侵入人間 第五十七章 “殺人滅口”

派出所門口站著一堆人，還停著私家車，有衣冠楚楚的夫妻，有衣著樸素的伯伯阿姨，全都站在門口焦急地張望著，正準(zhǔn)備進來。

直到這群年輕人們走到門口。

“……這人在做什么啊？”

他聽見身旁的林星潔咕噥了一句，語氣聽起來很不滿。

大家全都注意到了班長的舉動，不過此時此刻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還是和家人團聚報平安，所以在驚訝了一會兒后，也就各找各的了。

“哎喲，我的小寶貝啊我真是擔(dān)心死你了！”

其中還有個穿金戴銀的中年婦女十分夸張地抱住了自己的孩子，臉上白白的妝都被哭花了一片。

“行了行了，我這不是沒事呢。”

王岳不耐煩地轉(zhuǎn)過頭去，整張胖臉都紅了起來，顯然是害臊到不行。

“媽，我同學(xué)都看著呢，你別這樣……”

“哈哈，我們的岳岳果然還是個小寶貝啊。”

“你們吵死了！”

“哈哈哈……”

那邊的歡聲笑語暫且不論，蓮姐和班長都注意到了徐向陽和林星潔兩人的靠近，于是暫時中止了談話。

“呃。”

徐向陽正想開口詢問她們倆剛才聊得如此熱火朝天的緣由，卻看見李青蓮一臉嚴(yán)肅地走到他面前。女人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注視著他的臉。

被姐姐瞪著的徐向陽不可避免地感到緊張起來，下意識低下腦袋，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林星潔默不作聲地端詳著這對姐弟。她突然發(fā)現(xiàn)那個五班的班長就站在李青蓮背后，笑容滿面地朝自己招了招手，似乎是想讓她到那邊去……她故意偏過腦袋，不去理睬這個人。

過了好一會兒，李青蓮的表情才變得柔和下來，伸出手摸了摸自家弟弟的腦袋。

“不知不覺間，你已經(jīng)長得比我還要高了啊，小陽。”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徐向陽的腦袋有點恍惚，一下子回想起了好多事情。

……是啊，真的是這樣。

李青蓮的個子在女性里稱得上高挑，還是學(xué)生的時候就比同齡人要高。小時候的他總是仰望著她的背影。每次都需要姐姐笑呵呵地彎下腰來擁抱他，兩個人的目光才能彼此平視。

但從不知何時起，小男孩長成了少年，那個記憶中高挑的背影，原來早已經(jīng)被一覺醒來就能“嗖”得漲上一截的青春期男生超過了。

很多時候，往往是在連當(dāng)事人們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顛覆過往的改變便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時間會潛移默化地改變每一個人……

“有沒有受傷？”

姐姐低聲問道。他凝望著她，仿佛真的能通過姐姐的眼睛回到了童年中，女人瞳孔中分明的擔(dān)憂與愛護，和那個曾經(jīng)將跌倒在地痛哭流涕的自己溫柔抱在懷里的年輕女孩一般無二。

時間同樣有無法改變的人和事。

“沒、沒有。”

徐向陽回過神來，連忙回答。

“下次別做那么危險的事情了。我在接到電話的時候，差點心臟都被嚇到跳出來。”

女人嘆了口氣。

“……這次是不可抗力，”他辯解道，“誰知道會突然間有個殺人狂闖進校園里來呢？

“我都從那位姑娘口中聽說了，”蓮姐指了指背后的班長，“你是故意留到最后的，對吧？本來你是可以逃出去的，和幾個同學(xué)一起等待支援，但你沒有這樣做。”

李青蓮無意識間撫摸了一下自己垂落到肩膀旁的馬尾辮。

“我是刑警，再殘忍再血腥、普通人再覺得難以承受的場面都見過，還不止一次親手逮捕過殺人犯，該做的噩夢都做完了，可是我那時候一想到……萬一這種事情發(fā)生在我弟弟身上，我還是慌的不行。”

徐向陽無話可說了，聽到姐姐的話，愧疚的情緒在他心中不斷滋生。

他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不曾有片刻為過去的所作所為后悔過；可是無論他的做法是對是錯，站在一個為自己的性命感到真切擔(dān)憂的家人面前，好像說什么都是錯的。

然而，李青蓮的話并沒有到此結(jié)束。

——“但是，你是為了救別人才這樣做的。竺同學(xué)還對我說，她真的很感激你，沒有你出手相助，她就有可能受到傷害；聽說還有另外一個男生，都是被你及時救出來的；所以，從一個教育者的角度上來說，這件事我不應(yīng)該批評你，反而應(yīng)該對你說……”

女人的聲音變得輕快起來，臉上露出一如往常的親切微笑，朝他伸出手來。

“做得好，小陽，不愧是我的弟弟。”

徐向陽沒有躲開。蓮姐的手掌在他的腦袋上用力揉了好幾下，將少年的頭發(fā)揉得亂七八糟。

徐向陽下意識地朝著竺清月的方向看去，只見姐姐身后的班長同學(xué)將兩根手指放在臉旁邊，笑瞇瞇地朝他比了個“耶”的手勢。

他不知不覺間松了口氣。

李青蓮和弟弟站得靠近了點，伸出手?jǐn)堊∷募绨蚺牧伺模p聲囑咐道：

“不過，下次遇見危險情況，還是記得要提早通知我。有困難就想辦法去找其他大人，別一個人去冒險。”

“……嗯，我知道。”

“還有啊，你的‘小女朋友’，總覺得某些地方和你是一個性格，是不是太固執(zhí)了點兒？你得好好勸她啊。”

“星潔她不是——”

這誤會已經(jīng)從別人口中聽到不止一次兩次，徐向陽下意識就想否認(rèn)。

李青蓮卻沒有繼續(xù)聽他辯解的意思，而是放下手，將音量提高。

“星潔，你能過來一下嗎？我有點事情要問你。”

姐姐的語氣還算溫和，只是神情看上去頗為嚴(yán)肅。

“今天晚上就想問你了，當(dāng)時我還有點不太確定問題在哪兒。這回你可躲不過了，要和我老實交代啊。”

一聽到這若有深意的問話，林星潔頓時明白了什么，轉(zhuǎn)過臉來，求救似地望向徐向陽。

徐向陽沒說什么，只是以點頭作為回應(yīng)。

望著好朋友邁著忐忑的步伐跟在姐姐后面，走向遠離人群的某個角落，徐向陽吐了口氣，不知道是該為“這件事終于還是發(fā)生了……”而像是塵埃落定般松一口氣，還是要為即將接受一位刑警詢問的林星潔捏一把汗。

這一關(guān)終究還是逃不過去的，他沒有別的好辦法。

就連徐向陽都拿自己的姐姐沒辦法，在蓮姐面前他自認(rèn)為根本沒有能力撒謊，又有什么可以教別人的呢。

不過，姐姐她就算真的有懷疑，總該不會太為難星潔吧——

徐向陽腦海里盤旋著種種念頭，卻發(fā)現(xiàn)不遠處獨自一人的班長在等兩人離開后，將雙手背在后面，慢悠悠地朝這邊靠近。

“謝謝你。”等她靠近到跟前，徐向陽立刻誠懇地向她道謝，“謝謝你為我說話。”

“不用謝。我對你姐姐說的事情都是發(fā)自真心實意，沒有撒謊，也不準(zhǔn)備故意討好誰……”竺清月笑著搖搖頭，“當(dāng)然，除了林同學(xué)的事情我沒有講，放心吧。”

“嗯。”

徐向陽點點頭。他相信班長同學(xué)沒有說謊。何況不需要別人通風(fēng)報信，蓮姐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注意到今天晚上這件事情的不對勁之處了。

“你剛才就是一直和我姐姐說話？”

“不止啊……”

竺清月一邊踱步，一邊望向遠處和家人團聚的同學(xué)們。

“李警官是我偶然在門前撞見的。在此之前，我還去和學(xué)習(xí)小組的成員們確認(rèn)了一些事情，就在你和林同學(xué)卿卿我我的時候呢。”

徐向陽很干脆地?zé)o視了她最后開玩笑般的那句話，直接問道：

“結(jié)果呢？”

“我去問了大家關(guān)于那個殺人狂的看法。結(jié)果就是所有人都沒注意到，他們都以為入侵校園的瘋子只是一個普通人。”

竺清月回答道。

“換而言之，不知道該說是好事還是壞事，總之看到那個怪物的真容、還有注意到林同學(xué)將教室摧毀的人，就只有我一個。”

“是這樣啊。”

徐向陽沒有再開口。

竺清月卻沒有離開，而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看到班長同學(xué)炯炯有神的雙目，他不禁偏過腦袋。

他知道對方現(xiàn)在肯定有無數(shù)問題想問，可是——

“看來，需要我先開口？”

班長同學(xué)相當(dāng)善解人意，率先問道。

“嗯。”他又點了點頭，“不過，我會不會回答就是另一回事了。”

“我明白。那就讓我問個現(xiàn)在最關(guān)心的問題吧。”

竺清月臉上罕見地露出猶豫之情。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長發(fā)女孩，低聲問道：

“——我……待會兒會不會被殺人滅口啊？”

……啊？

“這算什么問題？”

徐向陽瞪大眼睛，這個問題完全超出他的預(yù)料。他只覺得很不可思議，忍不住輕笑起來。

“我說竺同學(xué)啊，在你眼中，真覺得我們倆像是有這個意思嗎？”

“別笑，這可是性命攸關(guān)的大事，我當(dāng)然會很在意。”竺清月的表情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繼續(xù)堅持道，“就算有一絲一毫的可能性，我都要搞清楚。……真的不會？”

“當(dāng)然。我和林星潔都是遵紀(jì)守法的社會主義接班人，哪里會那么兇殘。”

除了偶爾會破壞破壞公物，他在心里默默補充了一句。

至于把混混搞成植物人之類的，嚴(yán)格來說算是在為社會做貢獻吧？

“那個，我當(dāng)然相信你、相信林同學(xué)，但要是有些身不由己的理由……”

“比方說，我們倆其實是某個黑暗組織的一員？有規(guī)矩需要清除掉所有目擊者？”

“對對，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徐向陽的笑聲一下子大了起來，他本來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緒，結(jié)果還是沒忍住，捂著肚子彎下腰，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

正在嚴(yán)肅談話的蓮姐和林星潔，還有其他幾個正和家長呆在一起的五班學(xué)生，全都好奇地將目光投過來。

竺清月精致的臉頰上泛起云霞，一時間連那對晶瑩的耳垂都紅透了，她慌慌張張地說道：

“等等，徐同學(xué)，你先——”

“這、這問題我以前倒是有想過……”徐向陽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回答道，“只、只是沒想到會有人這么幼稚……哈哈哈！”

因為他笑得太開心，所以完全忘了他在那天午后被林星潔叫到體育倉庫，第一次正兒八經(jīng)地和小安面對面的時候，第一時間的反應(yīng)同樣是問類似的問題……

結(jié)果自然是被林星潔狠狠嘲笑了一番。

正所謂因果輪回。

“你、你笑夠了吧？”

“沒，沒……讓我再……”

“你這人真討厭啊！”

羞到滿臉通紅的班長同學(xué)大概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說別人壞話，她咬了咬牙，一把抓住了徐向陽的衣服，努力將他往另一個方向拽。

“我們到別的地方去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