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道天下 第712章 王者之師

有那么一瞬間，周忠很想臭罵楊彪一頓。

你明知天子有意改司空為御史大夫，怎么不提醒我？

司空雖然也有監(jiān)察的職責(zé)，但比起專司監(jiān)察的御史大夫來說，還是要輕松很多的。

監(jiān)察不僅繁瑣，而且討人厭。勤于職事，被人罵是酷吏。不勤于職事,

又很難做得長久，隨時可能被免。

不管怎么說，一身清名被毀的可能性都極大。

“后悔吧？”楊彪笑得很陰險。

“不后悔?！敝苤乙а狼旋X。

“不后悔就算了?！睏畋雵@了一口氣?！拔冶緛磉€想，你要是實在不想做，不如我轉(zhuǎn)為司空，反正這太尉也是做不久的,

還是去做點實事更好?！?p/> “你……當(dāng)真這么想？”周忠將信將疑。

楊彪輕拍車壁。“嘉謀,

你還沒看出來嗎？天子比我們更想推行王道。當(dāng)現(xiàn)在的制度出現(xiàn)了問題的時候,

他要……”

楊彪想了一會，轉(zhuǎn)頭看著周忠?！澳蔷湓捊惺裁磥碇?，歸根復(fù)命？”

周忠愕然。

他知道“歸根復(fù)命”是什么意思，只是覺得用在這里實在不合適。

“這是天子說的？”

“嗯?！?p/> “他在修道？”

周忠覺得自己抓住了本質(zhì)，心頭震驚。

如果天子有意修道，重歸黃老，那恢復(fù)御史大夫都只是開始，將來還有可能恢復(fù)丞相，三公掌權(quán)，天子垂拱而治。

但……這是儒門希望的結(jié)果嗎？

黃老當(dāng)?shù)赖臅r候，可沒儒門什么事。

一時間，周忠不知道是該表示支持，還是該表示反對。

想了半晌，周忠幽幽一聲嘆息。“過猶不及啊?！?p/> 楊彪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就直說吧?！敝苤胰滩蛔√吡藯畋胍幌?。

“我覺得天子要的不是黃老道，而是真正的王道?！睏畋肷焓謸哿藫垡聰[上的灰塵?！皣笫?

唯祀與戎。天子緊緊抓著兵權(quán)不放,

這就是根本原因?！?p/> 周忠皺著眉頭，沉默不語。

果真如楊彪所說，那兵權(quán)豈不永遠要不回來了？

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從這幾十的君臣相爭來看，最終解決問題的永遠是兵權(quán)，是武力。如果天子抓著兵權(quán)不放，那不管丞相、御史大夫有多大權(quán)力，君權(quán)都死死地壓著臣權(quán)，所謂天子垂拱而治，三公當(dāng)政，就是一句空話。

兵權(quán)在手的天子隨時可以翻臉，收回丞相、御史大夫的權(quán)力，甚至是生命。

孝武時，有幾個丞相、御史大夫能善終？

周忠想了一會，突然說道：“文先，天子印行《宦者列傳》的事，你怎么看？”

“我贊成?！睏畋氩患偎妓鳌?p/> “天子欲使后宮行周制？一后三夫人九嬪？”

“差不多吧?！睏畋肼冻鲆唤z淺笑?！叭ツ昃陀腥颂嶙h算人，被天子直接否決了。天子去年只納了馬貴人,

還是為了安撫涼州人。眼下基本定了要入宮的只有呂布的女兒呂小環(huán),

其他人，天子都沒興趣?！?p/> 楊彪忽然說道：“剛剛朝堂上奉食的侍女中,

有兩個國色，你注意到?jīng)]有？”

周忠想了想。“我沒注意，只看到有一個似乎姿色過人。”

“梁國橋蕤的兩個女兒，一心想送入宮中，找了很多人說情，天子卻沒答應(yīng)，最后還是皇后出面，才讓她們進椒房殿做了侍女?！?p/> 周忠想起當(dāng)時孫策、周瑜的反應(yīng)，倒是有些欽佩。少年慕艾，面對如此絕色，天子能不動心，心性果然堅忍。

這么看來，控制后宮規(guī)模，爭取不置宦者，倒并非空穴來風(fēng)。

最后能不能實現(xiàn)再說，至少天子是有心的。

車聲轔轔，周忠和楊彪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閑話，出了城，向太學(xué)而去。

清涼殿，劉協(xié)換了一身常服，與韓遂重新入座。

“要不要把朝服換了？”劉協(xié)說道：“我就一身朝服，要省著點穿，就不和你講究了?！?p/> 韓遂連忙笑道：“陛下節(jié)省，臣深感佩服。不過臣眾目所注，不敢放肆，還是穿著朝服安心些?！?p/> 天子穿著常服見他，以示親近，他當(dāng)然歡喜?？墒亲屗约好摿顺侨f萬不敢的。

手握重兵，最怕人說閑話，最怕君主猜忌，時刻保持謹慎才能長久。

這是他與其他西涼人的區(qū)別，只有賈詡能夠理解。

“哈哈。”劉協(xié)揮揮手。“那你待會兒吃烤串的時候可要小心些，別滴上油，不好洗。”

“唯。”韓遂含笑答應(yīng)。

能與天子在宮里一起烤串，吃多少已經(jīng)不再重要，甚至吃不吃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天子對他的這份獨寵。

幾句寒暄過后，劉協(xié)回到本題?！安荒艹霰遣皇怯行┦俊?p/> 韓遂本想謙虛一下，話到嘴邊，又改了主意。

“陛下圣明，臣的確有些失望。數(shù)萬大軍駐扎洛陽，每天消耗錢糧無數(shù)，卻不能為朝廷盡力，臣心有愧?！?p/> 劉協(xié)點點頭，提起案上的茶壺，要給韓遂添茶。韓遂連忙雙手捧起茶杯，恭恭敬敬地接著。

劉協(xié)的手很穩(wěn)，茶壺紋絲不動，茶水如柱，落入杯中，沒有濺出一滴。韓遂看得真切，不禁暗自佩服。

聽馬騰說，即使是回到長安以后，天子依然每天習(xí)武不輟，看來絕非虛言。相比之下，韓銀已經(jīng)有些懶散了，別說天天練武，十天一次的演習(xí)都想偷懶。

回去要好好收拾他一下，讓他見賢思齊，多向天子學(xué)習(xí)。

“什么樣的大軍，才能稱為王者之師？”劉協(xié)放下茶壺，端起茶杯。

韓遂雙手捧著茶杯，沉吟片刻?！傲钚薪?，謹遵君命?！?p/> “還不夠?！眲f(xié)緩緩地搖搖頭?！斑@只是精銳之師，不是王者之師?！?p/> 韓遂遲疑地看著劉協(xié)。

“如果朝廷有詔，命你將關(guān)東百姓盡皆斬首，你會執(zhí)行詔書嗎？”

“這……”

“如果你執(zhí)行，你就是精銳之師，虎狼之師，卻不是王者之師?！眲f(xié)淡淡的說道：“真正的王者之師，在于保境安民?！?p/> “保境安民？”韓遂心中疑惑?！澳恰磳Χ忍锏娜耍悴凰忝瘢俊?p/> “算亂民?！眲f(xié)說道：“朝廷推行度田，是為了讓更多的民能安居樂業(yè)。他們反對度田，是將自己的利益凌駕于其他人之上。那大將軍解除他們的武裝，讓他們回去種地，就是安民?！?p/> 劉協(xié)頓了頓，又道：“朝廷法度，只能保障他們的合法權(quán)益，而不是讓他們?yōu)樗麨??！?p/> 韓遂松了一口氣，呷了一口茶。

茶很香，還有些甘甜。

“平叛只是小事，毋須幾萬大軍。”劉協(xié)說道：“眼下還有一件關(guān)乎百萬民生的大事，需要大將軍費心。”

韓遂連忙放下茶杯。“臣唯陛下詔書是從，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蹈火暫時不必，赴湯倒是有可能。”劉協(xié)手指在安相輕叩?！扒镅磳⒅?，大將軍要做好準備，確保境內(nèi)的河堤不會有決堤的危險?！?p/> 劉協(xié)頓了頓，神色凝重?！澳?，能做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