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上卿 第62章 小子不知美味

郤缺夾著魚膾往口中送的動作明顯頓了一下。

過了好幾秒之后，郤缺才繼續(xù)將魚膾放入口中，直接吞入，然后似笑非笑的看著魏相：“當(dāng)真不愿？”

魏相道：“千真萬確。”

魏相確實(shí)不愿意在這個(gè)時(shí)候離開趙氏，因?yàn)樗钍煜ぁ⒆钅芙枇Φ募易寰褪勤w氏，而距離趙氏由盛轉(zhuǎn)衰的下宮之難還有整整十六年的時(shí)間呢。

郤缺嘆了一口氣，道：“士伯難道沒和你說過趙氏之事？”

魏相道：“說了，所以才更加不能離開。”

郤缺臉色古怪：“你為趙氏之臣不過一月，何來的如此忠心？”

魏相道：“因?yàn)樽屛疫~開第一步的機(jī)會是宣子給的。”

郤缺道：“宣子只是想要讓你們魏氏成為趙氏的第二家門下走犬。”

魏相沉默了一下，笑道：“不瞞郤伯說了，以我三位父兄之意，若是魏氏真能夠像胥氏那般成為卿族，門下走犬也是無妨的。”

郤缺啞然失笑：“倒是足夠直接。若如此，魏氏為何不成為君候的門下走犬？”

魏相微笑道：“首先是因?yàn)榫驔]有如趙氏那般找上我們，其次……公族如今也沒有趙氏更強(qiáng)。”

郤缺瞇起了眼睛，看向魏相的表情開始有些奇怪：“你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說這些話，難道是忘了老夫的身份不成？”

魏相不緊不慢的說道：“郤伯的身份難道不是卿族的帶頭人嗎？還是說，郤伯愿意在宣子率領(lǐng)卿族坐大了二十年之后，心甘情愿的將權(quán)力再次交回君候和大晉公族手中？”

郤缺聞言啞然，隨后放聲大笑：“好，好一個(gè)魏相，想不到魏氏以武傳家，三代下來竟然出了汝這么一個(gè)異類！”

魏相嘆了一口氣，道：“若只是當(dāng)一名武夫，大夫之位對于魏氏已然到頂了，人總是要進(jìn)步的，卻伯。”

卻缺笑道：“若非你方才已然表態(tài)不會離開趙氏，老夫都想讓你在老夫這邊為官了。”

魏相欠了欠身，道：“魏相多謝卻伯抬愛，但不瞞卻伯說，魏相其實(shí)更希望有一天能夠和卻伯在朝堂之上相對而坐。”

卻缺先是一愣，隨后放聲大笑：“好，那老夫就等著你坐在老夫?qū)γ娴哪且惶欤　?p/> 魏相剛剛走出卻缺府邸的大門，就看到一輛馬車停在自己的面前，馬車之上的屏括正在冷冷的盯著自己。

魏相有些吃驚的拱了拱手：“見過大夫。”

屏括冷冷的說道：“你為何會在此？”

魏相忙道：“郤伯召見。”

屏括用鼻孔發(fā)出一聲冷笑，對著御者道：“走。”

馬車的車輪碾過地面，濺起的冰雪差一點(diǎn)就落在了魏相的腳上。

魏相皺了皺眉頭，沒有說話，上馬離去。

魏相并不知道的是，在自己離去之后，自己的老丈人士會就出現(xiàn)在了卻缺的面前。

“如何？”士會問道。

卻缺夾起最后一塊魚膾放入口中，閉著眼睛品味了一下，發(fā)出了一聲滿足的嘆息。

“比一般士人略強(qiáng)，但也有限。士伯，老夫確實(shí)不知你為何會愿意將季女嫁于此人。”

士會摸著胡須的手微微用力，不覺將一根胡須拽下：“你方才不是還說想要招攬他作為卻氏家臣？”

卻缺大笑道：“以他的能力加上士伯之婿的身份，當(dāng)然是值得老夫重視和拉攏的。但若是僅以個(gè)人而言，老夫?yàn)楹尾桓纱鄦⒂民阃兀俊?p/> 士會眉頭皺起：“胥童……你真要和趙氏做對到底？”

卻缺緩緩搖頭，道：“趙宣子對老夫也是不錯(cuò)的，老夫當(dāng)然不至于將趙氏趕盡殺絕。但你想想，如今大晉之中不是趙氏羽翼之人又有幾個(gè)？老夫總不可能去啟用荀氏之人吧。”

士會看著卻缺，良久之后突然嘆了一口氣：“你動心了。”

卻缺不動聲色：“士伯此言何意？”

士會淡淡的說道：“你也想當(dāng)?shù)诙€(gè)宣子？”

卻缺啞然失笑：“難道你不想？”

士會緩緩搖頭：“我不想。”

卻缺笑道：“但是我想，中行伯也想，先轂想，趙朔也想，甚至一直以來六卿之中默默無聞的欒盾同樣也想。”

士會無言，好一會，又是一聲嘆息。

大勢如此，又能如何？

卻缺喝了一口酒，淡淡的說道：“魏相方才和老夫說了不少話，有一件事情他是看對了。卿族既然已經(jīng)有了趙宣子這個(gè)榜樣，想要向往常一樣屈居于公族之下是不可能了。”

士會冷冷的說道：“但公族才是晉國正統(tǒng)，是天子分封、無可爭議的正朔！”

卻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花白的胡須不停顫動，落下幾滴酒水。

“士伯啊士伯，爾難道忘了如今我大晉之公族也是曲沃氏小宗奪位晉氏大宗嗎？真正被周天子分封的晉國正朔之族，早就亡啦！”

士會聞言不由默然。

確實(shí)，如今在位的這支晉國公族當(dāng)年其實(shí)也是從晉昭侯的弟弟曲沃桓叔而來，經(jīng)過整整六十七年的內(nèi)戰(zhàn)之后滅掉大宗，并在齊桓公的支持下獲得了周天子的認(rèn)可。

卻缺平靜的說道：“說句誅心之言，曲沃氏當(dāng)年是晉國小宗，我卻氏也是晉國小宗，荀氏也是晉國小宗，姬姓十一氏全是晉國小宗，又憑什么要聽名于曲沃氏，對曲沃氏俯首稱臣呢？”

還是一陣沉默。

過了好一會，卻缺突然笑道：“士伯竟然沒有大怒離去，還真是讓老夫意外啊。”

士會淡淡的說道：“因?yàn)槔戏蛟缇鸵呀?jīng)想到了。”

說話間多少有些蕭索。

卻缺眉毛一挑，道：“那士伯有何打算？”

士會臉色平靜，道：“只求無愧于心耳。”

卻缺眨了眨眼睛，道：“老夫總覺你不是不生氣，只是因?yàn)槟氵€想要老夫繼續(xù)幫你的那個(gè)女婿，對否？”

士會哼了一聲，站了起來：“告辭了。”

看著士會在雪中離去的身影，卻缺突然笑了起來：“看來，你是真的很看好這個(gè)女婿啊。”

等了一會之后，卻缺突然左右機(jī)警的掃了一眼，見四下無人，略作猶豫之后舉起手中銅著，伸向了魏相方才坐席案上還剩下好幾片的魚膾。

“小子不知美味，惜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