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可興 第493章 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章武四年正月中，魏國內(nèi)亂。

三方對峙數(shù)日后，袁譚以力破局，笑到最后。

袁尚、逄紀(jì)死于亂戰(zhàn)之中。

許攸跪地求饒，得免一死。郭圖、審配皆被誅殺。

袁熙奔鄴城田豐。

袁譚控制邯鄲后，才有功夫去皇宮見袁紹，卻發(fā)現(xiàn)袁紹已死。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袁譚連忙放聲痛哭，哀毀萬端。

荀諶勸袁譚道：“殿下，此非效兒女之哭時，當(dāng)速就大位，以安士民之心。”

袁譚道：“非君之言，幾誤大事。”抹掉淚水，收拾心情，迅速即皇帝位，遵袁紹為魏太祖。

鄴城。

田豐見到袁熙，聞陪都大亂，頓時臉上變色，急忙問道：“陛下何在？”

袁熙錯愕半晌，方才答道：“陛下在皇宮之中，現(xiàn)在想必落入袁譚之手。

還請?zhí)锕c孤并力北上，在漢軍反應(yīng)過來之前，先平定亂賊，再反身拒漢。”

田豐臉色十分難看，半天道：“大魏經(jīng)不起再折騰了。”

袁熙勃然作色道：“袁譚殺太子，囚陛下，此乃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

若是對其姑息，天理何在？公道何在？人心又何在？”

田豐無法回答。

從道義角度，必須回師平亂。

從國家利益角度，又不能再內(nèi)斗。

這是兩難。

袁熙催促道：“袁譚肆意誅殺大臣，士民皆怨。

各地郡守也無心守土，孤聞淳于瓊、張合、蔣奇皆懷猶豫之計。

若不能迅速撲滅袁譚，撥亂反正，魏國破滅就在指日之間。

請?zhí)锕菀q豫，遲則無及！”

田豐不是個優(yōu)柔寡斷之人，但現(xiàn)在卻是個死局。

以田豐之智，也是回天無力。

他長嘆一聲：“請燕王再給老臣一點時間。”

袁熙道：“公有他志，孤亦不勉強(qiáng)。孤獨身北上便是。”拂袖而去。

章武四年二月，魏驃騎將軍田豐放棄鄴城，回師邯鄲。

數(shù)日后，劉備望著鄴城巍峨高大的城墻，嘆道：“雖有金湯之固，不敵人心向背。”

若非魏國上下勾心斗角，各懷鬼胎，局勢不會發(fā)展到這一步。

若是魏國眾志成城，劉備就算再以力壓人，也無法一年半載內(nèi)就能將魏國徹底解決。

說不得只能一城一城地打過去。

這里面鮮血和犧牲絕少不了。

能輕取鄴城，戰(zhàn)場之外的手段做了不小貢獻(xiàn)。

劉備坐鎮(zhèn)鄴城，關(guān)羽率漢軍繼續(xù)北上。

田豐大軍到達(dá)邯鄲城外。

袁譚出戰(zhàn)，不利，退守城中，下詔切責(zé)田豐，并將其全家老小擒獲，押上城頭，逼田豐投降。

田豐下馬跪拜其母，泣道：“袁譚殺害太子，囚死先帝，肆意誅殺，所作所為，人神共憤。兒盡忠全義，不能盡孝，請母親恕罪！”

翻身上馬，下令攻城。

袁譚大怒，將田母及田豐子女皆斬首，棄尸城下。

田豐雙眸盡赤，大口吐血，但擦干嘴角血跡，辭色愈厲，大呼道：“袁譚逆賊，倒行逆施，凡忠貞之士，當(dāng)共擊之！”

親冒矢石，指揮攻城。

城上守兵士氣低落，無心作戰(zhàn)。

邯鄲城搖搖欲墜。

眼看著要拿下城門，突聽到城內(nèi)發(fā)出巨大的喧嘩聲。

城頭上高高挑起一個頭顱，有人高呼道：“袁譚已伏誅，請?zhí)锕珪和９コ牵　?p/> 田豐有些迷茫。

什么？

袁譚死了？

剛剛他還在城頭耀武揚(yáng)威！

這從何說起？

城頭上用繩索縋著竹筐將袁譚首級放到城下。

袁熙命人取回，拿到跟前，與田豐共同觀看。

那頭顱須眉戟張，眼中帶著不可置信之意，不是袁譚還能是誰？

袁熙抬頭望向城頭，只見甲士衛(wèi)護(hù)之下，一人面目清秀，舉止瀟灑，正是袁譚的心腹謀士荀諶荀友若。

袁熙心中一突，以往各種不可解釋之處似乎豁然開朗。

原來是你！

田豐心傷老母及子女之死，又遭遇這詭異古怪局勢，雙手顫抖，方寸大亂。

袁熙斜眼旁觀，心中轉(zhuǎn)動著無數(shù)念頭。

身后軍士中蔡曄悄悄向他比劃手勢。

袁熙終不敢動。

田豐慢慢緩過勁來，命人收殮老母及子女遺體，命將袁譚首級高懸，以為亂臣賊子戒。

袁譚伏誅，人所共見，城下魏軍將士都是議論紛紛。

攻城是暫時無法進(jìn)行了。

田豐攻城的名義就是誅殺袁譚。如今袁譚伏誅，城內(nèi)荀諶又愿意與田豐共商國是，撥亂反正，魏軍將士沒有任何動力去冒著傷亡攻城。

田豐下令后撤扎營。

城內(nèi)城外魏軍士兵皆發(fā)出歡呼聲。

逆賊伏誅，這大魏國總該回到正軌了吧？

田豐回到帳中，無暇悲傷，在帳內(nèi)來回踱步，憂心如焚，難以平息。

左右大將有些奇怪，問道：“將軍，內(nèi)亂已平，我等倚城作戰(zhàn)，后方無憂，公為何如此憂慮？”

田豐定定地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后方果真無憂嗎？

世上沒有不漏風(fēng)的墻，田豐剛才已問了一些從邯鄲城中逃出的官員，得知袁譚大肆誅殺，很多都是荀諶給他出的“攘外必先安內(nèi)、斷然處置”的主意。

多謀的郭圖，剛正的審配，都是在這種情況下倉促被殺。

而辛評、辛毗等人，態(tài)度曖昧，似乎跟荀諶達(dá)成了什么密謀。

現(xiàn)在城中眾臣抱成一團(tuán)，十分古怪。

田豐心中隱藏著巨大的不安。

萬一——這荀諶有異心，該如何應(yīng)對？

荀諶之侄荀攸現(xiàn)為劉備重要謀士。

荀諶大兄荀衍為劉備軍中重將。

荀諶二兄荀彧也得到寵任。

荀諶若有異心，局勢將徹底難以挽回。

次日，田豐請荀諶打開城門。

荀諶回復(fù)道：“城中新遭兵亂，人心惶惶，懼怕軍士。

田公可帶衛(wèi)士入城，大軍暫駐城外即可。”

田豐反駁道：“城中生亂，才需軍士維持秩序。

某麾下士兵，皆遵紀(jì)守法，恪守軍令，絕不會騷擾百姓。

若君擔(dān)心，某僅帶兵千人可否？”

荀諶怫然作色道：“田公疑某乎？

若公無異心，即使單身入城，又有何患？某還會謀害于公不成？

城外大軍數(shù)萬，某若害公，兵士作亂，某亦死無葬身之地矣。

公執(zhí)意帶大軍入城，欲威福自用、擅專誅殺么？

董卓之事不遠(yuǎn)，某不敢從公。”

兩人相互扯皮，達(dá)不成一致。

袁熙冷眼旁觀，對心中判斷再無疑惑。

他將蔡曄召來，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败饔讶粢淹稘h主，然否？”

蔡曄沉默一會，道：“此事某卻不知。燕王何以言此？”

袁熙冷笑道：“孤雖不聰明，但荀友若對田公入城設(shè)置各種苛刻條件，推三阻四，必然有鬼，此事人皆可見。

田公當(dāng)也有所察覺，只是不愿意相信罷了。”

蔡曄反問道：“若荀友若真是已投漢主，漢軍正星夜北上，田豐將遭到內(nèi)外夾擊，燕王何去何從？”

袁熙臉上露出迷茫，片刻后問道：“君以為孤當(dāng)如何？”

蔡曄道：“正如某此前所說，若不能立下功勞，投漢又有何用？不過庶民，僅免一死罷了。

燕王若能控制邯鄲，舉城降漢，其功不小。可惜功虧一簣，反為袁譚逐出城來。

現(xiàn)在只能將功補(bǔ)過，拿下田豐，方可算得上是功勞。”

袁熙為難道：“田公甲士環(huán)繞，重兵在側(cè)，孤只有兩百殘兵，如何擒拿于他？”

蔡曄道：“某與田豐麾下將領(lǐng)武耳有些交情，正抓緊聯(lián)絡(luò)。若能直接擒下田豐自是最好，若不能，亦可在漢軍大至?xí)r，突然反戈一擊，造成魏軍內(nèi)亂。”

袁熙點頭道：“還是臨陣倒戈為上。”

在田豐與荀諶達(dá)成一致之前，關(guān)羽輕取梁期，到達(dá)邯鄲城外，距離田豐大營數(shù)里扎營。

關(guān)羽扎營的方位比較古怪。

他不是在田豐的正南，而是在他東南。

若兩軍交戰(zhàn)，邯鄲城正對著田豐的側(cè)翼。

田豐臉色平靜，已萌死志，召集眾將道：“前朝宦官當(dāng)?shù)溃诎担戏蜣o官回家。

冀州牧韓文節(jié)嫉賢害能，重用小人，老夫沉淪下寮，心常郁郁，有志難申，有才難用。

先帝拔老夫為冀州別駕，政事一以委之，遂竭誠盡慮，終建大魏。

如今大敵當(dāng)前，局勢危殆。老夫決心一死以報先帝。

君等若有其他打算，均可自便，無須隨老夫送死。”

田豐向來正直，統(tǒng)兵雖僅數(shù)月，卻公正嚴(yán)明，能得士心。

眾將皆感奮，泣道：“愿隨田公殺賊，不愿茍且偷生！”

田豐命收集黑布，全體將士皆額綁黑布，為袁紹發(fā)喪舉哀，敲響戰(zhàn)鼓，直撲關(guān)羽大營。

不能再拖下去，久則生變。

若能趁關(guān)羽立足未穩(wěn)，一舉將他擊敗，局勢還有翻盤可能。

若不能擊敗關(guān)羽，那就萬事皆休，自己也算是沒有遺憾了。

見田豐來勢獰惡，諸將毫無懼色，皆向關(guān)羽踴躍求戰(zhàn)。

關(guān)羽輕描淡寫地道：“所謂一鼓作氣，再衰三竭。田豐一心求戰(zhàn)，我又何必理他？

若是我軍營壘未立，說不得也只有以攻對攻。

如今我軍磊堅營完，田豐奔行數(shù)里來攻，我軍正可以逸待勞，等其自敗即可。

無須野戰(zhàn)對攻，徒增傷亡。

下令軍中，敢有不聽號令自行出戰(zhàn)者，斬！”

諸將皆凜然遵令。

田豐命前軍攻關(guān)羽營，不克。

田豐正要命令中軍壓上，突然聽得后軍一片熙攘。

田豐心中咯噔一聲，急命親兵前去詢問發(fā)生何事。

后軍將領(lǐng)武耳帶著十余親兵一臉驚惶地跑了過來，大叫道：“田公，大事不好！

邯鄲降了漢軍，荀諶已領(lǐng)兵出城，向我軍后路殺來。

聽其呼喊，說是淳于瓊已降，正引呂虔、臧霸南下。

田公，我等該如何是好？”

武耳嗓門奇大，吼聲傳出老遠(yuǎn)。場上魏軍聽了皆駭然失措。

如果一開始士氣正盛時聽聞這個噩耗，或可硬抗。如今攻關(guān)羽營受挫，士氣處于低潮，驟然聽到這個消息，無不駭懼。有人武器都掉落于地。

田豐怒視武耳，喝道：“武耳胡說八道，擾亂軍心，乃是漢賊奸細(xì)，給我速速拿下！”

武耳嚇了一跳，沒想到田豐如此果斷，忙抽刀自衛(wèi)，大呼道：“田公掩耳盜鈴，隱瞞軍情，是要讓兄弟袍澤白白送死么？”

親兵將他護(hù)在中間，向外就闖。

田豐親兵動作慢了半拍，被他沖了出去。

田豐急命調(diào)兵。

武耳已在營中大喊大叫起來：“邯鄲已降漢，張合淳于瓊皆降，大勢已去，我軍敗了！”

趁著眾人慌亂，已與自己部曲匯合在一起。

袁熙率兩百部曲奔到武耳身邊，大呼道：“我乃燕王袁熙，大魏已敗，眾將士聽我命令，擒拿田豐，向漢軍投降！漢使答應(yīng)，棄暗投明者有功！”

有那搖擺不定之人紛紛向袁熙、武耳靠攏。

田豐身體搖晃，手指袁熙，罵道：“袁熙小兒，他日汝有何面目見先帝于地下？”

袁熙臉上慚色一閃而逝，高聲答道：“大勢已去，非人力所能挽回。只為了成全田公忠臣之名，就要驅(qū)趕這數(shù)萬將士送死么？田公何其忍也！”

田豐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袁熙大喜，這蔡曄教的說辭果然犀利！

關(guān)羽望見魏軍中軍大亂，下令：“諸將聽令，全軍出擊！”

朱樟等如出柙猛虎，殺聲震天，沖出營壘，撲向剛撤下去的魏軍前軍。

魏兵潰不成軍。

兵敗如山倒。

漢軍驅(qū)趕著魏軍敗兵如潮水般席卷過去，轉(zhuǎn)眼間就沖垮了田豐中軍。

田豐深深看了袁熙一眼，翻身上馬，大呼道：“誰愿隨老夫沖陣？”

數(shù)百人齊聲高呼：“某去！”

田豐臉上帶著不正常的潮紅，手舞長劍，向潮水般襲來的漢軍及魏軍潰兵，迎擊而上。

魏軍潰兵雖然沒命逃跑，但瞥見迎面是田豐，紛紛向兩旁讓開。

田豐等數(shù)百人如一顆石頭，猛然砸入奔流之中，血花四濺！

田豐是文士出身，雖懂擊劍，戰(zhàn)陣沖殺完全非其所長。

只一照面，手中長劍還沒刺到敵人身上，就覺得一股大力自胯下戰(zhàn)馬傳導(dǎo)而至，戰(zhàn)馬悲鳴，向旁摔倒，自己身子騰云駕霧般拋飛出去。

耳邊有人大吼道：“斬將者，北海管亥也！”

胸遭巨擊，臟腑盡碎，再無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