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漢長存 第六百三十五章 終戰(zhàn)(四)

撤軍，并非易事，所謂善戰(zhàn)者不敗，善敗者不亂，不敗之將可稱名將，不亂之將亦是良將。且名將遇敗未必不亂，歷史上諸葛亮一次北伐時，因街亭失利而退，同一時間趙云所部也在箕谷失利，待撤回蜀中后，“兵將初不相失”的趙云所部讓諸葛亮也為之訝異，因為街亭撤軍之時，“兵將不相錄”，也就是建制都被打散了，對比之下自然驚奇。

能穩(wěn)定一支敗退的軍隊，無非是靠將帥的個人魅力或是共同的目標(biāo)。

趙云依靠的是自己個人魅力以及身先士卒殿后的勇氣，千年后的那支鐵軍則是因為共同的理想目標(biāo)。

封建時代的軍隊自是沒有什么偉大理想和前程抱負，上層的士大夫、將軍們口號喊得震天響，興復(fù)漢室或是改天換地。然而對于九成九的士卒來說，參軍就是為了吃飽飯，或者說認為跟著這個主公在將來能吃飽飯，要么就是被拉了壯丁，強制征兵，不存在什么家國情懷。

清代龔自珍有詩《詠史》言：金粉東南十五州，萬重恩怨屬名流，便是對封建社會本質(zhì)的深刻揭露。

更別說袁本初如今朝不保夕，更是不可能兌現(xiàn)任何承諾，若是此時撤軍命令一下，大軍立時動搖，甚至?xí)胁簧偃藦街痹诔菈ι蠗壭低督怠?p/> 是以雖然對高層和心腹下達了三天內(nèi)撤出河南的命令，但此時向士卒下的命令只是暫緩攻城，靜待時機，未曾提及撤軍。

只是孫慎等人自然看的分明，袁紹放棄繼續(xù)攻城，顯然是援軍已至，不必再戰(zhàn)。

少頃，來自河南各家高門大姓的援軍便抵達了伊闕關(guān)，孫慎神情凝重，自不是因為被軍容所懾。這支大軍固然有萬人之巨，但陣型散漫，精氣神參差不齊，若與百戰(zhàn)精兵野戰(zhàn)，恐怕會被一支千余人的精騎直接擊潰。

孫慎為之蹙眉的是，這些高門大姓竟有如此力量。要知道雒陽是天子腳下，河南乃京畿重地，這些高門都能糾集一支萬人大軍，那在其他地方呢？若是朝廷未收無主荒田以行屯田，這些高門又會隱瞞多少田地？藏匿多少人口？

孫慎隱約間終于明白了李澈為何堅持要對士人加以限制。治國離不開他們，但也不能讓他們無止盡的膨脹。

自大秦將天下歸一后，兩漢一直在打壓分封，力主集權(quán)中央，若是讓這些高門真的形成一個個國中之國，豈非又回到先秦的戰(zhàn)國時代？

“優(yōu)游，這便是明遠為何一心要推行科舉、普及教育的緣由所在啊。”劉備也有些神情復(fù)雜，紙面上看到的數(shù)字，和現(xiàn)實里看到的大軍完全是兩回事。

雖然知道各家藏匿了不少難民，養(yǎng)了許多賓客死士，但親眼看到這萬人，劉備還是頗為震撼。對于他麾下的數(shù)十萬雄師而言，這萬名烏合之眾自不是什么威脅，可京畿之地并不會常備數(shù)十萬雄師，禁軍雖然能夠輕易擊潰這些人，可總免不了萬一。

這些高門大姓，已經(jīng)真真切切的對皇權(quán)構(gòu)成了足夠的威脅。

“臣中書侍郎陳群，奉旨引軍來援，未及時趕到，以致王駕受驚，臣等罪莫大焉，望乞大王恕罪。”

“臣楊修，奉父命馳援王駕，救駕來遲，請大王恕罪！”

說話間，陳群與楊修已是翻身下馬，大步行來，對劉備深深一禮，口稱恕罪。

劉備深深看了一眼楊修，上前先扶起了陳群，嘆道：“長文不必如此，你們來的已經(jīng)很及時了，若再晚上一二時辰，孤也只能先回雒陽整軍備戰(zhàn)。所幸不必落荒而逃，都是你們的功勞。”

“大王言重了。”陳群肅然道：“是大王洪福齊天，指揮得當(dāng)，伊闕才能擋住十倍之?dāng)常岬炔拍苴s上支援，臣等有罪無功，不敢貪天之功。”

劉備搖搖頭，又扶起了楊修，喟然道：“袁軍被迫停止攻城，受創(chuàng)不輕，但仍是龐然大物，袁紹既然停下攻勢，想必是另有打算，極有可能便是準(zhǔn)備撤出京畿之地。若讓他逃回荊襄，固然無甚大的威脅，但也會延誤天下統(tǒng)一，既然他來了河南，還是想辦法把他徹底留在河南為宜！”

陳群微微蹙眉，有些為難：“大王，禁軍未至，僅憑這些援軍，守城倒還有余，要想對袁本初造成威脅，還差了不少。”

“并非擊敗，而是拖延時間。”劉備鄭重道：“子龍非是庸碌之輩，袁本初冒險北進，他必然知道了消息，只要我們能在河南拖延足夠的時間，子龍便能斷其歸路，屆時本初兄插翅也難逃出河南！”

楊修眼睛一亮，迫不及待的插言道：“大王之意，臣已明晰，只要想辦法遲滯袁本初腳步即可。但袁本初放棄大好優(yōu)勢準(zhǔn)備撤軍，顯然去意堅決，恐怕不易阻攔。”

陳群略略思慮一番后，若有所思的道：“若無法拖延時間，那便盡可能減少袁紹能帶回去的兵力！若袁紹僅以數(shù)十騎身免，那便是回到南陽，也逃不出趙將軍的天羅地網(wǎng)。”

楊修反駁道：“那與擊潰了袁本初也無甚區(qū)別，基本不可能做到！”

“近四萬大軍若是只能回去數(shù)千人，袁紹的威望也必然會受到沉重的打擊。”劉備來回踱步，沉吟道：“如此這般，倒還有不少操作的空間。”

陳群瞥了眼楊修，拱手道：“臣以為，可行疲軍戰(zhàn)術(shù)，逼迫袁紹留下兵馬阻礙我軍，如此反復(fù)數(shù)次，袁紹兵力自然會被極大的削弱。”

“還可以言語、音樂誘惑！”楊修笑道：“昔年淮陰侯對楚霸王十面埋伏，四面皆唱楚歌，以令霸王部屬叛而降漢，臣以為在追擊袁紹的過程中，也可以多加宣傳，聲稱南陽及荊襄等地已復(fù)歸朝廷，或有人不信。但大軍之中，只要有此星星之火，便足以慢慢引起大的潰散敗退，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劉備輕輕頷首道：“幾位提出的戰(zhàn)術(shù)，孤以為甚是可行。那么在諸君看來，袁本初大約會在何時撤退？”

幾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的道：“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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