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道天下 第153章 人各有志

鐘繇在長平亭等了三日，郭圖才姍姍來遲。

一見面，問清事情經(jīng)過，他便責(zé)備鐘繇道：“元常啊，元常，你何時變得這么急躁？身為名士，竟然不坐車而乘馬，匆匆忙忙，成何體統(tǒng)?！?p/> 鐘繇也不與他爭辯，打了個哈哈，敷衍過去。

他雖與郭圖年紀相當(dāng)，名聲卻不如郭圖遠甚。郭圖一向居高臨下，他早就習(xí)慣了。

若非如此，郭圖也不敢讓人來追他，讓他在這里等幾天。

“你來上黨作甚？”郭圖收起笑容，裝作一副不經(jīng)意的模樣。

“元則，你何必明知故問？”鐘繇笑了起來。

郭圖從河內(nèi)追來，自然是知道他與張楊見面的事，知道他來上黨是請兵勤王。

郭圖笑笑，也不再掩飾。“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我剛剛收到消息，朝廷被李傕困在華陰了，這一次怕是兇多吉少?！?p/> 鐘繇心中一緊，臉上卻看不出半點破綻?！翱磥砟阍诔⒌亩勘姸?，不止是我。”

郭圖笑而不語，面帶得色。

“張濟有何動向？”

“張濟率部西向?！惫鶊D不緊不慢地說道：“不過他被段煨擋住了，應(yīng)該無法參戰(zhàn)。元常，你熟悉段煨其人嗎？”

鐘繇暗自松了一口氣。張濟無法參戰(zhàn)，天子至少可以避免腹背受敵。

雖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太熟?！辩婔碚f道。

他對段煨的確不太了解。段煨常年駐扎華陰，幾乎沒有接觸，只在路上聽人說過一些只言片語，知道段煨與其他西涼諸將不太一樣，屯田安民，似乎做得還不錯。

郭圖搖搖頭，面帶不屑?！爸袄顐嗪凸釟⒌媚闼牢一睿F(xiàn)在段煨又生內(nèi)訌，擋住張濟的去路，西涼人真是難成大器?！?p/> 鐘繇佯作未聞，心中卻平添幾分厭惡。

西涼人固然不團結(jié)，關(guān)東人又何嘗萬眾一心，袁紹的冀州牧不就是從韓馥手中奪來的。

“元常，你來上黨是請兵勤王？我勸你就不要白費心思了。就算你能請到兵，也來不及救駕，等你趕到華陰，勝負早就判然了?！?p/> 鐘繇目光微閃?！澳悄氵€去嗎？”

“去，但不急在一時?！惫鶊D撫著胡須，得意洋洋?！暗人麄兎殖鰟儇?，我和勝者談就是了。”

鐘繇沉思良久。“元則，你還記得壬寅日那天夜里的天象嗎？”

“自然知道?！惫鶊D打量著鐘繇，嘴角帶笑?！皠⑹掀鹩跂|南，終于西北，這是天意，非人力可回。朝廷被李傕所困，正合乎天象，可謂昭昭。”

“關(guān)于天象，我倒是聽到另外一個解釋。”

“說來聽聽。”郭圖忍不住露出了嘲諷之意。

長社鐘氏真是可憐，竟將希望寄托在這么一個廢物身上。年近半百，還不知天命。天意如此明白，竟猶豫再三，又生變故。

早知如此，就不該來追他，讓他自生自滅好了。

“大漢為火德，紫宮為天子所在。赤氣貫紫宮，乃大漢氣運集于天子一身。由東南而西北，乃是逆勢而動，由卑向高，由弱而強。”

鐘繇還沒說完，郭圖便放聲大笑。“依你所言，大漢還有幾百年國運？”

鐘繇淡淡的說道：“昆陽之戰(zhàn)時，又有誰能想到光武皇帝能大破王邑，中興大漢？”

郭圖面色微變。“這種事，你也信？”

鐘繇幽幽地說道：“你能信‘瞻烏爰止，于誰之屋’，我為何不能信史書所言？”

郭圖沉下了臉，剛要說話，有騎士從遠處狂奔而來。奔到面前，騎士翻身下馬，沖到郭圖面前，語氣急促地耳語了幾句。

郭圖赫然變色，轉(zhuǎn)頭盯著鐘繇看了兩眼，欲言又止。

鐘繇心跳加速，卻不敢主動發(fā)問，生怕被郭圖看出虛實。

郭圖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吐了出來。“華陰傳來消息。三日前，天子大獲全勝，李傕陣亡?！?p/> 鐘繇愣住了，臉色漸漸泛紅，氣息漸漸加粗。

“你再說一遍?！?p/> 郭圖尷尬地搖搖頭?！澳銢]聽錯，天子勝了，而且親手砍下了李傕的首級?！?p/> 鐘繇狂喜，舉起雙手，仰天大呼。

“上邪！天降英主，火德不滅?！?p/> 郭圖追了三百里，卻成了看客，大感無趣。

他再無心情關(guān)注鐘繇的去向，掉頭趕回華陰。

他甚至沒敢取道河內(nèi)，而是直接去了河?xùn)|。

河內(nèi)太守張楊聽到這個消息，肯定不會給郭圖好臉色。

本來張楊已經(jīng)接受了鐘繇的勸說，準備派兵接應(yīng)天子，被郭圖一說，又放棄了。

現(xiàn)在郭圖又告訴他，天子勝了。不僅勝了，而且是大勝，親手砍下了李傕的首級，張楊會不會一怒之下，砍下他郭圖的首級？

郭圖沿途不斷收到消息，對華陰之戰(zhàn)的了解越來越多，心里也越來越不安。

天子不僅斬殺了李傕，而且收編了李傕、郭汜的人馬，擁有步騎五六萬人。

一想到幾年前，這些西涼兵曾經(jīng)大破討董聯(lián)軍，郭圖就覺得頭疼。

難道真如鐘繇所說，天子是天降英主？

那袁紹該怎么辦？

自董卓廢少帝，立天子以來，袁紹就一直不承認天子。他這次奉命出使也不是袁紹自己的意思，而是迫于無奈，不得不敷衍一下。

最初提議迎奉天子的是沮授。

沮授提出這個建議后，附和者甚眾，袁紹不得不答應(yīng)試一試。一開始是交付曹操去辦，但曹操被呂布襲取兗州，自顧不暇，袁紹只得派他出使長安，以塞眾口。

袁紹之所以派他出使，就是因為他清楚袁紹的心意，不會真將天子迎至鄴城。

所以他一路拖延，從鄴城趕到河內(nèi)就用了一個多月。聽說鐘繇由河內(nèi)趕往上黨，請兵勤王，又一路追到上黨，就是希望把這段時間混過去，最好是等到天子被殺，沮授的建議無疾而終。

萬萬沒想到，天子不僅戰(zhàn)勝了李傕，而且是大獲全勝。

他不知道袁紹收到這個消息之后，會作如何想。

但他很清楚，如果讓沮授等人知道這個消息，迎天子至鄴城的意愿必然更加強烈。

孝靈帝自出河間，天子的母族又是趙國人，在某種程度上，冀州人對奉迎天子是有所想法的。如果讓他們知道天子大破李傕，有天命在身，不知道會有什么想法。

對處境艱難的袁紹來說，這無異于當(dāng)頭一棒。

創(chuàng)業(yè)維艱，但袁紹的創(chuàng)業(yè)未免也太難了些。

先是被何進所困，不得施展，后又被董卓奪了大權(quán)，好容易在冀州站穩(wěn)腳跟，又被公孫瓚所迫，大戰(zhàn)經(jīng)年不歇。

若是天子再崛起關(guān)中，朝廷聲勢復(fù)振……

郭圖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