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五年 第346章 開封被圍

殿門閉上，滿朝重臣的身影消失在了殿門里。

朱慈烺再次看向南方，臉色凝重，他知道，下一次十萬火急的聲音響起時，帶來的一定就是開封的求救文書。

河南。

開封。

開封府是具有悠久歷史的古城，宋朝曾定都于此，時稱“汴京”，北宋一代，汴京繁華盛景四海不亞于盛唐時期的長安、洛陽。時過境遷，開封府雖然沒有了宋時的國都繁華，但因為位于河南中原之地，是南北貨物集散轉(zhuǎn)運之所，仍是中原經(jīng)濟(jì)中心，城內(nèi)富商眾多，明末無名氏的筆記《如夢錄》詳細(xì)記載了開封當(dāng)時街市的繁盛狀況，聲稱：“滿城街市，不可計數(shù)，勢如兩京”。

加之崇禎八年以后，中原流賊竄起，各地都不安寧，中原各地的富商巨賈便都搬到了城墻最為堅固的開封來，以至于兵禍這么多年，開封人口非但沒有減少，反倒還增加了一些。

去年，流賊兩次攻打開封，在原河南巡按現(xiàn)在的開封巡撫高名衡和總兵陳永福的帶領(lǐng)下，連續(xù)兩次擊退李自成大軍的進(jìn)攻，特別是去年二月的第一次，開封軍民不但成功的堅守住了開封城，還射瞎了李自成的一只眼睛，可謂是官軍幾年以來都沒有的大收獲。

開封雖然守住了，但流賊并沒有被擊潰，所有人都知道，流賊一定會再來，因此在過去的五個月中，官府一直在修補在兩次開封保衛(wèi)戰(zhàn)中被損毀的城墻。還新置了角樓，令開封城的防守更加完備。歸德府被流賊攻陷之后，開封一夕三驚，稍有動靜就有人懷疑是流賊打過來了，加上河南巡撫高名衡的嚴(yán)厲督導(dǎo)，因此開封府的防備相當(dāng)嚴(yán)密。

即使今日是端午節(jié)，開封城的守衛(wèi)也絲毫沒有放松。

南城城門口，兩隊官兵正嚴(yán)格檢查入城的百姓和商人，稍有懷疑就會被揪出來，嚴(yán)加盤問，甚至直接押送府衙大牢，而在城內(nèi)大街上，不時會有巡邏的官軍進(jìn)過，各處張貼有嚴(yán)防流賊奸細(xì)的告示。里里外外，都在為可能的開封之戰(zhàn)做準(zhǔn)備。

正晌午光景，艷陽高照，南城城墻上，幾個官兵正躲在城樓的陰涼處，小聲聊著剛聽到的一些傳聞。半個多月前，巡撫大人發(fā)下命令，要百姓們搶收城外的麥田，以免被流賊所獲，不過響應(yīng)的人卻寥寥無幾，甚至有人公開反對，延宕了半個月之后，巡撫大人撂下重話，如果地主們不愿收，那他就要帶兵親自去收！

見勢頭不對，城中地主們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從位在開封東南，距離現(xiàn)在流賊活動區(qū)域最近的麥田開始收割，想著慢慢收慢慢看，說不定過了這段時間巡撫大人就不再強求了，或者拖得時間夠長，麥子自然而然就熟了。

不過高巡撫并不滿意，這幾日正派總兵陳永福帶著五千大兵在城東南扎營，壓著佃戶們在城東南搶收麥子呢。

“還沒熟就收了，造孽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兵感嘆。

年輕的同袍笑：“你又沒田地，操那么多心干什么？再說了，要是被流賊收了，不是更造孽嗎？”

老兵苦笑：“說得是沒錯，但眼看還沒熟黃的麥子就這么被收了，心里總是不得勁。”

同袍都是笑他，說老陜你又多愁善感了，又說老陜你該不會是心疼你的陜西老鄉(xiāng)沒糧吃吧。

老陜默默不語，他是陜西逃難而來的，雖然在開封當(dāng)兵五六年了，也立過戰(zhàn)功，但仍能感到開封人對他的偏見。流賊多是陜西人，連帶著開封人對陜西人的印象也都惡劣了起來。

眾人笑了一會就散了，只留下老陜一個人發(fā)呆。

官道上忽然遠(yuǎn)遠(yuǎn)地?fù)P起一團(tuán)塵埃，一名官軍將領(lǐng)正疾馳而來。城墻上和城門口的官兵都是一驚，輪值的把總急匆匆沖上城樓，遠(yuǎn)望城東南的麥田巡撫高名衡大人和總兵陳永福正帶著五千兵丁在城東二十里處扎營，以為收麥百姓的保護(hù)，如今快馬來報，難道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馳到城門不遠(yuǎn)處，那名官軍將領(lǐng)勒馬站定，搖臂高喊：“有警！有警！快鳴鐘！”

城頭上的官兵連同老陜在內(nèi)，腦子里都是“嗡”地一聲。

流賊大軍，又來了！

“敲鐘！”

把總大聲命令。

正排隊等候入城的百姓登時就亂了套，一陣人仰馬翻。“當(dāng)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懸掛在南城城樓上的鐘聲響了起來。這是流賊來襲，全城預(yù)警的信號。很快，其他三門的鐘聲也予以回應(yīng)，鐘聲響徹之時，整個開封城都騷動起來，哭聲喊聲，官軍上城防守的跑步之聲，混合在了一起，各處屋檐上的飛鳥驚起一片，城市仿佛都在搖晃。

而那個將領(lǐng)撥轉(zhuǎn)馬頭，原路又返了回去。

城東官軍扎營處。

高名衡和陳永福都已經(jīng)上馬，而全軍也正在拔營撤回城中，遠(yuǎn)處的麥田中，原本正在收麥的百姓驚慌得向開封跑去。人喊馬嘶，獨輪車、騾子、馬車和人員在田間道路上擠成一團(tuán)。

“傳令，所有收下的麥子一粒都不留，要全部帶回城中！”高名衡下令。

高名衡，山東沂州人，崇禎四年進(jìn)士，崇禎十二年出任河南巡按，在職期間正好遇上了流賊圍攻開封，作為紀(jì)檢官員，高名衡在河南巡撫李仙鳳帶兵救援洛陽、開封城防空虛之時，毅然決然的擔(dān)當(dāng)起了防守指揮的重任，在祥符知縣王燮、推官黃澎等人的配合下，成功守衛(wèi)了開封，此后被朝廷拔擢為河南巡撫。

如今形勢下，河南巡撫是一個相當(dāng)危險的職位，不止是大半個河南都已經(jīng)落入了闖賊之手，更恐怖的是，開封處在李自成大軍兵鋒之前，隨時都可能被再次圍攻，高名衡深知肩上的重任和面對的險境，從上任的第一天就殫精竭慮，為開封城防苦苦思索。兩月之前，他收到兵部的函文，指流賊下一次攻打開封，可能會采取“圍而不攻，久圍困死”的策略，河南巡撫衙門需早做準(zhǔn)備。

最開始之時，高名衡是有所懷疑的，因為兵部的函文居然明確指出，流賊再攻開封的時間，會在五月端午的前后，兵無常勢，水無常形，兵部怎么可能知道流賊準(zhǔn)確的進(jìn)攻時間？不過等到歸德府在三月末失守之后，他對兵部函文不再懷疑，因為商丘失守的時間和兵部函文所說完全一致，從那時起，他就全力為五月端午日做準(zhǔn)備。

半月前，經(jīng)兵部和戶部從中協(xié)調(diào)，高名衡向山西巡撫蔡懋德借調(diào)的一萬石糧食運入了開封城。開封雖然是中原經(jīng)濟(jì)中心，市井繁華，在外人看起來開封肯定不會缺糧，但身為河南巡撫，高名衡心中卻比任何人都明白，開封不缺銀子，但城中糧食的儲備卻遠(yuǎn)遠(yuǎn)不夠，加上人口眾多，如果流賊真的實行“圍而不攻，久圍困死”的策略，開封還真是不能堅持太久。

不過他對“圍而不攻，久圍困死”的策略還是有所懷疑的，因為開封是大城，朝廷不會不管，一定會派大軍來援，就像流賊第二次圍攻開封之時，左良玉大軍一到杞縣，流賊就自動退走了。

因此對提前搶收麥田之事，高名衡心中是有顧忌的，如果流賊不來，不要說同僚的參劾，就是老百姓的唾沫也能把他淹死。他是河南巡撫，能否聚集人心，官紳百姓的支持非常重要，若沒有百姓的支持，只靠城中的官軍根本守不住開封，在官紳百姓一致反對提前收麥的情況下，他不能強來，只能曉以大義，溫言勸說。

也因此，搶收麥子之事進(jìn)展的很不順利，十天之前，兵部再次發(fā)來函文，嚴(yán)厲斥責(zé)他在“搶收麥田”事件上的消極作為，作為地方督撫，其實他的官職和兵部尚書齊等，并沒有上下級的關(guān)系，兵部尚書陳新甲從來都不敢用嚴(yán)厲的口吻和地方督撫來往公文，高名衡一看就知道就是出自兵部侍郎吳甡之手。

原本，高名衡心里是很不舒服的，吳甡有何資格斥責(zé)我？不過想到若不是吳甡在兵部戶部奔走，又給山西巡撫蔡懋德寫信，他未必能從山西借來一萬石糧食，心中也就平衡了，對吳甡嚴(yán)厲的語氣也就不怎么在意了。

五天前，在周王的介入和調(diào)解下，官紳百姓們終于同意從城東南的麥田收起。

高名衡心里也是邊收邊看的想法。

但現(xiàn)在他心中充滿了懊悔，若是十天前動手就好了，城東南的麥田可以全部收割完成，城西靠近城池，即使被流賊大軍圍困，也可以收割一部分，那樣開封糧食儲備能增加不少，可現(xiàn)在只收了四分之一都不到，可嘆即將黃熟的麥子怕是要落入流賊之手了。

流賊前鋒共有兩支，都是騎兵，一支是李過，另一支是郝?lián)u旗，分從左右兩路向開封逼來，據(jù)探馬來報，兩路騎兵加起來有四千人，而在騎兵之后，李自成的幾十萬大軍正浩浩蕩蕩而來。

硬頂是頂不住的，只能撤退。

“文水，你帶兵在此地稍加停留，掩護(hù)百姓撤回城中，如流賊在前面出現(xiàn)，千萬不可戀戰(zhàn)，要迅速撤入城中！”高名衡叮囑總兵陳永福。

陳永福是河南總兵，其子陳德在第一次開封之戰(zhàn)中一箭射瞎了李自成的眼睛，名聲大噪，陳永福用兵沒有什么奇謀，勝在感覺良好，第一次開封之戰(zhàn)中，他是第一個察覺到開封有危，急速回援開封的將領(lǐng)。

陳永福字文水。

“是。”

陳永福在馬上抱拳，帶了五百騎兵，順著大道，往更遠(yuǎn)的西南去了，流賊還在四十里外，不管官軍還是百姓，都有足夠的時間撤回城內(nèi)，所以高名衡并不擔(dān)心，他唯一扼腕嘆息的是，城東的麥田怕都要成為流賊的軍糧了。

“燒！”

高名衡一咬牙，對身邊的官員道：“給本官點火，將城東收不走的麥子，全部都燒了。”

濃煙竄起，將開封城東南裹入一片黑煙之中。

不過五月天沒什么風(fēng)，火勢難以蔓延，雖然到處點火，但實際效果并不理想。

到下午，城外的官軍和百姓全部撤入了城中。

很快，流賊前鋒就出現(xiàn)在開封城下，是一支大約千人的騎兵部隊，打著一面“郝”字大旗。城西麥田的大火雖然沒有將麥田燒光，但竄起了濃煙卻阻擋了視線，空氣里彌漫著的煙燻火燎的氣味更是讓戰(zhàn)馬膽怯，裹足不前，因此流賊前鋒到達(dá)開封城下的速度足足被拖延了一個多時辰。

此時，一名胡須略黃的大將勒馬立在“郝”字大旗之下，望著開封城頭，罵罵咧咧：“娘的狗官，居然敢燒麥！等破了開封，額郝?lián)u旗非將你開膛破肚不可！”

“掌盤的，咱們是不是要救火啊？”一名親兵問。

“救個鳥啊！”郝?lián)u旗沖他瞪眼：“你以為你是水龍王啊，滾去稟報闖帥，就說官軍都縮回城中了。”

黃昏時，李自成和羅汝才的聯(lián)合大軍全部趕到開封，旌旗遍布，漫山遍野，并在城西二十里遠(yuǎn)的閻李寨布置老營。不過李自成和羅汝才本人都還沒有到，他二人在精銳部隊的保護(hù)下，還在大軍的后方。和前兩次攻打開封不同，這一次李自成已經(jīng)蕩清了開封周圍的二十余個州縣，黃河以南，除了開封之外，明廷只保有汝寧一地，開封已經(jīng)完全被隔絕開來，變成了孤城一座，因此李自成信心十足，志在必得。

而開封守軍方面，河南總兵陳永福麾下五千官軍，加上城中義勇，一共只有三萬余兵馬可以使用。

十萬火急的求救急報向京師而去。

京師。

信王府。

“殺啊！”漫山遍野的流賊大軍沖了上來，官軍在一大片的溝壑之中一敗涂地，血流成河，“左”字大旗傾倒，一個好似是左良玉的將官只帶了十幾騎逃回了襄陽……

朱慈烺驀然驚醒，只覺得一頭一臉的冷汗。

還好，只是一場夢。

披衣而起，摸索著點亮了蠟燭，走到右首的墻壁前，拉開帷幔，河南山水地形圖出現(xiàn)在眼前。

市鎮(zhèn)河流，水井小路，甚至只有百十來人的小村莊都在圖上清楚標(biāo)識。

不是職方司的地圖，也不是軍中使用的地圖，而是朱慈烺新制的地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