛陳利害。

可是脫脫卻盡力安撫，他把自己的盔甲馬匹分贈出去，又含著淚，囑咐大家伙。

“紅賊氣勢洶洶，尤其是朱元璋，此人更是梟雄，野心之大，非比尋常。若是讓他得手，我等必定死無葬身之地。脫脫一人生死事小，家國天下為重。你們千萬不要因小失大，壞了大局，天子疑我，我坦然受之，不過是脫脫一人之事。可若是紅賊得逞，怕是所有蒙古人，都要滅族了！”

脫脫一遍一遍開導(dǎo)，在場諸將，尤其是蒙古色目將領(lǐng)，頻頻點頭，算是認同了丞相的說法。

可認同歸認同，元廷如此對待忠心耿耿的脫脫，確實讓人寒心。這樣的朝廷，還值得賣命嗎？

話說回來，雖然紅巾軍得勢，未必是好事，但是也別忘了，據(jù)說還有一隊蒙古騎兵，跟著朱元璋，得到了重用哩！

此時的人心，已經(jīng)不可抑制地亂套了。

脫脫也僅僅能做到這一步，更多的事情，卻是無能為力。

正在所有人悲憤不已的時候，突然傳來消息，泰不花率領(lǐng)著兵馬，保護欽差重新趕來，直闖軍營！

這下子所有人都怒了。

什么意思？

想要來抓丞相嗎？

要拼武力嗎？

區(qū)區(qū)幾萬人，還不放在我們的眼里。

幾乎一瞬間，諸將紛紛躍馬提刀，就要跟泰不花玩命。

先不管別的，把你給滅了，讓你知道我們的厲害！

脫脫面對此情此景，哪里還能忍得住，他伸手奪過一柄寶劍。

“脫脫至死也是大元朝的忠臣，你們要是一定造反，我只有先死在這里！”

面對這一幕，所有人都傻了，只能無可奈何，放下了兵器。

脫脫也收回了寶劍，隨即立刻抱起大印，快步?jīng)_了出去。

正好，見到了泰不花，還有欽差。

泰不花還算客氣，沒敢跟脫脫翻臉，只是下馬躬身。

脫脫也急忙過來，將大印交給他。

“軍中將士，不免魯莽糊涂，但是他們都是一心忠于大元的猛士，是剿滅紅賊的利劍。還請老兄妥善對待，脫脫拜謝了！”

泰不花點頭，擠出一個笑容，“丞相不要多慮，陛下只是覺得丞相勞頓，讓你暫時修養(yǎng)，等丞相身體恢復(fù)了，這兵還要歸您來帶，除了丞相，又有誰能剿滅紅賊啊！”

很顯然，泰不花這是存粹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

但是脫脫也別無選擇，他只能立刻上車，準備離去。

可就在這時候，哈剌憤然向前，對著所有人道：“丞相一去，我等又何以自處？在下只有先去地下，給諸公占個好位置！”

說完之后，哈剌緊握劍柄，在脖子上狠狠一劃，鮮血迸濺，他瞪著眼睛，直挺挺倒在了地上，自刎而亡！

看到這一幕，許多將領(lǐng)都大驚失色，另外有好幾個悲憤之下，居然也拔劍自刎，周圍人看在眼里，急忙阻攔，卻也還是有人死去。

一時間鮮血染紅黃沙……無人不怒，無人不恨！

脫脫身在馬車之中，只覺得心痛欲碎，突然張口，激怒之下，吐了一口血。

泰不花的人立刻將脫脫送走，算是接管了全軍。

在目睹了好幾個人因為脫脫居然自刎之后，泰不花惶恐不安，這支兵馬都是脫脫的私產(chǎn)啊！

他立刻下令，所有領(lǐng)兵將領(lǐng)，立刻到帥賬商議軍情。

只是這道命令下去，竟然只有三分之一不到的人趕來，其余諸將根本不愿聽從號令。

有幾個將領(lǐng)居然帶著兵馬，離開大營，另尋住處，幾十萬人開始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