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室可興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夫子故地興算學(xué)

劉洪相貌清癯，須發(fā)皓白，推辭道：“老朽年近七十，何堪使用？將軍請回吧。”

劉備笑道：“劉公于天文、歷法、算術(shù)皆精通，尤其是珠算一道，非只是便民之術(shù)，乃可開新學(xué)之基。若不吝于教授，可開一學(xué)宮，集合教授，廣招門徒，將公平生所學(xué)發(fā)揚光大，留名青史，不亦可乎？”

劉洪抬眼望向劉備，道：“將軍此言當真？”他傾心于歷法、算術(shù)等小道，從學(xué)者極少，遠不如鄭玄開經(jīng)學(xué)從者之多，弟子中雖也有徐州陶商這樣的世家公子，但畢竟太少，影響不大。如果劉備承擔建設(shè)、師資、招生各種事宜，資助其辦學(xué)，則弟子必眾，從中挑選聰慧者，當可傳承自己所學(xué)。

劉備道：“吾豈有虛言？唯蒙陰偏僻，地處山間，不便招收學(xué)子。學(xué)宮可設(shè)于魯縣，此地乃夫子故里，文風(fēng)鼎盛，東鄰兗州，南接徐地，泗水貫穿，交通便利。于此地興學(xué)，必可成就一段佳話。”

劉洪怦然心動。他已垂垂老矣，對政治、財富方面皆無所求，唯有身后名難以放下。越研究天文、算法越覺得里面大有學(xué)問，難以窮盡，而世人汲汲于儒術(shù)，不習(xí)此道，讓他每長吁短嘆，遺憾不已。

劉曄察言觀色，亦道：“六藝禮、樂、射、御、書、數(shù)，數(shù)算位列其一，而世間莫傳。數(shù)之一道亦經(jīng)濟之道，可用于丈量田畝、稱量糧食、修建溝渠、導(dǎo)引灌溉，若能推而廣之，大利于百姓，百姓必傳唱劉公之德。曄亦對數(shù)算一道極有興趣，愿就劉公學(xué)，請勿以曄年幼淺薄而拒之。”

劉曄乃是威加青、兗、豫、徐四州的鎮(zhèn)東將軍劉備信重之謀士，位卑權(quán)重，劉洪再無欲無求，也不會輕忽怠慢，順勢答應(yīng)下來：“將軍高義，諸君信賴，老朽敢不從命！必竭盡心力，將學(xué)辦好。”

劉備大喜，便以輕車攜劉洪一家北上。魯縣正在蒙陰西邊，直行不到兩百里，但中間多有山巒丘谷，車行不便。沂蒙山區(qū)就是此地。劉備等先北至梁甫，然后西行至汶陽，再南下至魯縣，將劉洪交于任銓，征調(diào)周邊守兵及民夫，縣城內(nèi)起一學(xué)宮，名為“工農(nóng)書院”，課程有數(shù)算、天文、歷法、農(nóng)桑、水利等，教課書有《九章算術(shù)》、《九章算術(shù)注》、《七曜術(shù)》、《八元術(shù)》、《乾象歷》、《氾勝之書》、《四民月令》等。其中《氾勝之書》乃是前漢末年氾勝之所編纂的一本農(nóng)書，認為“雖有石城湯池，帶甲百萬，而又無粟者，弗能守也。夫谷帛實天下之命”，正契合現(xiàn)在劉備要積蓄糧谷的戰(zhàn)略。《四民月令》乃本朝冀州人崔寔所撰，四民即士、農(nóng)、工、商。崔寔歿于公元170年，《四民月令》流傳不廣，劉備記起此書，曾派人去崔家謄抄，收于青州學(xué)宮。崔寔乃崔烈堂弟，其侄即崔鈞崔州平。徐庶推薦崔鈞、石韜等后，劉備派人延請，崔鈞、石韜均不至。劉備表任的豫州牧徐璆延請崔鈞為別駕、石韜為治中、應(yīng)珣為主簿、陳化為部郡國從事、孟建為兵曹從事，眾人皆就任。劉備得知，暗自嘆息，更堅定了廣開官學(xué)、教化百姓、擇機以科舉取士的決心。劉備因出身不高，這里不高非指宗室，指的是往上數(shù)幾代都沒出過二千石，宗室遍布天下，已不值錢，屬于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劉曄、劉岱、劉繇等人皆宗室之后，無人注意此點。只有劉備、劉表、劉焉、劉虞等，世人才記得其為宗室之后，那只是因為四人已為一方諸侯。

劉洪曾與蔡邕為至交，夾袋中還是有不少人才，呼朋喚友，書信四飛，很快召集了十幾個教授，把工農(nóng)書院的架子給搭了起來。劉備也給劉洪出了幾道題。他前世乃文科生，中學(xué)物理化學(xué)早就扔在上個世界了，連火藥的配方都記不全，更遑論制造玻璃了。能記得的也就是：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力臂乘以力矩等于另一邊力臂乘以力矩，勢能可以轉(zhuǎn)化為動能，滑輪組可以省力，拋物會沿拋物線運動，拋物從空中落在地上是因為有重力，滾動摩擦力小于滑動摩擦力。老實說，這些都是定論，為何會這樣，劉備一概不知，但不妨礙他將這些定論拋給劉洪，讓他去解出原因。這些理論也與劉備此前安排田豫在青州學(xué)宮秘密研究的攻城器械——配重式投石機有關(guān)。只有把這些研究清楚了，再輔之于實踐，就能知道多重拋物、多大仰角、可以拋擲多遠了，這在軍事上也極有意義。

劉洪聽了劉備所留問題，陷入了苦苦思索中。

公元193年七月，劉備回到臨甾，與眾臣先見了一面，處理了一些堆積的公務(wù)，便帶著親衛(wèi)回家。

甘夫人攜子迎于府門外。劉備又想起去年，六月出城，八月還家，甘夫人也在門口相迎，那時還沒顯懷，宛如少女，清純可愛，如今面容仍舊稚嫩，儀態(tài)卻有雍容之感，懷中抱著一個嬰兒，正在熟睡。劉備心中一熱，快步上前，欲接過嬰兒，突又止步，道：“滿身皆是征塵，不可貿(mào)然接觸嬰孩，待我洗漱更衣后再來抱他。”方欲入府，一人從后面跳了出來，笑道：“此兒玉雪可愛，恭喜將軍、賀喜將軍！”

劉備腳下一頓，甘夫人移開一直注視著劉備的眼眸，轉(zhuǎn)目望去，卻是一個身著羅裙的少女，兩靨含笑，眼波流轉(zhuǎn)，眉目如畫，人間絕色。

見甘夫人凝目過來，糜貞遂上前見禮，柔聲道：“小妹糜貞，見過夫人！”姿態(tài)極低，溫柔賢淑，哪有半點匕首擬頸的魔女模樣！

甘夫人本就是溫柔的性子，劉備又初回家，大庭廣眾之下，也不能發(fā)作給糜貞臉色看，便道：“有禮了！妹妹可有安排住處？左近有淄水別院，裝飾清雅，干凈利落，我已為妹妹訂下房間，隨仆役前去可也！”回顧左右，早有女仆上前。這淄水別院乃是劉備入臨甾后，諷青州商人興建，用于招待往來巨商、知名士人等，生意興隆，一房難求。臨甾自春秋至戰(zhàn)國，作為齊國國都達六百余年，商業(yè)繁茂，城市恢弘，戰(zhàn)國時蘇秦說“臨菑之中七萬戶，……臨菑之途，車轂擊，人肩摩，連衽成帷，舉袂成幕，揮汗成雨”。漢季，土地兼并，人口流失，公元140年整個齊國才六萬多戶。黃巾起，天下亂，臨甾亦遭受荼毒，更加凋敝。劉備入主近兩年來，重視農(nóng)業(yè)，卻不摒棄手工業(yè)和商業(yè)，加以青州政局穩(wěn)定，官府日盛，盜賊漸少，臨甾商業(yè)又開始繁盛興旺，青州商人北至烏桓販馬，南至交州買珠，行遍天下。

糜貞笑道：“夫人太過客氣。小妹雖是徐州之客，卻是服侍將軍之婢，有一方室即可，怎需另耗費金錢去住旅舍？”邁步就跟在劉備身后進了府中。

首次交鋒失利。甘夫人輕咬貝齒，抱子回府。

劉備心道這糜貞性子既野，臉皮還厚，又加上聰明機智，甘氏怕不是她的對手，得想個辦法把她送出去。

匆匆入府，天氣炎熱，劉備快速用冷水洗了個澡，擦干身子，換上干凈衣衫，才從甘夫人懷里接過嬰兒。劉寄奴生于公元193年三月中，即將百日，臉蛋已經(jīng)張開，不再發(fā)皺，如今正在酣睡，但能看出眼線較長，鼻梁挺直，相貌甚佳。

劉備抱著劉寄奴，與甘夫人互道辛苦，訴說一些瑣事。糜貞帶著丫鬟跟隨前后，用心服侍，端茶倒水、灑掃雜務(wù)，無所不為，小巧的鼻翼上掛著晶瑩的汗珠，臉頰潮紅，更顯得貌美如花。甘夫人亦為絕色。但兩女是不同風(fēng)格，甘夫人如蘭，淡雅清香，糜貞則如梅，濃烈芬芳；甘夫人如詩之雍容，糜貞如詞之俏麗。

糜貞一邊做著雜務(wù)，一雙美眸卻不住打量劉備、甘夫人兩人，見兩人關(guān)系融洽、親密，不但不望而卻步，反倒嘴角噙笑，仿佛項羽見始皇帝出巡時所感，堅定了取而代之的心思。在外可叱咤沙場，一呼而群雄伏，在家則溫柔體貼，可為婦畫眉，這等英雄，豈能輕易割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