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因何造反 第577章 城破有孤忠

江東門城樓中，南京戶部尚書鄭三俊正躺在簡易床榻上酣然入睡，忽然被家仆叫醒。

“老爺，反賊殺來了！”

“取我劍來！”鄭三俊飛快下床披上外衣，接過寶劍沖出了城樓，趴在城墻上往遠(yuǎn)處看去，就見城外遠(yuǎn)處出現(xiàn)無數(shù)火把，閃爍的火頭就如同天上繁星一般，且正想南京城墻快速逼來。

“擂鼓，叫醒所有守卒子！”鄭三俊厲聲命令道。

“咚咚咚”鼓聲響起，震醒了黎明中南京城。無數(shù)守軍從睡夢中驚醒，匆忙跑出營地向著城墻上跑來。

“點(diǎn)起火把！”

“把城墻上火堆點(diǎn)起來，準(zhǔn)備熬金汁！”

“守垛口的軍官清點(diǎn)手下士兵民夫，清點(diǎn)守城物質(zhì)！”

一道道命令從鄭三俊口中發(fā)出，整個江東門段城墻上士兵忙碌起來。和其他抱著投降心思的文官勛貴們不同，鄭三俊心還在朱由檢這邊。哪怕他對朱由檢各項(xiàng)舉措非常不滿，但卻不妨礙他對朱由檢盡忠。君便是君，即便有過仍然是君王，身為大明臣子，只能勸君向善，不可能做出忤逆君王乃至投靠反賊之事，這便是鄭三俊的想法。

所以，到了江東門后，鄭三俊一直做著積極守城的準(zhǔn)備，利用短短的時間，他重新整編了江東門守軍，并就近抽調(diào)了千余民夫，然后安排防務(wù)，每一個垛口都具體到每一個守兵。

負(fù)責(zé)守江東門的除了鄭三俊，便是沂城伯趙之龍，但趙之龍一心想著投降反賊，對守城自然不積極，到達(dá)江東門后一直呆在大宅中飲酒作樂。鄭三俊便把守城事宜一肩擔(dān)了起來，一切都布置的井井有條。甚至還從江東門內(nèi)商戶們那里征募了一批錢糧，下發(fā)給江東門守兵，以至于很多普通的士兵對鄭三俊感恩戴德，段段時間內(nèi)竟然收攏了軍心，大部分士兵也樂意聽從鄭三俊調(diào)遣。

“沂城伯呢？”布置好城上防守事宜，鄭三俊突然想起同守江東門的趙之龍來，忍不住問道。

“沂城伯一直沒來?！背巧宪姽賵蟾娴?。

“真是不像話！”鄭三俊很憤怒。都什么時候了，反賊大軍都要攻城了，沂城伯趙之龍還沒到城門！

“大人，其實(shí)沂城伯不來更好?！蹦擒姽偻蝗徽f道。

“這話怎么說的？”鄭三俊皺眉道。趙之龍手下好歹有兩百家丁，戰(zhàn)力遠(yuǎn)超普通士兵，真打起來肯定能派上極大用處。

那軍官猶豫了一下：“大人，昨天傍晚您在城中召見商戶們時，沂城伯坐鎮(zhèn)城樓，從城外來了幾個人，說是沂城伯派出的探子，沂城伯便讓人把他們拉上城頭，然后帶到了他居住的宅院。”

“還有這事？”鄭三俊愣了，趙之龍什么時候往城外派出哨探了，為何自己不知道？

既然探查清楚了敵情，就理應(yīng)向自己報告，按照大明以文御武傳統(tǒng)，自己才是江東門權(quán)限最高者！

難道說？鄭三俊突然想起一個可能，不由得生出一身冷汗。

反賊大軍已經(jīng)逼近城墻，就在城外一箭之地，無數(shù)的火把閃爍，火把下是一張張晦暗難辨的臉。

“準(zhǔn)備開炮！”鄭三俊高聲喊道。

江東門城樓上有兩門火炮，都是最普通的老式火炮，炮齡非常久遠(yuǎn)，甚至能追溯到洪武年間。這兩門火炮生銹嚴(yán)重，還是鄭三俊到了江東門后，命令守軍把這兩門火炮清理了出來，勉強(qiáng)還能使用。

“轟”，“轟”

兩聲炮響，炮彈射入夜空，不知道射到了哪里，就見城外如繁星般的火把陣稍微有些騷動，很快又恢復(fù)了正常。

鄭三俊緊張的看著城外的反賊大軍，搞不清楚這些反賊為何不等到天明，非要趁夜來攻，雖然這樣能搞得守軍一個措手不及，但黑夜攻城，反賊們有這樣的組織能力嗎？

“尚書大人，沂城伯來了！”突然有士兵高喊道。

鄭三俊連忙跑到內(nèi)側(cè)城墻，就見黑夜中一支隊伍正在開來，火把下的士兵人人盔明甲亮，和城上穿著破衣爛衫的軍戶士兵迥然不同，不是趙之龍的親兵隊又是誰人？

然而讓鄭三俊意外的是，趙之龍的家丁隊并未順著馬道上城墻，而是徑自向著城門開去。

“沂城伯，你們要干什么？”鄭三俊又驚又怒，沖著城下厲聲喝道。

火把亮處，照亮了沂城伯趙之龍的臉龐，趙之龍仰起頭來，看向城墻上的鄭三俊，笑呵呵道：“鄭大人，本伯要出城襲殺反賊啊，反賊初來乍到，定然能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p/> 鄭三俊臉都綠了，出城殺賊，你趙之龍騙傻子嗎？以二百家丁去攻打十多萬反賊，你以為你是三國時的趙子龍？

“敵情不明，不可開門，沂城伯請上城墻來?！编嵢柭暫暗?。此刻，他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惑終于確定了，趙之龍要降賊！

身為南京戶部尚書，鄭三俊自然不是蠢人，對城中的情形也非常清晰，知道趙之龍這些勛貴們對崇禎皇帝非常害怕，害怕皇帝會帶兵到南京城，也知道因?yàn)榛实劬镝屌戎T般行為，南京城中士紳官員們都對皇帝離心離德。

但想著趙之龍好歹是與國同終的勛貴，其家人又都在內(nèi)城，應(yīng)該不會投降反賊吧，有趙之龍和他手下兩百精銳家丁在，守住江東門應(yīng)該沒有問題。然而現(xiàn)在，趙之龍的行為讓鄭三俊心中的僥幸消失了。鄭三俊已經(jīng)確定趙之龍和反賊勾結(jié)，正要打開城門接引反賊入城。

“鄭尚書，你好好在城墻上呆著吧，我過會便去找你?！壁w之龍笑呵呵對鄭三俊道，然后轉(zhuǎn)頭看向黑洞洞的城門：“小的們，開城門！”

“擋住他們，不許開城！”鄭三俊厲聲叫道。

然而守城門只有三十個士兵，雖然他們更愿聽鄭三俊的命令，但面對兩百精銳的家丁，他們哪里敢阻攔？

城門很快被從內(nèi)部打開，南京城向著二十萬反賊敞開了門戶。

看著蜂擁向著城門沖來的反賊大軍，鄭三俊睚眥欲裂。

“眾將士，隨我殺下城去，奪回城門！”鄭三俊大喊一聲，提著寶劍向城下沖去。

城墻上的守軍們面面相覷，皆沒有動彈。他們雖然愿意聽從鄭三俊的話，但并不傻，現(xiàn)在很明顯沂城伯趙之龍已經(jīng)投降了反賊，反賊大軍正一擁而入，就憑城墻上下這千余守軍，拿什么去和反賊廝殺？

鄭三俊提著寶劍順著城道沖下城墻，跟在他身后的只有兩個舉著火把的老仆。

“大司徒，你這是作甚？”看著氣喘吁吁跑來的鄭三俊，趙之龍好笑道。

“叛國背君之徒，亂賊臣子，我要?dú)⒘四悖　编嵢∨R道，舉著寶劍向騎著馬的趙之龍殺來。

趙之龍嘴角溢出一絲冷笑，舉起手中長槍輕輕一挑，便把鄭三俊手中的寶劍挑飛，槍鋒抵在鄭三俊喉頭。

“大司徒，所謂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崇禎暴虐殘忍，天下人不值其久矣，你何必為他盡忠？大司徒，還是和本伯一起投靠江西的監(jiān)國吧?！壁w之龍勸道。

“亂臣賊子，不忠不孝之徒，我鄭三俊便是死，也不會和爾等同流合污！”鄭三俊怒罵道，雙手突然抓住抵在脖子上的槍桿，用力往回一拉，鋒銳的槍鋒頓時刺穿了脖頸，鮮血噗的一下順著血槽涌出。

“??！”趙之龍愣了，他萬萬沒想到鄭三俊竟然如此剛烈。

大量的反賊士兵蜂擁入城，越過了趙之龍和他手下家丁的身邊，向著黑洞洞的城內(nèi)涌入，很多賊兵順著馬道沖上城墻，守城的兩個最高官員一死一降，守軍哪里還有戰(zhàn)心，紛紛扔下武器放棄抵抗，江東門就此陷落。

“沂城伯，這是怎么回事？”袁崇煥皺著眉頭，看著地上鄭三俊的尸體。

“趙之龍跪迎袁閣部入城！”趙之龍噗通跪了下來，恭聲回答道，“這是南戶部尚書鄭三俊，其冥頑不靈試圖阻止我開門迎接閣部，被我所殺。”

袁崇煥暗嘆了口氣，他和鄭三俊是舊交，關(guān)系一直很好，還想著能勸說鄭三俊和自己一起輔佐監(jiān)國朱由崧，重建大明，沒想到鄭三俊竟然死在了趙之龍手中。

可是趙之龍是為了開門迎接自己才殺了鄭三俊，袁崇煥也無法苛責(zé)。

“閣部竟然不懼危險親自領(lǐng)軍襲城，古之名將也不過如此，在下佩服之至?！壁w之龍拍著不太自然的馬屁。

“沂城伯，本閣有個重要的任務(wù)交給你！”袁崇煥突然道。

“閣部盡管吩咐，下官定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趙之龍拍著胸脯表著決心道。

“外城陷落已成定局，但南京內(nèi)城墻還在洪承疇手中，我想請沂城伯幫我詐開內(nèi)城城門。”袁崇煥淡淡道。

“??？”趙之龍驚了，“這，這，閣部，下官恐怕做不到?！?p/> “是做不到，還是不愿做？”袁崇煥沉下了臉來。

“下官做不到，不是不愿做，”趙之龍嚇了一跳，連忙解釋道，“閣部有所不知，那洪承疇早就對我等勛臣起了疑心，想方設(shè)法把我們都驅(qū)趕到了外城，他肯定不會為我打開內(nèi)城城門的?！?p/> “那也未必，”袁崇煥冷冷道，“洪承疇手下本就沒有多少軍隊，根本不足于守住七十里長的內(nèi)城城墻。若是爾等敗兵逃回，說不定會放你們進(jìn)城，以增強(qiáng)守城兵力。”

“閣部，我，我......”趙之龍哭喪著臉，非常的不情愿。他剛殺了鄭三俊打開了江東門，放了反賊入城，哪里敢再去見洪承疇？

“從你開城到現(xiàn)在也不過一刻時間，洪承疇根本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并不知道是你打開了城門。你的家眷都在內(nèi)城，洪承疇?wèi)?yīng)該不認(rèn)為你會投降本閣，現(xiàn)在你帶著手下逃去內(nèi)城三山門，洪承疇也許會放你入城，你進(jìn)城后瞅準(zhǔn)時機(jī)再打開三山門，迎接我軍入內(nèi)城。如此，攻下南京你便是首功，我會在監(jiān)國面前為你請功，等監(jiān)國來南京登基之后，定能封你一個國公！”袁崇煥哄道。

“可是，可是......”趙之龍還是不敢答應(yīng)。

“沒什么可是的，即便洪承疇識破了你，不開城放你入城，你不是也沒什么損失嗎？”袁崇煥道。

是沒什么損失，但是我怕洪承疇放我入城啊，若是其知道是我做了內(nèi)奸，到時恐怕會陷入萬劫不復(fù)之地啊！趙之龍內(nèi)心狂吼道。做賊心虛的他，哪里該再去見洪承疇？

“沂城伯放心，你先帶著所部扮做潰兵逃到三山門，我隨后便帶領(lǐng)大軍對三山門發(fā)起進(jìn)攻，不會給洪承疇察覺你的機(jī)會，若是事情順利的話，今天便能拿下三山門攻入內(nèi)城?！痹鐭ǖ馈?p/> “沂城伯快聽令行事去吧，閣部向來軍令如山，說出的話便是軍令，難道你要違抗閣部的軍令不成？”黃立站在袁崇煥身側(cè)，陰惻惻的對趙之龍道。

趙之龍心中打了個冷戰(zhàn)，看著怒目而視的袁崇煥一眾手下，他知道若是自己再敢推辭，絕沒有好下場。

“下官這就去，這就去?！壁w之龍連滾帶爬的起來，爬上了戰(zhàn)馬，帶著手下家丁向三山門而去。

“閣部，你真的相信他能再幫咱們拿下三山門嗎？”看著趙之龍的背影，黃立狐疑道。

“能拿下來自然是好的，拿不下來也沒什么損失不是？”袁崇煥淡淡道。

是沒什么損失，頂多趙之龍被洪承疇察覺，然后被殺掉。對趙之龍這樣的不忠不義之徒，這樣只知道吃空餉喝兵血的勛貴，袁崇煥根本看不上眼。

“徐敷奏，我給你三千兵馬，你緊隨趙之龍之后，若是趙之龍真的能詐開三江城城門，你便帶領(lǐng)大軍掩殺而入，奪下三山門！”袁崇煥命令道。

“屬下遵命?！敝熊姼睂⑿旆笞啾?。

“傳令各路總兵副將，按照事先布置，分頭拿下外城十八座城門，攻占外城糧倉等重要設(shè)施！”袁崇煥繼續(xù)道。

趙之龍能詐開內(nèi)城城門最好，若是詐不開的話，接下來還要攻打內(nèi)城，而在攻打內(nèi)城之前，要先把整個外城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