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道天下 第960章 世家新秀

一通百通。

袁衡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思路瞬間開朗，對天子的諸般舉措也有了更深的理解。

堅(jiān)持繪制洛陽圖卷，深挖黨人遺事，強(qiáng)行度田，將反對者趕到渤海，都在這個思路下統(tǒng)一起來。

而禍亂天下的并涼精兵由虎狼變成朝廷倚重的精銳，也有了更好的解釋。

給他們立身之本，比教化更有意義。

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將土地從世家、大族手中奪過來，分給普通百姓，才能讓普通百姓成為朝廷的基礎(chǔ)，而不是朝廷的麻煩。

涼州的羌人如此，中原的黃巾也如此。

度田是基礎(chǔ)。沒有這個基礎(chǔ)，一切都是空談。

所以度田雖然很難，天子還是堅(jiān)持不懈，從并涼開始，一步步擴(kuò)展到冀州。

到目前為止，度田的進(jìn)程依然未半。但冀州作為天下大州，度田產(chǎn)生的效果是并涼無法比擬的，數(shù)年之后必將震驚天下。民心所向，其余諸州將迅速跟進(jìn)。

張昭等人不肯度田，還想實(shí)現(xiàn)王道，不得不說是癡心妄想。

無源之水，無根之木，焉能長久。

袁衡很興奮，下值之后，就和蔡琰說起了她的感悟。

蔡琰聽完袁衡的解釋，又看了袁衡的記錄，思索了片刻，露出一抹淺笑。“阿衡，天子的宏圖偉業(yè)要想實(shí)現(xiàn)，身邊還缺一個人?！?p/> “誰？”

“皇后母儀天下，荀貴人掌教化，馬貴人掌征伐，甄宓入宮在即，可以助天子掌商賈，天子身邊還缺一個通曉政務(wù)的知心人。”蔡琰笑得更加燦爛?！巴獬潆m然能力出眾，但他們牽連太廣，難免私心作祟，天子不能不防。可是他日理萬機(jī)，不能總和大臣們斗心眼，疏漏在所難免，需要一個通曉政務(wù)的人幫他留意，防微杜漸，以免被公卿們帶偏了方向。”

袁衡聰明過人，豈能不明白蔡琰的意思，頓時羞得滿面通紅。

“姐姐，我向你請教，你怎么調(diào)侃起我來了。要說政務(wù)，荀貴人有令尹那樣的父親，還有幽燕都護(hù)那樣的叔父，文武兼?zhèn)?，誰人能比？”

蔡琰搖搖頭?！皾}川荀氏的確人才輩出，但施政經(jīng)驗(yàn)不足，黨人習(xí)氣又太重，否則荀彧也不會因?yàn)辄h事而放下河?xùn)|的政事，趕到行在來了。說到底，他們還是新秀，對于朝政的理解遠(yuǎn)遠(yuǎn)不如袁氏、楊氏這樣的家族積累深厚，所以楊公父子才是天子最器重的大臣。但是很可惜，他們都是男子，只能為外朝官，不能成為天子的枕邊人?！?p/> 袁衡眨著眼睛，欲言又止。

蔡琰笑道：“嚴(yán)格來說，你也不是最合適的人。你太年輕了，懂事的時候，袁氏已經(jīng)不是一心為朝廷著想的大臣之家。你姐姐見識比你更廣，但是很可惜，她已為人婦，別說做貴人，就算是入宮為女官都不太方便?！?p/> 袁衡瞅瞅蔡琰，聽懂了蔡琰的言外之意。

袁氏背歲著逆臣之名，想要重新崛起，必須做出常人難及的功業(yè)。

如果她能入宮，不僅可以助天子一臂之力，對袁氏也有重大幫助。

這正是當(dāng)初父親袁術(shù)送她去行在的目的。

“令史，我想將這些一孔之見寫成文章，你能否幫我潤色斧正一番？”

“你寫吧。”蔡琰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我改不了，還有陛下呢?！?p/> “姐姐”袁衡羞不自勝，抱著蔡琰的手臂搖晃起來。

蔡琰摸摸袁衡的頭，羨慕地嘆了一口氣。

袁衡很快就將自己的所思所得寫成文章，請蔡琰潤色之后，找了個機(jī)會，親自遞到了劉協(xié)面前。

她很緊張，幾乎說不話來，臉更是漲得通紅，連耳朵都紅了。

手里輕飄飄的幾頁紙仿佛有千斤重，抖個不停。

劉協(xié)只是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便低下了頭，接過了文章，看了一眼開頭的作者名，便道：“你一個人寫的？”

他剛才沒注意聽，還以為是袁衡和蔡琰同著的。

“是，令史為臣潤色了文字，卻不肯署名。”

“長大了啊?！眲f(xié)笑了一聲：“可以獨(dú)自寫文章了。好，好，又多了一個女博士，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問你了?！?p/> 袁衡哭笑不得。

聽天子這意思，在他心里，自己一直是個孩子？

劉協(xié)沒注意到袁衡的小心思，他被袁衡的文章吸引住了。

總的來說，袁衡的文章算不上精深，更談不上什么理論建設(shè)，只是對他這些年的舉措做了一個貫通，統(tǒng)一在固國本這個思路之下。

但好就在好這一點(diǎn)。沒有引經(jīng)據(jù)典，沒有什么拗口的詞匯、生僻的字眼，全是淺顯易懂的大白話，而且邏輯順暢，稍微有點(diǎn)常識的人都能理解。

這大概是到目前為止，對他的動機(jī)理解得最透徹，也最接近他本意的一篇文章。

劉協(xié)很滿意，但他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

將文章放在桉上，他沉吟了片刻。“這都是你自己的感悟？”

“是……是的?！痹庥行╈?。

“靈感是怎么來的？”

“呃……”袁衡仔細(xì)想了想?！白畛醯钠鹨?，應(yīng)該是來自于陛下的新政與臣高祖懷柔匈奴的區(qū)別?！?p/> 劉協(xié)愣了一下。

這扯得真夠遠(yuǎn)的，她的高祖……好像是袁安啊。

“你對你高祖的事跡很熟悉？”

“汝南袁氏興于我高祖，他的事跡自然是袁氏子弟都必須熟知的?！闭f起這些，袁衡迅速冷靜下來?！俺茧m年幼，兒時亦常常與姐姐一起坐在帷幕之后，聽父祖輩討論時事，對剛?cè)醿煞N手段的優(yōu)劣都略知一二?！?p/> 劉協(xié)恍然，暗自羨慕。

這世家子弟果然是家學(xué)淵源，從小就是聽這些長大的，耳濡目染，見識自然也高一些。

“你覺得是剛好，還是柔好。”

“剛?cè)岵?jì)才是最好。”

劉協(xié)笑了?！罢f來聽聽?！?p/> 袁衡四下看了一眼，伸手一指劉協(xié)掛在一旁的環(huán)首刀。“臣敢以此刀為喻。欲得寶刀，當(dāng)經(jīng)百煉。百煉者，去其雜質(zhì)，使其精純，柔韌而不易斷。然后淬其鋒，求其鋒利，斬牛斷犀，迎刃而解。有柔無剛則不能破堅(jiān)，除非人人皆是力士。有剛無柔則易崩壞，除非人人皆如庖丁?！?p/> 劉協(xié)多少有些意外?！澳氵€知道淬火？”

淬火是并州鐵官剛剛研制出來的新工藝，還處在保密階段。袁衡雖然不在保密之列，但她是個文職，了解這種具體的工藝似無必要。

蔡琰就對淬火不甚了解。

不是沒渠道，是根本不關(guān)心。

就算是馬云祿這樣的武人，也只是關(guān)心這種新工藝能否迅速列裝，而不關(guān)心其中的原理。

“事物有別，與舊時刀劍不同，臣想問個究竟，就稍微了解了一下?！痹饧t著臉，有些不安地說道?！俺疾⒎怯幸馓铰牂C(jī)密，請陛下恕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