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衍亂紀(jì) 第九百一十二章 圣人有心,不濫于眾

噔噔噔……

彈琵琶的手臂被銀槍挑去，滾蕩的鮮血像是不要本錢似的從傷口處噴出，綾雙雙俏臉煞白，再無一絲血色，一連退出了好幾步，才踉踉蹌蹌地穩(wěn)住身形。

朱唇緊抿，雖受重創(chuàng)，她卻始終倔強(qiáng)地不痛呼出聲，一對眼睛紅紅的，死死盯著蘇恒，眼神中非但沒有畏縮，反而透露著兇狠。

明知必死，這個(gè)刁蠻的仙宗掌教之女反倒沒有了怯意。

不過，這依然改變不了什么。兩人就這么對視了片刻，蘇恒哼了聲，毫不留情地往前再次送出一槍。

綾雙雙咬牙，就要做殊死一搏。

就在這時(shí)，她身前的虛空如水波顫動(dòng)，一株仙草從中冒出，花葉輕輕一搖，一片朦朧的光暈便四處彌漫開，凝成一道淡青色的光幕，化作屏障橫擋于前。

蘇恒一槍刺在光幕上，頓時(shí)發(fā)出一聲脆響。但見淡青色光幕漾起漣漪，一陣顫亂后，便又恢復(fù)了平靜。

而蘇恒的一擊，也被光幕擋下。

突生此變，蘇恒雙目微瞇，凝眸在仙草上看了半晌，隨即收槍而立。

仙草似是有所感應(yīng)，見狀也將光幕撤去，當(dāng)那朦朧的光暈淡化后，仙草的模樣也再次映入眼簾。

它通體青綠，莖分六截，葉開二十四，主莖向上，頂端開一橙紅色的花朵。花朵無瓣，卻生有顆顆珠狀粒子，點(diǎn)點(diǎn)晶瑩，鮮艷欲滴，乍看過去，猶如淚珠穿滴成串，掛在上面，惹人生憐。

一看清這株仙草，綾雙雙近乎絕望的心田便如遇到救命的甘霖，重新煥發(fā)無窮生機(jī)。

“絳珠姐姐！”她驚喜歡呼，連忙四處張望，尋找來人的身影。

話音剛落，一道驚鴻般的翩然倩影便從遠(yuǎn)方飄飛而來，輕盈地落在綾雙雙身旁，瞬間成了萬眾矚目的焦點(diǎn)。

這一刻，所有人眼前都是一亮，為來人所驚艷。

嬌靨如花，粉腮若桃，煙眉妝就傾國色；冰肌如雪，仙軀若柳，亭亭風(fēng)中婀娜姿。嫻靜春波，淡雅清風(fēng)，天上遺下絳珠草；眸含秋水，面蘊(yùn)慈悲，疑是玄女落凡塵。

佳人如謎，身著一襲素裙，縹緲而立，面掛一抹淺笑，白璧無瑕的玉容神圣而祥和，宛如一尊拈花而笑的神佛。此刻，她右手結(jié)無哀印，左手托玉凈瓶，把手一指，那株仙草便搖晃著飛回，插入瓶中。

顯然，此女便是出手阻住蘇恒之人。

素裙女子收回仙草后，將之置于瓶中一浸，又重新取出，再對著綾雙雙的傷口輕輕一灑，幾滴“清水”落在上面，血液立止。

與此同時(shí)，綾雙雙感覺傷口處的混亂槍意正在快速消融。在素裙女子的示意下，她不惜消耗生命精氣，嘗試將法力一轉(zhuǎn)，不片刻，一條完好如初的新手臂就重新長了出來。

不僅如此，她蒼白如紙的俏臉也多了一抹血色，精氣神較之先前明顯好了不少。

而這些變化，全在于那株仙草輕輕一灑。

見到這一幕，早已停手的眾修士差點(diǎn)沒驚掉一地下巴。

是因?yàn)槟侵晗刹荩窟€是

玉凈瓶里的“清水”？天，這都是些什么寶貝，居然如此輕易就化解了傷口上的槍意，令斷臂重生？

綾雙雙恢復(fù)了傷勢，心下歡喜，而后抬手指著蘇恒，告狀似的道:“絳珠姐姐，他……”

素裙女子搖搖頭，以眼神止住她，隨即轉(zhuǎn)身看向蘇恒，微微點(diǎn)頭致意，“蘇道兄，絳珠有禮了。”

此女，正是有“南海仙子”之譽(yù)的凈蓮秘境弟子——絳珠仙子。

蘇恒拄槍而立，面色平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也不出手阻止。直到絳珠仙子開口，他才淡淡道:“仙子此來為何？”

見蘇恒如此干脆，絳珠仙子也不拐彎抹角，坦然道:“為了救人。”

“救誰？”

絳珠仙子一指綾雙雙，朱唇輕啟，“她。”

“還有？”

“沒了。”

“嗯？”蘇恒眸光一閃，與之對視了半晌，突然笑了笑，語氣莫名地道:“南海仙子，慈悲為懷，雖無圣人之名，卻有圣人之實(shí)。一介凡人，尚能受仙子庇護(hù)，如今仙子尚為仙道弟子，同道瀕危，仙子為何作壁上觀？”

“凡人無罪，災(zāi)從天降，我顯法力，是使眾生不受橫禍、得其所報(bào)。修士有為，其咎自取，一切種種，皆系因果，既因雄心入此地，得果生死一念間，縱然身死道消，也與人無尤……”

話語微頓，絳珠仙子輕輕一嘆，嘴里吐出八個(gè)字，“圣人有心，不濫于眾。”

剩余的十多名仙道弟子聞言，臉色唰地慘白，聽絳珠仙子這意思，似是不打算救他們了。

這讓一群人徹底炸了鍋，其中甚至還有兩名凈蓮秘境的弟子，開始苦苦哀求絳珠仙子。

可不知為何，絳珠仙子卻像是變了個(gè)人似的，變得鐵石心腸，對眾弟子的哀求充耳不聞，只是微垂著眼瞼，如同入定。

這讓仙道眾弟子心底哇涼哇涼的，繼而生出一股怨氣。

絳珠仙子仍然不動(dòng)。

“圣人有心，不濫于眾……圣人有心，不濫于眾！哈哈哈，好好好！”蘇恒突然大笑起來，一連說了三個(gè)“好”字，隨即面色一肅，緩緩道:“佛在西天，圣出南海，希望不久的將來，南海仙子，不只屬于南海。”

絳珠仙子微微一笑，“永恒之界，亦有圣象。”

蘇恒搖搖頭，“可惜，你我道不同。”

絳珠仙子不以為意，“道不同，卻能殊途同歸。蘇道兄圣心超然，不亞絳珠，只苦微薄之力，不得脫于彈丸之地，免于塵垢之爭。若有朝一日，池魚入海，雛鷹展翅，必是萬靈之福。”

蘇恒怔怔地看著絳珠仙子，絳珠仙子也沒避諱他的目光，兩人就這么對視了半晌，蘇恒長嘆一聲，“我與仙子不過兩面之緣，不想在這世上，仙子卻是除青兒外最懂蘇恒之人。”

“那是因?yàn)椋K道兄與絳珠是同一類人，只是目前所在的道路不同罷了，到最后，你我終究會(huì)走上同一條歸途。”

“也許吧。”蘇恒淡淡一笑，未置可否。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說著不著邊際的話，除了青兒若有所

思外，余者皆是一頭霧水，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多年的故交。

這時(shí)，絳珠仙子又道:“蘇道兄，不知絳珠可否……”

話未說完，蘇恒把手一伸，“仙子請便。”

絳珠仙子斂衽行禮謝過，而后便要帶著綾雙雙離開。

綾雙雙被蘇恒砍了一條手臂，雖然已經(jīng)重新長了出來，但心里頭還是憋著一股怒氣，見狀急忙拉了拉絳珠仙子的衣袖，不甘道:“絳珠姐姐，我們就這么走了啊？”

“不走你還想留在這兒干嘛？難不成要給我家少主當(dāng)小妾？”天狗被一群仙道弟子圍攻良久，同樣攢了一肚子火，此刻見綾雙雙竟然能全身而退，心里頗為不平衡，當(dāng)下很不客氣地出言調(diào)侃。

綾雙雙一聽，差點(diǎn)沒被嗆個(gè)半死，她以手扶額，對著天狗怒叱道:“死狗，你在胡說什么？！再說本姑娘撕爛你的嘴！”

天狗無懼，很不屑地“嘁”了聲，哂笑道:“這么激動(dòng)干嘛？老子就是這么一說，你還當(dāng)真了？不是我故意打擊你，就算你想當(dāng)，我家少主還看不上你呢！換作你旁邊那位還差不多。”

“你……”綾雙雙為之氣結(jié)，臉色鐵青，直把一口銀牙咬得咯吱響。若非形勢不對，她真想把天狗狗頭給擰下來！

而她旁邊的絳珠仙子則是神色如常，顯得格外平靜，似是沒聽到天狗的話。

天狗見狀，銅鈴大眼骨碌碌亂轉(zhuǎn)起來。蘇恒一看，哪里還不知道它在打什么歪腦筋，喝道:“夠了大白，不要亂說話。”

天狗這才訕訕地縮回頭去。

蘇恒無奈，對絳珠仙子致歉道:“大白一向口無遮攔，仙子切勿放在心上。”

絳珠仙子恬淡一笑，轉(zhuǎn)而道:“我等告辭。”

說罷，她不再停留，在眾多仙道弟子的哀求怒罵聲中，帶著猶自憤憤的綾雙雙飄然而去。

蘇恒目送兩人走遠(yuǎn)，隨即回過頭，掃了仙道眾弟子一眼，口綻殺伐。

“殺！一個(gè)不留！”

話音未落，他自己就殺向了最后一處戰(zhàn)場，要合三身之力，斬殺北斗七子。

在雙方大戰(zhàn)進(jìn)入最后血腥階段的時(shí)候，上百里外，絳珠仙子和綾雙雙也在遙望這個(gè)方向。

她們看不到戰(zhàn)斗的場景，卻能感受到那里的滔天殺氣和虛空中隱隱傳來的恐怖波動(dòng)，可以想象，那里的大戰(zhàn)是何等的狂暴和慘烈。

而這一戰(zhàn)，注定是仙道之殤。

“姐姐為什么不救他們？”綾雙雙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問，“那蘇恒雖然厲害，但在攻破七大仙陣、殺死那么多人后，估計(jì)他自己也已是強(qiáng)弩之末。以姐姐的本事，加上北斗七子，未嘗不能扭轉(zhuǎn)敗局。”

絳珠仙子看了她一眼，不作回答。

就在綾雙雙等得有些不耐時(shí)，她終于開口了。

“我不想與他為敵。”

綾雙雙愕然，不解道:“為什么？”

絳珠仙子卻沒有繼續(xù)解釋下去的意思，輕聲招呼了一句，便款款轉(zhuǎn)身，向遠(yuǎn)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