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仵作 第225章 奉縣天破(3)

奉縣知縣驚起，慌忙跪了，矢口否認(rèn)道：“下官不敢！大將軍明察！”

“此事是要明察！”元修目沉如鐵，望了奉縣知縣一眼，再問楊氏，“敢問夫人，那知縣何人？”

楊氏有罪在身將死之人，見勢已無驚態(tài)，坐著打量了眼元修，見他紅袍銀甲，眉宇朗若乾坤，氣度尊貴不凡，頗似天下傳聞里那人，不由問道：“可是元大將軍？”

元修大步走到楊氏面前，抱拳深深一揖，沉聲道：“在下元修，八年前率軍突襲勒丹牙帳，途中遭遇黑風(fēng)沙，八千將士埋骨大漠，此乃元修領(lǐng)兵之過！事后以此奏請朝中，立撫恤新政，以安陣亡將士家眷，未曾想會有此等貪臟撫恤銀兩之事，此乃元修顧慮不周，不望夫人寬宥，只望告知那年任上知縣何人？元修回朝，定嚴(yán)辦此人！”

“不勞大將軍了，民婦已經(jīng)自己動了手。”楊氏淡道。

元修一怔，猛地抬頭，見楊氏淡淡一笑，道：“那狗官姓李名本，八年前奉縣一介小小知縣，三年任滿便入了朝。民婦不知他官兒升的有多大，昨夜福順客棧里見到他才知這狗官已升了都察院左副督御史。呵，二品！好大的官兒，若非奉縣從軍西北的將士多，他貪了那些撫恤銀兩，能買通了上峰，仕途這般日日高升？”

李本？

楊氏殺了李本，那祭奠邊關(guān)將士的血書，其真意并非是對朝中議和之事不滿，而是因李本曾貪了邊關(guān)將士的撫恤銀兩？

大堂里一時死寂無聲，任誰也未想到，此案竟?fàn)砍鲐澪蹞嵝翥y兩之事和如此一段陳年恩怨，怪不得昨夜客棧無人值守，楊氏卻只殺了李本！

“這位小將軍說對了，我原沒想到殺這狗官。他乃二品大員，身邊護(hù)衛(wèi)重重，我如何殺得了他？再在這奉縣遇上不過覺得悶氣罷了。沒想到昨夜護(hù)衛(wèi)竟躲懶醉了酒，真是狗官懶護(hù)衛(wèi)，出門湊成對。”楊氏看了暮青一眼。

簾子里，季延臉色黑如鍋底，若非顧忌圣上，不敢再在圣駕前無狀，他早就拔劍沖了出去。

這婦人，罵誰呢！

“天意如此。”楊氏又看向堂外的雪，目光放遠(yuǎn)，“護(hù)衛(wèi)都睡著了，我看著那大雪，想起他爹走時。這些年，每到臨近年關(guān)的雪天兒，我就想起他爹從軍那日。他說，不過是服役三年，可到了邊關(guān)，他的信里卻句句是豪言壯語，說要保家衛(wèi)國。我見信便笑，他寒門出身，家中未見圣賢書，兵書倒隨處可見，嫁與他數(shù)年，未見他提過幾回筆，倒見他白日謀生計，夜里偷去院中舞劍。他早有報國之心，只是邊關(guān)苦寒，一走數(shù)年，怕我憂心，一直藏在心中不提罷了。如今到了邊關(guān)，便是那飛鳥入林，魚躍入海，要一展男兒抱負(fù)去了。”

“成婚六年，嫁與他時，我娘家已無人。公婆嫌我沒有幫襯夫家之能，新婚那年百般挑剔，日子難熬，是他多番護(hù)著，溫言暖語，日日寬慰，我日子雖苦，心中卻甜。后來公婆相繼故去，他孝期一滿便去了邊關(guān)，他待我千般好，我怎愿拖累他那一腔男兒志？怕他掛念，我便未將兩個孩兒之事告訴他。可憐他埋骨大漠之時都不知有兩個孩子兒在世，可憐我那兩個孩兒未出世就沒了爹！”

她雖經(jīng)歷坎坷，幼年時也過過富貴日子，雖是庶族門庭，也是正經(jīng)的官家小姐。她也有那年華好時，縱未生那傾國傾城面，卻也有那三分芙蓉面，窈窕肌骨勻。剛成婚時，她也是那嫻靜溫和女子，自夫君亡故，鄰里便生閑話，說她克死公婆又克死夫君。她寡居在家那三年，鄰里欺，潑皮擾，連那日送亡夫衣冠來的縣衙捕頭都惦記上了她，要出銀錢買她夜里相陪，與她在家中做對兒野鴛鴦。

她抵死不從，一怒之下開了屋門，學(xué)那市井潑婦，罵鄰里，攆潑皮，白日學(xué)那粗婦舉止，夜里心中苦悶難紓，便提了夫君的劍去院子里，學(xué)他寒夜舞劍。

熬過那三年，她出門求生計，所幸她幼時過過官家小姐的日子，嘗的都是官家菜，品的都是精貴點心，嫁人后為了侍奉公婆，她在菜食上頗為用心，練了一手好廚藝，那客棧店家便讓她當(dāng)了廚娘。為省銀錢拉扯兒女，她從此吃那油多味重的剩飯剩菜，風(fēng)雨不歇地為生計奔波，風(fēng)霜摧人，世上漸沒了那有著三分姿色的崔家寡婦，多了個壯實兇悍如粗婦的崔郎家的。

夫君若能活過來，怕是也認(rèn)不得她了吧？

“我這些年吃過的苦都是那狗官害的！他八年前貪了邊關(guān)將士的撫恤銀兩，八年后又要貪去邊關(guān)將士保家衛(wèi)國的心血，天意要我殺了他！”楊氏面色忽厲，堂前屋瓦冰凍雪寒，不及婦人目光刀鋒寒凜。她理了理鬢邊霜白，昂首笑道，“想我這半生，幼年時隨外祖住過知州府衙，隨父住過縣丞小府，嫁了人也隨夫君過過幾年恩愛日子。知那富貴滋味，也嘗過清貧滋味，人間苦樂，半生皆知，臨了還殺了個貪官出了口惡氣，痛快！殺人償命？那便償吧！我無懼，亦無悔，這輩子到此也知足了。”

“不！”崔遠(yuǎn)高喊一聲，抓著楊氏的衣角，噗通一聲對元修跪了下來，求道，“大將軍，我爹是西北軍陣亡將士，他為國捐軀戰(zhàn)死沙場，我娘含辛茹苦，那狗官罪本當(dāng)誅！求大將軍……”

“遠(yuǎn)兒！”楊氏打斷崔遠(yuǎn)，低頭望他，沉聲道，“殺人償命，此乃國法，莫替為娘求情。你自幼苦讀，國法朝律，你比為娘懂，莫做那罔顧國法之人。當(dāng)初，你要讀書入仕，娘是不愿的，娘怕你日后會像那些狗官一般貪贓枉法，為求仕途功名魚肉百姓，若如此娘寧愿你子承父志，便是戰(zhàn)死沙場也是崔家的好兒郎！”

“娘……”崔遠(yuǎn)只知搖頭，哽咽難言。

楊氏俯身，輕撫上他紅腫的面龐，慈愛笑道：“娘不能再教你什么，此事便當(dāng)是最后一次娘的教誨吧。何謂法理，何謂人情，娘讀書不多，論不出大道理來，你自體會吧。日后娘不在，照顧好你兩個妹妹。”

崔遠(yuǎn)含淚點頭，又猛搖頭。他并非不想承父志，只是顧念娘親妹妹，他若在邊關(guān)像爹那般戰(zhàn)死沙場，娘該如何終老？他求仕途，志并不高，只求一縣父母官，奉養(yǎng)娘親，此生足矣。娘親苦熬八年，他亦苦讀八年，再等五年待他弱冠便能熬出頭去，娘竟等不到那時候！

二十兩銀子少是少了點，但放到現(xiàn)代也是八千到一萬塊。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兩銀子，一名百夫長每個月三兩銀子。

也許他會收吧。

另外，秦虎還準(zhǔn)備給李孝坤畫一張大餅，畢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錢。

現(xiàn)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過今夜了。

“小侯爺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餓，手腳都凍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說道。

“小安子，小安子，堅持住，堅持住，你不能呆著，起來跑，只有這樣才能活。”

其實秦虎自己也夠嗆了，雖然他前生是特種戰(zhàn)士，可這副身體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堅韌不拔的精神。

“慢著！”

秦虎目光猶如寒星，突然低聲喊出來，剛剛距離營寨十幾米處出現(xiàn)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聲音，引起了他的警覺。

憑著一名特種偵察兵的職業(yè)嗅覺，他覺得那是敵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猶豫，萬一他要是看錯了怎么辦？要知道，他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別。

萬一誤報引起了夜驚或者營嘯，給人抓住把柄，那就會被名正言順的殺掉。

“小安子，把弓箭遞給我。”

秦虎匍匐在車轅下面，低聲的說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話，嚇的他差點跳起來。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這個時代居然沒有弓箭？

秦虎左右環(huán)顧，發(fā)現(xiàn)車輪下面放著一根頂端削尖了的木棍，兩米長，手柄處很粗，越往上越細(xì)。

越看越像是一種武器。

木槍，這可是炮灰兵的標(biāo)志性建筑啊。

“靠近點，再靠近點……”幾個呼吸之后，秦虎已經(jīng)確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對方可能是敵人的偵察兵，放在這年代叫做斥候，他們正試圖進(jìn)入營寨，進(jìn)行偵查。

當(dāng)然如果條件允許，也可以順便投個毒，放個火，或者執(zhí)行個斬首行動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直到此時，他突然跳起來，把木槍當(dāng)做標(biāo)槍投擲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鎧甲的，因為行動不便，所以這一槍，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著秦虎提起屬于秦安的木槍，跳出車轅，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為了情報的可靠性，斥候之間要求相互監(jiān)視，不允許單獨行動，所以最少是兩名。

沒有幾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撲倒在地上。

而后拿著木槍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聲脆響，那人的腦袋低垂了下來。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點虛脫，躺在地上大口喘氣，這副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就說剛剛扭斷敵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雙手就行，可剛才他還要借助木槍的力量。

“秦安，過來，幫我搜身。”

秦虎熟悉戰(zhàn)場規(guī)則，他必須在最快的時間內(nèi)，把這兩個家伙身上所有的戰(zhàn)利品收起來。

“兩把匕首，兩把橫刀，水準(zhǔn)儀，七八兩碎銀子，兩個糧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壺，兩套棉衣，兩個鍋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東西，你有救了……”

秦虎顫抖著從糧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進(jìn)秦安的嘴里，而后給他灌水，又把繳獲的棉衣給他穿上。

天還沒亮，秦虎趕在換班的哨兵沒來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腦袋，拎著走進(jìn)了什長的營寨，把昨天的事情稟報了一遍。

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別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身處何種環(huán)境。

“一顆人頭三十兩銀子，你小子發(fā)財了。”

什長名叫高達(dá)，是個身高馬大，體型健壯，長著絡(luò)腮胡子的壯漢。

剛開始的時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繳獲的戰(zhàn)利品，以及兩具尸體。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滿了羨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發(fā)財，是大家發(fā)財，這是咱們十個人一起的功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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