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 第755章 挫敗

愛新覺羅·阿達禮，代善之孫，薩哈廉之子，承襲薩哈廉的郡王爵位，論起來，他比去年戰(zhàn)死在潮白河的滿達海的地位還要高，當徐文樸在陣中呼喝，而城外的建虜騎兵被城頭火器大量擊殺，已經(jīng)是潰不成軍，再難沖擊城門之時，阿達禮知道，就像明軍將官說的那樣，今日，他怕是難以逃脫了。

明人用高高地泥土墻，堵死了街道兩邊所有的通路，剛剛有幾個蒙古兵砍開旁邊的一家店門，試圖到房中避難時，不想?yún)s一腳踩了一個空，落入明人早就挖好的陷阱之中，尖刺穿胸，當場就沒有了氣息。

如此一來，街道兩邊的房屋也是不能進了，屋頂之上，明軍的鳥銃手不停射擊，其他軍士則是投擲手炸雷和炸藥包，轟轟轟地爆炸聲中，將青石鋪就，平坦筆直的西門大街，變成了他們的生死絞肉場。

而他們除了弓箭還擊，就再沒有其他的反擊能力和方式了，對騎兵來說，最好的戰(zhàn)場是寬闊的、可以任意馳騁的平原，像這種兩面是高，被敵人夾在中間，無法奔馳的場景，完全就是騎兵的死地。

這一刻，阿達禮悔死了。

他恨不該沖動的沖進城中來。

“主子，危險！”

阿達禮正在發(fā)呆之際，身前左右的幾個親衛(wèi)忽然齊聲大喊，一起撥馬擋在了他的面前，“砰！”一聲劇烈的爆炸聲，擋在他面前的兩個親衛(wèi)，連人帶馬倒了下去，鮮血飛濺，原來就在剛才的當口，一個明軍潛到了距離阿達禮不遠的房頂上，點燃了一枚手炸雷，奮力投擲過來，幸虧阿達禮身邊的幾個親衛(wèi)足夠?qū)Ｐ?，一直在觀察周圍的動靜，見事情不妙，立刻挺身當肉盾，為阿達禮擋下了這一枚的手炸雷，不然倒在血泊中的就不是這兩個親衛(wèi)，而是阿達禮的本人了。

阿達禮臉色更白，他左右看了一下，發(fā)現(xiàn)跟在自己身邊左右的親衛(wèi)白甲兵和蒙古騎兵，已經(jīng)不過六七百人了，不算沒有進城的一千人，跟隨他而進的兩千精騎，竟然是已經(jīng)折損了大半，借著火把光芒，透過硝煙和血雨，隱隱看到，整個西門大街上，鋪滿了他大清勇士和戰(zhàn)馬的尸體，其中，很多沒有死去的勇士依然還在血泊中掙扎，但卻沒有人救他們……

而在前方，他兩紅旗的精銳白甲兵依然還在拼力沖鋒，想要沖破明軍的長槍陣，奪門而出，為他這個主子，闖出一條血路來。但明軍守衛(wèi)嚴密，那森森的長槍，仿佛是勾魂的鉤子，一伸一縮之間，就奪去人的性命，更不用說那密集的鳥銃和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將每一個試圖上沖的兩紅旗勇士都撕成碎片。

雖然今晚跟隨阿達禮突擊的，都是兩紅旗的精銳白甲兵，每一個人都是雙層鐵甲，甚至有的是三層，但在明軍強大的火器面前，卻也是毫無用處，眼見的，又有三十幾個白甲兵紅著眼珠子，嘶吼著沖上前去，但一陣密集的鳥銃聲之中，這三十幾人，連人帶馬，已經(jīng)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了……

隆隆隆，隱隱看見，通州西門正在關(guān)閉，明軍殺退了擠在門前的建虜騎兵，重新拉起了吊橋，關(guān)閉了城門，這一來，城中的建虜已經(jīng)是甕中之鱉，無路可逃了。

阿達禮看得絕望，他知道，自己沒有逃生的希望了，但他絕不能被明人生擒，不然就是死，他也無顏去見祖先。

滿達海去年戰(zhàn)死在潮白河，我豈能不如他？

阿達禮體內(nèi)熱血沸騰，忽然吼道：“回來，我們往木門沖！”說著，撥轉(zhuǎn)馬頭。

原本，今晚他們的目標就是圓拱木門，破了木門，直插通州守軍的后方，但不想明軍早就布置好了陷阱，在這平坦但卻險惡的西門大街，就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了。

橫豎是一個死，倒不如拼一把，死在沖鋒木門的道路上，總勝過死在這窩囊的大街上！

阿達禮心中這么想。

作為新生政權(quán)，建虜親貴從上到下，每一個人的身上都還存有初創(chuàng)時的草莽勇武之氣。

阿達禮身邊的親衛(wèi)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或者說，他們是奴才，主子往哪里沖，他們就往哪里沖，沒什么好考慮的，于是剩下的六七百個建虜蒙古騎兵，調(diào)轉(zhuǎn)馬頭，不再沖擊明軍在城門口的軍陣，而是呼喊著，向圓拱木門沖去。

圓拱木門一直靜靜，借著火把光亮看到，門前并沒有兵丁守衛(wèi)，只是木門緊閉。

“殺啊”

冒著街道兩邊射下的鉛彈和投擲下來的手炸雷，阿達禮高摯長刀，沖鋒在前，表情無比堅定就算是死，他也要死在木門的另一邊。

“砰”

忽然，正在沖鋒間的阿達禮忽然身子猛的向前一栽，戰(zhàn)馬長嘶，他的人連同他胯下的戰(zhàn)馬忽然掉進了一個黑漆漆地大坑之中，整個人失去控制，不由自主的向下面摔去，心中大吃一驚，啊，有陷阱！但就在明白的同時，只覺得胸口劇痛，鮮血飛起，坑底倒栽的尖刺，已經(jīng)刺穿了他的胸膛。

“狡詐的明太子……”

阿達禮口鼻噴血，腦子里最后閃過這個念頭……

原來明軍早已經(jīng)挖空了木門前的街道，蒙上了布，做了偽裝，但使騎兵向前沖鋒，就一定會掉進坑里。

“主子，主子！”

和阿達禮一同掉進陷阱的，還有他身后的兩個親衛(wèi)，三人一齊身死，身后跟隨的親衛(wèi)有兩個收馬不及，也掉入了坑中，后面的騎兵驚的急忙勒住了戰(zhàn)馬，借著火光向下觀望，發(fā)現(xiàn)主子阿達禮巨刺穿身，已經(jīng)是不可能活了，兩紅旗那些忠心的奴才都大哭了出來。

阿達禮死了，兩紅旗的騎兵負隅頑抗，蒙古騎兵卻已經(jīng)被殺了失魂落魄，失去了膽氣，他們紛紛扔了兵器，下馬跪地投降。

一輪遂發(fā)槍的密集急射之后，守在大坑之前的兩紅旗殘余被打的七零八落，然后就再也支持不住，終于是崩潰投降……

西門大街不遠處的鼓樓上，太子朱慈烺舉著千里鏡，仔細觀看了阿達禮攻城，入城，然后全軍覆沒的全過程，其間，他一度十分緊張，擔心會有意外發(fā)生，直到徐文樸成功截斷建虜?shù)耐寺罚⑦_禮的騎兵被困在西門大街之上后，他才微微松口氣，等到阿達禮絕望沖鋒，掉進早就挖好的陷阱之中后，他放下千里鏡，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從阿達禮以下，建虜三千精銳的騎兵，除了城外的一千騎兵中有敗兵僥幸逃走之外，其他入城的建虜兵馬，從騎兵到步兵，全部被滅。

此戰(zhàn)雖然比不上去年潮白河大勝的輝煌，但其間的兇險，卻是遠勝潮白河。

潮白河時，大明勝券在握，朱慈烺站在山頂上，輕松愜意的看著滿達海進入包圍圈，但今晚卻不同，建虜正在南城和東城猛攻，兩處都是驚濤駭浪，岌岌可危，也因此，從中抽調(diào)徐文樸的精兵，到西城來打這么一場伏擊，其實是有相當風險的。

但朱慈烺別無選擇，建虜送上口的肉，他不能不咬，也唯有如此，才能殲滅建虜?shù)挠猩α浚o黃太吉以重擊，并盡早擊垮建虜?shù)能娦暮褪繗狻?p/> “割下阿達禮的首級，送往南城，令黃太吉知道，他的詭計，已經(jīng)失敗了！”朱慈烺下令。

“是！”

南城。

建虜?shù)墓萑栽诶^續(xù)，喊殺聲中，穿著各色甲胄的漢軍旗和蒙古旗士兵仍然在上攻，但黃太吉的黃羅蓋傘之下，卻是傳來了一聲大叫，不是來自黃太吉，而是來自兩紅旗的老代善。

阿達禮入城，但忽然被明軍截斷道路之后，還在城外的建虜騎兵知道事情不妙，一面向城內(nèi)搶攻，一面緊急回報，原本，照黃太吉的計劃，在阿達禮的四千精銳之后，還有一萬步兵以為后續(xù)，但不等步兵跟上，城門就已經(jīng)被明軍堵上了。

“阿達禮，我的孫”

代善正在黃太吉身邊，聽到阿達禮入城，但明軍卻忽然截斷了城門口的退路，作為一個沙場老將，他立刻知道，孫子中了埋伏，被明軍關(guān)門打狗了，阿達禮是他孫子，在長子岳托，三子薩哈廉先后病死，去年被他給予厚望的七子滿達海又戰(zhàn)死潮白河之后，他兩紅旗的男丁，已經(jīng)是大大凋落，但想不到，今日阿達禮，他最年長的一個孫子，竟然被明軍圈入了城中。

那悲慘的結(jié)果，不用想就可以知道。

老代善何堪受這樣的打擊？立刻手捂胸口，在馬上大叫了出來。

黃太吉臉色漲紅，呼氣急促，對鰲拜說道：“快，告訴睿親王，不惜一切，給朕攻！”

黃太吉是梟雄，他當然知道阿達禮中了埋伏，已經(jīng)不可能救了，南城急切之間也是攻不下，但代善是他的二哥，代善的兩紅旗又是他堅強的支持者，不管行不行，他都必須做一下樣子，以對代善有所安撫。

“嗻！”

鰲拜急急去傳令。

但鰲拜剛走，就聽見通州城頭傳來一陣歡呼之聲，數(shù)百名明軍士兵齊聲高喊：“阿達禮，狗頭在此”

聲音洪亮，穿過炮聲和喊殺聲，清楚的送到黃羅蓋傘之下。

“??？”

老代善失魂落魄，縱馬向前，睜大了眼睛，往通州城頭望去，當他看到，明軍用竹竿子高高挑起一個帶著長長辮子的頭顱之后，他大叫一聲，跌落馬下。雖然他看不清那頭顱的面目，但明軍同時挑出了一副鎧甲，那卻是阿達禮的無疑，加上早就有不祥的預(yù)料，所以代善氣血沖天，一下就堅持不住了。

“禮親王”

“主子”

現(xiàn)場一片混亂。

黃羅蓋傘之下，坐在馬上的黃太吉臉色更加漲紅，咬著牙，身子搖晃。

“皇上！”

索尼見勢不對，急忙一把扶住。

黃太吉卻推開他，長嘆道：“撤兵！”

多爾袞連續(xù)接到了兩道命令，一是令他繼續(xù)進攻，二是令他撤兵，其中緣由，他一個字也沒有問，因為他已經(jīng)知道了。

對于南城的失敗，老實說，多爾袞并不是百分百的意外，就他的性情來說，他骨子里是不同意這種聲東擊西、劍走偏鋒的取巧的，但黃太吉堅持，所以他只能聽從，現(xiàn)在聽到失敗的消息，阿達禮的人頭在通州懸起，除了嘆息，他也沒有什么可說的。

“嗚嗚”

攻城停止，全軍后撤的號聲和鳴金聲終于是響起，已經(jīng)猛攻了三個時辰，從黃昏攻擊到現(xiàn)在，付出巨大人員傷亡的漢軍旗和蒙古旗急忙撤退，明軍的火炮和鳥銃趁勢鳴響，又殺傷了不少的退兵。

戰(zhàn)斗結(jié)束，雙方脫離接觸，漢軍旗蒙古兵的尸體在城墻下層層疊疊，鮮血染紅了護城河，殘破的云梯猶在燃燒，濃煙直沖夜空……

東城。

多鐸也在退兵，聽到南城失敗，阿達禮身死的消息，多鐸撇了一下嘴，和多爾袞始終思謀大局不同，多鐸想的更多的是自家兄弟和兩白旗的利益，聽到阿達禮身死，所帶領(lǐng)的兩紅旗精銳，幾乎全部覆沒于城中之后，多鐸首先想到的就是，呵呵，經(jīng)過去年的潮白河之戰(zhàn)和今夜的南城之戰(zhàn)，正紅旗鑲紅旗的精銳旗丁，損失了十之六七，短時間之內(nèi)，兩紅旗再想湊出兩千精銳也是難了。

而兩紅旗是黃太吉的支持者，也是豪格的支持者，兩紅旗實力受損，對他兩白旗，倒也未必完全都是壞事……

這也算不幸中的一絲幸運吧。

唯一的可恨，就是又成全了明太子的名聲。

代善的軍帳。

代善落馬之后，立刻就被建虜隨軍的軍醫(yī)照顧，并一路送回大營之中，經(jīng)過軍醫(yī)的診斷，老代善只是急怒攻心，暈過去了，身體并無大礙，靜養(yǎng)休息，放下心事就好，但阿達禮死在城中，兩紅旗的精銳白甲兵損失三分之二，這樣的致命打擊，老代善又怎么能夠放下？

蘇醒之后，老代善在帳中大哭，黃太吉在榻前安慰了好一陣，才把他勸住了。

出了代善的營帳，望著在帳外候著的滿漢蒙群臣，黃太吉臉色沉沉，喘息著說道：“都回去吧?！?p/> “嗻。”眾臣行禮，轉(zhuǎn)身離開。

“老十四隨朕來。”黃太吉喊住了多爾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