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北云 956、二十年10月7日 晴

“這個好吃。”

“上汽，蒸個三分鐘，抹上大蒜和辣椒，味道就絕了。”

二爺和趙桓坐在一間小破屋里，正守著一口鍋等著里頭的東西。

他們吃的東西是福建沿海出產(chǎn)的一種蠔，當(dāng)?shù)胤Q之為海肥肉，因?yàn)槌缘娜瞬凰愣啵悦磕甑角锛镜臅r候，泛濫的到處都是，大的甚至能長到男人的巴掌長。

因?yàn)檫@地方缺蔬菜也缺新鮮的豬牛羊，沿海的人更喜歡的是那些肥美可口的魚蝦，這種肥美的貝殼他們反倒是不怎么吃。

但這對內(nèi)陸長大的孩子來說就是無上的美味，現(xiàn)在正處于生產(chǎn)籌備階段，相對的工作比較少，之前趙桓來這之后，完成日常的工作就會去海邊拿把刀從石頭上撬生蠔，每天的生活清貧、充實(shí)但孤單。

這老二來了，趙桓不知道有多高興，破天荒的摳了一百多個生蠔來招待二爺。

“老二。”

“嗯？怎么了桓哥。”

“你就是個傻批。”召喚一邊吃著生蠔突然罵了二爺一句：“你腦子里都裝的是個什么玩意？”

因?yàn)樾值苤g的關(guān)系極好，在遼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二爺被罵了一句卻也是沒生氣，只是用一張鐵皮刀慢慢剮著生蠔，低頭不語。

“在舅舅眼皮子底下搞政變，你真以為舅舅是假的？不是，你到底是怎么看你爹的？”

“我……”

這讓二爺有些尷尬，他真的不知道怎樣回答趙桓這個問題，自己當(dāng)時究竟想的是什么他自己都不太好理解。

至于怎么看他的父親，說實(shí)話，他之前其實(shí)也是有些迷茫的，因?yàn)楦赣H接觸的少，老二對父親所有的概念就是一年之中的寥寥幾面和大量民間充斥著的關(guān)于的傳說。

但隨著年齡的增大并且成為了老三的頂級參謀之后，他卻愈發(fā)的感覺父親的傳聞似乎太多的不靠譜了，因?yàn)橛行┦赂揪褪遣豢赡艿模兇夂f八道。

所以他始終認(rèn)為父親不過就是一個被人捧上去的弄臣，唯一厲害的地方就是慧眼識人，詩文才華也不錯，再加上一些機(jī)緣巧合，這才讓他登頂大宋乃至中國的權(quán)力巔峰，主要還是仰仗著身邊一眾神仙一般的輔助才能夠越來越強(qiáng)。

但現(xiàn)在……他其實(shí)對父親是改觀的，雖然并沒有更新的資訊，可那天父親所施放在他身上的威壓卻是真真切切，即便是現(xiàn)在，他每每想到那天的場面都會覺得一陣后怕。

“其實(shí)我也不太知道……”

“兄弟，不是我說你，你這個人啊。”趙桓揭開鍋蓋將里頭的生蠔取出放在盤子里：“就是心眼太多，太聰明。人心眼一多就容易生出懷疑來，你懷疑上舅舅的傳聞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再加上他對家里的孩子一貫慈眉善目，所以你覺得他不過也就那樣了對吧？”

“嗯。”

“要不說你聰明反被聰明誤呢。”趙桓嘆氣道：“我來之前跟我那個不爭氣的爹聊了一夜，他告訴我，江湖上關(guān)于舅父的傳聞，十有八九都是真的，而假的那一二還是摟著說的，怕把真相說出來，人家以為吹牛逼。”

“啊？”

“你啊什么啊，你這叫什么？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舅舅跟你這么大的時候，帶著你娘親倆人救了廬州上下四十萬災(zāi)民。那會兒他倆加起來，一個十八一個十六。之后他只身前往徽州破獲驚天大案，后導(dǎo)致南方十省造反，他又獨(dú)身奪南昌、取長沙、破荊州、定襄陽，以一己之力把南方叛亂按死在了襁褓之中，之后占長安、收西夏、三征草原、鎮(zhèn)守北平。再后來，定朝之策、改革科舉、破除世家、清理劣紳、重整秩序、改革兵制，創(chuàng)工坊、開學(xué)堂、通商貿(mào)，至今為止萬國來朝、天下歸心，舅舅又一人成書，開創(chuàng)科學(xué)，太史公那邊定格為以圣人論。你倒好，覺得你爹不如你是么？”

說完，趙桓還補(bǔ)充一句：“這不是我說的，是太史公那頭的史官記的，將要入國史的。老二啊老二，你知道不知道，你爹在史書之中的已經(jīng)超了始皇帝、漢高祖，他才四十歲啊。你何德何能去跟他掰手腕？”

二爺抿了抿嘴：“我知錯了……這不都流放三千里了么。”

“嘿。”趙桓拍了拍他的肩膀：“狗東西，你還嫩著呢。”

“別說了……別說了。”

“更關(guān)鍵的是舅舅至今除了被人詬病手段殘暴、行事鐵腕之外，竟是找不到他一丁點(diǎn)私德有虧的地方。他賺的錢幾乎是沒有給自己和家里留，全部投到了獎勵各級發(fā)明上了。也沒有跟任何人結(jié)黨營私。朝中百官那時絞盡腦汁搜羅關(guān)于舅舅的毛病，翻來覆去都找不出個可以把他拉下馬的名頭，忠孝理智信，舅舅占全了。你從小到大，家中除了姑姑的貼身婢女，你見有過下人么？”

“對哦……家中沒有下人。”

這樣一說，二爺用力的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這才想起來自己從小到大的生活里，其實(shí)并沒有被所謂的伺候過，大部分時間都是需要自己動手的。

這在同階層的人里是不可想象的，家中除了母親從宮中帶來的幾個貼身侍女之外，再也就沒有別的下人了。

而且從小到大，父親除了俸祿之外，一個銅板都沒有拿回到家里，家里大大小小的開支都是依仗著母親和幾個姨娘維持著。

這樣看來，到底是自己太嫩生了，父親的確是低調(diào)，低調(diào)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地步，他的身份其實(shí)跟皇帝也差不多了，但私生活卻愈來愈質(zhì)樸簡單，他平時最愛吃的菜也不過就是個梅菜扣肉、臘肉三蒸，除了遇到了農(nóng)民打的野味會買來給家中嘗嘗鮮，其余的時候并無特別的優(yōu)待。

身在權(quán)力的最頂點(diǎn)卻不把公權(quán)私用，就這一點(diǎn)已經(jīng)是為人所不能了。

唉……到底是年輕啊。

“行啦，你也別感傷了。”趙桓又遞了一個生蠔給二爺：“這就當(dāng)給你個教訓(xùn)，舅舅也算是教了你一手，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不會再有亂七八糟的懷疑了。好好干吧，陪著哥哥我啊，就在這窮鄉(xiāng)僻壤干活吧。”

趙桓倒是沒什么怨氣，他對這種鄉(xiāng)土氣息濃重的地方有著天然的親近，雖然身份上從太子到村官，落差有點(diǎn)大。但他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想法，趙性讓他沉下去慢慢來，他就慢慢來好了，至少在這里不用去跟人勾心斗角。

原本么，倒是挺孤單的，但現(xiàn)在老二來了，他也不孤單了，干活更有勁兒了。

“不過你得有吃苦的準(zhǔn)備，這活可不好干。”

“嗯……”

二爺雖然已經(jīng)做好了被折騰的準(zhǔn)備，但自從開始跟著趙桓開始干活，他就一天沒有舒坦過，前幾天他跟著哥哥親自下地打樁，打了一天晚上回來連端飯都困難，渾身更是酸脹得跟要死一樣。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他們就又要起床，跟著一群泥腿子同吃一口鍋里的東西，二爺吃不慣加上身上疼，躲到了沒人的地方偷偷抹眼淚。

但難受歸難受，可看一眼趙桓，其實(shí)也沒多大的怨氣，人家可是太子，但趙桓卻能跟身后的土地渾然一體，精赤著身子手拿著鋤頭，一副干活人的模樣。

再看自己……渾身上下白白嫩嫩，一點(diǎn)都沒有那干活的模樣，更別提像趙桓那樣渾身上下疙瘩肉了。

要知道當(dāng)年他們可都是從一個學(xué)堂里出來的，同樣是十指不沾陽春水，但現(xiàn)在趙桓已然脫胎換骨而自己卻還是這么一副病仄的模樣。

想來到底是不甘心吧。

不過他也是見識到了傳說中的“群眾路線”的威力，趙桓在這里的號召力、凝聚力真的可以說是無與倫比，人家當(dāng)?shù)氐陌傩湛赡苓B大宋有沒有皇帝都不知道，但對趙桓卻是一點(diǎn)懷疑都沒有，讓干什么就干什么。

“舅舅的信里跟我說過。”

午休的時候，趙桓坐在工地旁邊的沙土堆前：“百姓的心中是有一桿秤的，他們有最質(zhì)樸的價值觀，你能帶他們往前走，他們就跟你走。你把他們當(dāng)人，他們就把你當(dāng)人物。這個東西就是你得用心思、想法和行動來換的。”

這時候后方的婦女們來這里送飯來了，趙桓飯盒里的飯菜永遠(yuǎn)是最好最精致的，不吃還不行，因?yàn)槭谴遄永镒罾系睦咸H自給他的，不吃是要罵的。

而看著趙桓的飯菜再看看自己的粗茶淡飯，二爺又有些委屈了。

“你吃我的。”趙桓把飯盒遞給他：“我們換換。”

“不換。”二爺也是個擰巴脾氣：“我得讓他們給我送最好的。”

“那可以啊，好好干。”趙桓拿出木勺子在身上隨便蹭了蹭就開始吃起飯來：“我讓女人們開始收集海產(chǎn)曬成干貨，他們只需要悶頭干，銷路的事我來給他們找。反正我來這里的任期大概是五年，這五年我要是不能讓這每戶收入翻三倍，我就不走了。”

趙桓一邊吃一邊說：“你腦瓜子好，可以多想點(diǎn)招。肯定比我干的好。”

其實(shí)二爺是個挺好高騖遠(yuǎn)的人，就很矛盾……

而太子桓也不是笨蛋，他當(dāng)然知道舅舅把自己這個心性驕傲的弟弟送過來是干什么的，還不是怕他一念之差走了歪路，這個家伙要是走歪路了，那等舅舅年紀(jì)一大，真的除了一刀砍了就沒有好辦法能治了。

所以趙桓每天都想著法子把二爺?shù)捏w能磨損個干凈，讓他回去倒頭就睡、見飯就狂吃，根本就不留一丁點(diǎn)思考空間給他。

等到他過段時間適應(yīng)了這種生活，再慢慢的談磨練心性的事。

而如果真的是把二爺一個人扔到外頭去，那真的不知道究竟會出些什么事情。

這地方?jīng)]什么娛樂活動，每天的生活都單調(diào)乏味的很，趙桓是習(xí)慣了，而二爺卻不習(xí)慣，碰到休沐時，他總是會一個人坐在門口的磨盤上發(fā)呆。

趙桓看在眼里，后來一到休沐就拽著他去釣魚……

“早知道我就該替大哥去前線。”

這日，二爺在釣魚時冷不丁的冒了這么一句話出來：“你們都比我有出息。”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你是寶劍啊，二蛋。”

二爺哈哈一笑，順勢靠在后頭的石頭上：“我要真是寶劍還會落到這個下場？”

“你這話說的我就不愛聽。”

趙桓指了指自己：“你說的下場可是我的事業(yè)。”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趙桓擺手道：“別說屁話了，再說我揍你了。”

二爺立刻閉嘴，一起長大的幾個孩子里，二爺?shù)奈淞χ稻褪鞘澄镦湹牡锥恕乾F(xiàn)在關(guān)鍵是智商的天花板已經(jīng)被三爺給占了，二爺現(xiàn)在是十三不靠，這才是他心態(tài)崩潰的根本原因。

“也不知道老大現(xiàn)在那邊怎么樣了。”

“是啊。”二爺長嘆一聲：“希望咱們四個有生之年……還能重逢吧。”

而說到狗蛋，他現(xiàn)在正在小集市里閑逛，這是對面第二次來這邊做買賣了，這次的規(guī)模顯然更大了一些，能買到的東西也更多了一些。

二爺覺得這種感覺還挺有意思，雖然語言不通但卻仍然能有那種莫名的快樂。

和平真好啊，即便是短暫的和平。

狗蛋這次就買了一本書，是一本歐洲古代思想家柏拉圖的著作《理想國》，雖然狗蛋看不懂上頭的語言，但他那邊不是有翻譯大哥么，這本書聽他說還不錯，而且也是翻譯大哥一直想得到的著作。

而其實(shí)自從對面發(fā)現(xiàn)這邊并不是軟柿子野蠻人之后，雙方的交流已經(jīng)開始多了起來，在沒有戰(zhàn)爭的情況下，思想的流動性就徹底的展現(xiàn)了出來。

這其實(shí)已經(jīng)是東西方文化交流的開端了，彼此承認(rèn)對方都并非是野蠻人，其實(shí)是交流和溝通的必要環(huán)節(jié)。

雖然將來他們必然會在戰(zhàn)場上兵戎相見，但至少現(xiàn)在，他們中的一部分正是在進(jìn)行一種文化上的交流。

而對于此，狗蛋是很樂于接受的，因?yàn)楦赣H說過：“無論何時，不可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