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煦 第一百四十四章 御前爭辯

第一個接到趙煦傳喚的，就是垂拱殿外不遠(yuǎn)處的青瓦房。

章惇正在與吳居厚說著轉(zhuǎn)運司的事情，聽到垂拱殿的傳話，頓了頓，看著吳居厚道：“各路鹽政是第一，茶，鐵也不能放松，其他事情無需我教你，過幾天我再去戶部一趟，與你們詳說。”

吳居厚這會兒有些心思不屬，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蔡卞，站起來，伸著頭向章惇，低聲道：“是不是要出事了？”

章惇劍眉抬起，與他對視，道：“當(dāng)今陛下不是先帝，收起你這一套。”

吳居厚小眼睛眨了眨眼，盯著章惇片刻，慢慢坐回去。

章惇見他還不肯走，轉(zhuǎn)向蔡卞道：“官家要出手了，你待會兒囑咐一下那幾位。”

蔡卞有些猶豫，道：“會不會有些急了？”

章惇哼了一聲，雙眸冷冽，道：“我倒是覺得慢了！”

蔡卞細(xì)細(xì)思索，他們這邊的準(zhǔn)備確實差不多了，便道：“我先去見蘇相公。對了，那裴楓號稱‘鐵面直諫’，待會兒可能會觸怒官家……不能再杖斃了。”

章惇與趙煦雖然在一些事情有默契，卻并不多了解趙煦，隨口的道：“再看吧。”

蔡卞不再多說，出了青瓦房，開始去各處走動。

蘇頌這會兒已經(jīng)知道了，看著眼前的姜敬，嘆了口氣，道：“你去告訴裴楓與竇麟，讓他們好自為之，殿前失語，我保不了他們。”

姜敬面上全是緊張之色，低聲道：“相公，官家這是要做什么？召集了這么多人，還將范相公請出來了。”

蘇頌隱隱已經(jīng)猜到了，正頭疼，哪里顧得上姜敬，道：“你去吧。”

姜敬不敢多問，應(yīng)著快速出去。

這時，政事堂已經(jīng)亂開了，他們都知道裴楓那道奏本，很清楚，官家震怒了！

“官家不會要杖斃裴楓吧？”有人一臉害怕。

“不會不會，劉世安，李公彥都是有罪，裴楓上了一道奏本就杖斃，天下人誰還敢說話，豈不是要道路以目了？”有人平和的道。

“沒錯沒錯，那是昏君所為，亡國之兆，我大宋正值鼎盛，官家不可能這么做的……”有人仿佛在自我安慰。

“不好說啊……”有人低聲呢喃。

“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有人感慨。

“要出大事情了啊……”有人心慌意亂。

宮外，各部的尚書齊齊出了衙門，趕赴皇宮。

‘告假’的范純?nèi)剩@會從后門出，坐在轎子里，他面沉如水。

近來發(fā)生了太多事情，幾乎每一件事都是他們不想看到，不愿看到，以及所擔(dān)心的。

不出意外，一一發(fā)生了。

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年輕的官家所圖甚大，露出的獠牙越來越多，造成的動靜越發(fā)的驚天動地。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當(dāng)初呂大防為何極力阻止官家了。

這位，怕是比當(dāng)年的神宗皇帝走的更遠(yuǎn)，造成的后果更可怕！

范純?nèi)誓粺o聲，眉頭如同凝結(jié)在一起。

這些大人物紛紛被召入宮，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盯著皇宮，注視著垂拱殿。

宮里那位官家可不是神宗皇帝，他若發(fā)怒，杖斃，下獄是信手拈來，不帶任何客氣的。

不少人開始為范純?nèi)室约芭釛鳎]麟擔(dān)憂。

垂拱殿正殿。

蘇頌，章惇，蔡卞三人已經(jīng)在了，三人神情各異的站著。

趙煦沒有給他們坐，心底還在沉思，想要達(dá)成他的目的，必須要有足夠的借口，不止是說服眼前的這些人，還得讓天下百官、萬民接受，只有足夠的理由，才能站住大義名分！

不多久，五部尚書就來了，梁燾，蔡京，許將等都依次進(jìn)來，抬手行禮。

楊畏因為巡視河工，并不在城內(nèi)。

趙煦只是淡淡點頭，嗯了一聲。

五人識趣的沒有多言，分列兩旁。

趙煦目光不動聲色的在打量著殿里的眾人，主要是看吏部尚書林希。

這個人趙煦并不熟悉，是章惇與蔡卞聯(lián)合力薦的。六十歲模樣，瘦長臉，雙眸狹長，微微揚著下巴，板著臉，帶著一股漠然，生人勿進(jìn)味道。

垂拱殿很安靜，又等了一會兒，范純?nèi)逝c裴楓，竇麟好巧不巧的一同出現(xiàn)在門口。

三人對視一眼，邁步進(jìn)來，抬手行禮道：“臣等參見陛下。”

趙煦看著三人，微微一笑，道：“免禮。”

范純?nèi)拭嫔绯＃]麟有些緊張，倒是裴楓，面色方正，神態(tài)凜然。

三人謝過，分列兩旁站好。

趙煦環(huán)顧一圈，拿出裴楓的奏本，開門見山的道：“今天召集諸位卿家來，就是要說說裴卿家這道奏本。在說之前，朕再強(qiáng)調(diào)一遍，繼承先皇遺志，戮力改革，消除弊政，造福萬民，是朕以及當(dāng)朝的集體意志，不容改變！朕允許不同聲音，反對，批判，建議都可。朝廷廣納諫言，拾遺補(bǔ)缺，取長補(bǔ)短。只要秉持公心，無險惡之目的，朕以及朝廷都可相容，絕無打擊報復(fù)！”

眾人紛紛轉(zhuǎn)身，抬手道：“臣等明圣意。”

趙煦擺了擺手，道：“說說吧。”

眾人收手，退回，卻沒有誰立即開口說話。

垂拱殿一片安靜。

蘇頌慣常沉默，章惇睜大雙眼盡是冷色，蔡卞謹(jǐn)小慎微。

相公們不說話，五部尚書自然沒辦法開口。

這些人齊齊不說話，范純?nèi)剩]麟，裴楓就顯得有些尷尬了。

竇麟吃不住，忍著內(nèi)心劇烈不安，硬著頭皮出來，道：“陛下，臣彈劾參知政事章惇，枉顧國法，結(jié)黨營私，臣請嚴(yán)懲。”

眾人瞥了他一眼，又看向趙煦。

趙煦神色如常，語氣也如常的道：“在場的都是朝廷重臣，你告訴朕，那些是他的黨羽，怎么枉顧國法了。”

竇麟一怔，余光看了看，卻說不出話來。

在場的，除了吏部尚書林希是章惇舉薦外，梁燾，蔡京，許將等都不是章惇舉薦的。

他很想說變法派都是朋黨，但眼前的官家是最大的變法支持者！

竇麟頓了下，立馬就道：“陛下，朝中諸多亂事都與章惇有關(guān)，不說之前擅殺巡檢司巡檢，之后借著呂大防一案，肆意誅連，安插朋黨，此事朝野盡知，請陛下祥查。”

趙煦見他抓著這些不放，就直接道：“好，朕稍后再查。現(xiàn)在，說說裴卿家這道奏本。”

竇麟嘴角動了下，還想再說，但迎著趙煦冷靜雙眸的注視，連忙退下。

他可不想被杖殺！

竇麟開局不利，裴楓只得出場了。

他站出來，抬手向趙煦，板正的臉上堅毅，決然，抬著手，道：“陛下，這道奏本是臣所寫。臣認(rèn)為，陛下近來一系列旨意，皆是亂命！三省封駁，理所應(yīng)當(dāng)，請陛下三思。”

亂命！

聽到這兩個字，在場十多個人臉色齊變，有異色有震驚有不可思議。

裴楓還真不愧是‘鐵面諫官’，當(dāng)著陛下的面，居然敢直言不諱的說出‘亂命’二字！

趙煦雙眼微微瞇起，神情不變，道：“裴卿家，可否舉出列子來？”

裴楓仰面抬頭，怡然道：“敢問陛下，明知那楊畏為奸佞小人，反復(fù)無常，為何還任命他為工部尚書？莫非要天下人效仿于他，做那顛三倒四，不仁不義的小人？”

楊畏人送外號‘楊三變’，屢次依附朝臣，轉(zhuǎn)眼就出賣，在朝野聲名狼藉。

蘇頌眉頭皺起，看了眼裴楓，又看向范純?nèi)省?p/> 章惇劍眉跳動，眸中厲芒如電。

范純?nèi)拭鏌o表情，肅手而立。

蔡京聽著，兩鬢白發(fā)動了動，心里飛快思索，忽然雙眼微睜，剛要出列，身旁的許將卻快了一步。

許將抬手向裴楓，道：“裴給事，楊尚書舉告之人，莫不都是奸佞小人……我不是要問你是否要為誰翻案，請聽許某說完。”

裴楓號稱‘鐵面直諫’，張口要說出的話，被許將硬生生堵了回去，憋著一口氣，沉著臉，雙眼圓睜的盯著許將，準(zhǔn)備來一場龍爭虎斗的口舌之戰(zhàn)。

趙煦微笑，順手拿起茶杯。

其他人則盯著許將，不知道他要說什么。裴楓是鐵面諫官，口舌之利自然非比尋常，一般人辯不過他。

許將頓了下，繼續(xù)道：“從劉摯到呂大防，這些人在朝短的數(shù)年，長著數(shù)十年，裴給事就沒有發(fā)現(xiàn)他們半點端倪？如果有，為何不見上書彈劾？楊尚書敢不顧前程舉告，裴給事卻是和光同塵。這高下立判間，裴給事的用心，著實令人生疑。”

裴楓神色不變，越發(fā)儼然，冷聲道：“裴某從不畏懼任何人，更不會同流合污！只能說劉摯，呂大防等人藏的比較深，那楊畏與他們走的近，查知了一些，這能算是忠直之士？楊畏之所以告發(fā)他們，無非是明哲保身，怕被連累，這樣的奸佞小人，理當(dāng)……”

“裴卿家，”

這時，趙煦突然插話，打斷裴楓道：“這里是御前，當(dāng)著諸位朝臣的面，涉及當(dāng)朝工部尚書，從二品的大員，說話不要那么虛，要講究證據(jù)。比如……”

裴楓滿腹慷慨之言，被趙煦突然打斷，一口氣憋在胸內(nèi)，臉角猛的抽了下。

對于趙煦這種明顯拉偏架的行為，面無表情的范純?nèi)侍ь^看了眼，擰眉不語。

蔡京被許將搶了先，卻也不甘人后，當(dāng)即出列，抬手道：“啟奏陛下，上次紫宸殿后，臣依旨對楊尚書進(jìn)行摸底，并未查有不法之處。”

趙煦眨了眨眼，微微歪頭的看向蔡京，眼神古怪。

那楊畏涉入?yún)未蠓赖劝傅淖C據(jù)，蔡攸送了一大箱子入宮，這蔡京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陳皮也訝異了，這個蔡京是給他自己挖了一個大坑！將來楊畏要是出什么事情，今天他的話被翻出來，絕對會連累到他！

趙煦懶得管蔡京父子的關(guān)系，轉(zhuǎn)向裴楓，道：“裴卿家，你也聽到了。如果有刑部沒掌握的證據(jù)，你拿出來，當(dāng)著眾位卿家的面，朕向你保證，絕不寬宥，罪加一等！”

裴楓到底是鐵面諫官，轉(zhuǎn)瞬鎮(zhèn)定下來，沉聲道：“陛下，臣本著忠直之公，一心為國……”

不等他說話，趙煦再次打斷他，淡淡道：“你真的是一片公心嗎？”

在場眾人驟然臉色齊變！

他們從趙煦的語氣中，感覺到了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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