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載 第三百一十二章:二十七載

基普市、輕工業(yè)區(qū)、納克織布廠

今天是工人蘭德爾第一次完成了工廠主要求做的工作后，發(fā)現(xiàn)時間尚早，自己還可以去做很多的私事。

其他工人因為每天勞累，如今終于能早點休息，都齊刷刷地回到工人宿舍里倒頭大睡。而他自莫名地嗅到了不存在的酒香，就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都睡不著了。

最終，蘭德爾裝起了數(shù)了不知多少遍的十二金克鈔票,決定出門去難得地享受一下生活。

工作忙碌和手頭拮據(jù)，令他已經(jīng)記不得自己上一次來酒館喝酒是什么時候了。現(xiàn)在有了錢，有了充沛的時間，時隔許久來到熟悉又陌生的酒館門前時，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帶著渴望快步撲了進去。

酒館有點悶,一進去后濕熱濕熱的。

蘭德爾聽到周遭的碰杯聲,聞到濃郁的酒味和汗臭味的瞬間，腳步都有點飄了，整個人略帶踉蹌地來到吧臺前，干澀又微微顫抖地沖伙計道：“大杯啤酒。”

很快，一大杯啤酒推到了蘭德爾的跟前。

“咕嚕咕嚕……”蘭德爾像三天沒喝水一樣，捧起酒杯仰頭暢飲起來。

不到十秒鐘，一大杯啤酒就被喝個精光。

“砰。”木制酒杯被重重地砸在吧臺上。

“再來一杯。”蘭德爾眼里滿是狂熱。

“先生，一杯四銅克。”酒館伙計看蘭德爾穿著窮酸，仿佛十年沒沾酒的酒鬼，一邊為其接酒一邊提醒道。

“我知道，快點。”蘭德爾催促道。

酒吧伙計瞥了一眼門口站著的壯漢打手，倒也不怕蘭德爾鬧事，迅速地為其接好了一杯酒推了過去。

“咕嚕咕嚕……”第一杯下肚太快，蘭德爾都感覺沒嘗出什么味道就喝完了，第二杯他刻意放慢了速度,享受著巨大的滿足感。

“砰。”

“再來一杯！”

“好的先生。”

“兄弟,看樣子酒量不錯啊。”

就在蘭德爾漸漸興奮起來，急不可耐地等待第三杯啤酒時,一只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朝旁邊看去，那里坐著一位光頭大胡子男，目光里滿是欣賞：“怎么了？”

“我們這里每天晚上十二點整都會舉行喝酒比賽，誰喝得最多可以獲得兩金克的獎勵。我看你這么猛的喝法，參加比賽的話應(yīng)該有很大的勝算。”光頭大胡子男道。

喝酒比賽？贏了還有錢拿？

蘭德爾馬上有了興趣：“可以啊，那我來參加玩一玩。”

“只不過呢，得交兩銀克才能參賽。”光頭大胡子男觀察著蘭德爾聽到需要先交錢的臉色變化，看其萌生退意，當(dāng)即補充道，“不過敢參加比賽的人酒量再怎么也差不到哪去，交了兩銀克也肯定能喝回本，這絕對劃算。”

“……可以啊。”蘭德爾想了一下，自己交兩銀克的話，只要喝六杯就能回本，完全可以等著比賽的時候再喝，反正馬上就到十二點了，“伙計，第三杯先等等吧，這是三銀克，包括參加比賽的錢還有你的小費。”

“您真慷慨。”酒吧伙計收過錢，贊美了一句蘭德爾。

光頭大胡子男把蘭德爾闊綽的出手看在眼里：“我叫費農(nóng),在附近的糧食加工廠工作，是這樣的常客，也蟬聯(lián)過幾次喝酒比賽的冠軍。”

“我叫蘭德爾，在納克織布廠工作，頭一次來這家酒館。”蘭德爾同樣自我介紹。

“納克織布廠……”費農(nóng)回憶了一下，“在那里工作的不大都是殘疾人嗎？工廠主把薪酬壓得低得可憐，但凡有選擇沒人愿意去那，你怎么……”

“我也沒得選。”蘭德爾伸出剛剛沒被注意到的左手，“小時候不小心被磨盤碾斷了三根手指頭，重活干不了，輕一點的又嫌我做不好，我只能去納克織布廠。”

費農(nóng)看著蘭德爾殘缺的左手，疑惑更大了：“納克織布廠的工資很低吧？但你剛剛的出手看著可不像不缺錢，兩銅克說當(dāng)小費就當(dāng)小費了。”

“以前肯定會斤斤計較的，只是現(xiàn)在工資漲了，工廠主還一口氣把之前拖欠的兩個月工資都發(fā)了下來，兩銅克倒也不算什么。”蘭德爾微微一笑，不以為意。

兜里有錢后，他整個人都變得自信從容了許多。

廠改革，吃住將大大改善不用擔(dān)心，而他一直孤身一人，每個月工資拿來享受綽綽有余。

“兩個月發(fā)了多少啊。”費農(nóng)對納克織布廠的薪酬很好奇，這家正常人都不會正眼瞧一瞧的工廠究竟把工人們壓榨到了什么程度。

“十二金克。”

“多少？”

“十二金克。”

費農(nóng)瞪大眼睛，像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呆了幾秒，忽地露出笑容：“這也不怎么好笑。”

“我沒和你開玩笑，我們工廠今天剛換了新廠主，新廠主頒布了很多新的制度，其中一條就是提高工資待遇。他還一口氣直接把拖欠的工資都發(fā)了下來，給我們工廠每個人都發(fā)了十二金克。”蘭德爾見費農(nóng)把自己的話當(dāng)成了玩笑，認(rèn)真地解釋道。

“真的？”費農(nóng)感覺蘭德爾不像是在逗他，開始將信將疑。

“真的，不然像以前那樣，又沒錢又沒時間的，我怎么可能跑到這兒來喝酒，還給伙計小費？”蘭德爾道。

確實，這說不通。

可這件事說通以后，又有更說不通的地方了。

費農(nóng)“嘶”了一聲，問道：“欠兩個月給你們發(fā)了十二金克，這說明你們工資提到了每個月六金克？我們正常的才五金克左右，你們或多或少都有些傷病，怎么反而工資還比我們高了？”

“我也不知道，說實話，早上新廠主講話提到這件事的時候，我們沒一個人信，但人家說做就做，當(dāng)場發(fā)錢結(jié)清了欠款，我們就不得不信了。”蘭德爾攤開手，表示自己也很懵。

“這不應(yīng)該啊，你們新廠主叫什么？”費農(nóng)料定新廠主肯定是什么達官顯貴。

“叫安德烈，是從萊澤因過來的。”

“沒聽說過，不過既然是從萊澤因來的，那就不奇怪了。首都里有錢人一抓一大把，工人的工資也比我們高一點，估計他初來乍到不知道基普市的市場價，以為萊澤因和基普都一樣。等什么時候了解了，就肯定要給你們降工資了。”費農(nóng)自認(rèn)為自己發(fā)現(xiàn)了原因所在。

聽到降工資，蘭德爾心里咯噔了一下，但他很快恢復(fù)鎮(zhèn)定：“不應(yīng)該。今天上午打交道的時候，他看上去是有備而來的，不可能不知道在基普雇傭工人要比萊澤因便宜。”

“那種有錢人誰能說得準(zhǔn)呢？要么是什么紈绔，過來就是隨便玩玩的，過不了幾天就回去繼承家族的產(chǎn)業(yè)了，要么就是精明的商人，做什么都不會吃虧，肯給你們六金克的酬勞，就一定有辦法從你們身上榨出十金克的利潤。”費農(nóng)這么多年來就見過這兩種工廠主，他堅信納克織布廠的新廠主一定是其中一種。

蘭德爾和其他的納克織布廠工人一樣，對現(xiàn)在的新制度又喜又憂，喜是切實感受到了好處，憂是覺得商人這么做必定是有利可圖，可他們一群老弱病殘究竟哪里值得被榨取更大的利潤呢？

難不成是命？

經(jīng)費農(nóng)這么一說，蘭德爾的憂慮蔓延得更開了：“你覺得是因為什么？”

“我怎么知道。”費農(nóng)擺擺手。

“你說說你是怎么覺得的，我還挺好奇。”蘭德爾追問費農(nóng)的看法。

“我啊……我是覺得新廠主估計是想做些見不得人的買賣，只有這種買賣才會有高利潤，才會給你們高工資。至于為什么不找別的工廠的，可能是認(rèn)為但凡有得選的人都不會走這條路吧。”費農(nóng)分析道。

蘭德爾覺得費農(nóng)說得很有道理，籠絡(luò)他們這種走投無路的人去做一些有風(fēng)險的事情，顯然是最合適的：“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有點感覺不對勁。”

“哪里不對勁，說說看。”

“今天這個新廠主一上任，就頒布了幾十條新的制度，而且條條都對我們有極大的好處，看上去像是根本不打算賺錢一樣。”蘭德爾照費農(nóng)的結(jié)論一聯(lián)想，這事立馬就清晰了，“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是控制收買我們的手段吧。”

“都有什么制度？”

“比如說提高工資，還有減少工作時長至八個小時，還要建立什么工人夜校，免費讓我們學(xué)習(xí)，還有什么托兒所，工廠里未滿十六歲的人都可以進入托兒所獲得免費的教育和撫養(yǎng)，還有工人商店出售廉價的商品，搞什么娛樂中心供我們放松，還從

每個月的盈利中拿出一筆錢用作醫(yī)療資金來保障我們……”蘭德爾一口氣提出了七八條他印象最深的規(guī)定。

費農(nóng)聽傻了眼：“你……你喝多了？”

這怎么可能是工廠主提出來的東西？這分明是工人們的臆想！

“我就知道說了你也不信。”蘭德爾對費農(nóng)的驚訝與質(zhì)疑毫不意外，“但事情就是這么夸張，像做夢一樣。而且安德烈還說，我們要爭取一個月轉(zhuǎn)虧為盈，兩個月成為基普最賺錢的織布廠。”

“怎么可能，你要說的是真的，你們那個新廠主一口氣搞了這么多對他們自己沒有任何好處的東西，怕不是不到一個月錢就得花個精光。別說成為最賺錢的織布廠了，就連盈利都是絕不可能的。”費農(nóng)失笑道。

“我也是這么覺得的。按安德烈這么搞，這工廠估計倒得更快。可再怎么說，這些規(guī)定都對我有好處，我先享受著，能獲取多少利益算多少。”蘭德爾想得很通透，上面的人愛怎么鬧怎么鬧，反正他有好處可占就行。

“你說的是真的？”蘭德爾一本正經(jīng)地認(rèn)同著自己的話，費農(nóng)有些恍惚，他感覺這事兒可能是真的。

蘭德爾點點頭：“當(dāng)然。我有什么必要騙你嗎？現(xiàn)在我們都不工作了，最近就忙著把新制度里要求的什么托兒所、工人夜校、工人商店、娛樂中心都建起來……對了，今天中午我們剛初步對食堂和宿舍完成了翻新，現(xiàn)在吃住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多少倍，飯不止管夠還有肉、雞蛋……”

聽著聽著，費農(nóng)又覺得蘭德爾是在說夢話了。

這人酒量到底行不行？

兩杯啤酒下去是不是已經(jīng)醉得分不清自己是在現(xiàn)實里還是在夢里了？

“怎么會有這么好的事呢……這要是真的，他到底圖什么啊……”費農(nóng)頭疼得想喝啤酒了，但他一般都是等到十二點才喝，這樣最劃算。

“我們廠子里的工人都想了一天了，就是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本來人生都過成這樣子了，活著跟死沒什么區(qū)別，他們要是真的有什么圖謀也無所謂，能吃到以前吃不起的東西，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能領(lǐng)到是以前幾倍的工資，就算是要我殺人我也樂意。”蘭德爾看開了，不管做什么，落到自己身上的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自己過得好，安德烈要他殺人也不是不可以。

畢竟他的生活已經(jīng)糟糕透頂了，就算殺了個人也再差不到哪去了。

“你真的沒騙我？你剛剛說的什么新制度，什么在建什么東西，都是真的？”費農(nóng)有點心動，要納克織布廠真像蘭德爾說的那樣，那他也可以過去工作。

“不信你明天早上自己過去看看，我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蘭德爾道。

“那你們那邊還招人嗎？”

“這我還真不知道，總之現(xiàn)在就有將近一百號人了，新廠主還在研究購置大量的機器，完成生產(chǎn)線機械化呢。”

費農(nóng)顧不得等到十二點了，他叫來伙計，給自己和蘭德爾各上了杯啤酒。

“還沒到十二點呢，你怎么又點酒了？”蘭德爾經(jīng)過短暫的相處，對費農(nóng)這種‘不精明’的做法感到不解。

“我請你的。”費農(nóng)舉起酒杯，“我信你說的是真的，明天我會過去看看，要是我能去納克織布廠工作賺更多的錢，你就算是幫了我大忙了。”

“這有什么，你趁早來也好，以后這事傳出去了，來應(yīng)聘的估計能塞滿幾條街道。”蘭德爾與費農(nóng)碰杯，“提前祝你應(yīng)聘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