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霸者的江湖 154、洛陽

“噠噠噠～”

煙管敲在桌角，發(fā)出聲音。

清晰的就好像外面的雨落，滴滴答答，舒緩且富有節(jié)奏，像是帶著某種韻律。

“轟隆！”

雷聲忽響，起的的突兀，去的迅疾，一起消失的，還有一道撕裂昏暗天空的閃電，仿佛連外頭綿密勁急的雨簾也撕開了似的。

雷聲散了，煙管敲打的聲音也散了。

而握住這根煙管的手，則是一只蒼老枯瘦的右手，這是一只老人的手，手背上的皮肉皺皺縮縮，像是曬干的橘子皮，黝黑如鐵。但是這只手骨節(jié)卻格外的粗，好似一個個粗大的樹節(jié)，所以看上去手也要比常人大上不少，高凸的骨節(jié)上，是一個個發(fā)黑的硬繭，以及一個緊緊套在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沒有人敢小看這只手，因?yàn)楫?dāng)今江湖，自排出“兵器譜”之后，這只手，排在第六位。

“碎玉手！”

這不光只是說說，因?yàn)樗袘岩蛇@雙手的人，大多都死在了這雙手里。

手是蒼老的，人自然也是蒼老的。

老者瞧著有些歲數(shù)了，滿頭的白發(fā)，并不是全白，有的地方發(fā)根還是黑的，有的地方發(fā)尖是白的，黑白摻雜的頭發(fā)被隨意梳起，挽了個髻，身上裹著一件洗的發(fā)白的灰襖，縫縫補(bǔ)補(bǔ)好像和他這人一樣，都有些年頭了。

他把煙管里的煙灰敲掉，又慢條斯理的塞上曬好的煙草，像是茶館聽?wèi)虬泸橹p腿，整個人都坐在一張烏紅的大椅上，然后又點(diǎn)著，瞇著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屋內(nèi)很靜，靜的只有他的聲音，但并非只有他一個人。

還有別人。

這些人有的是站著的，有的是坐著的，有的是躬身，但無一例外，他們對眼前這個老人，眼里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恭敬。

能憑著半百之身，一己之力，一步步走到今天，任誰提起，心中只怕都得多有敬重，何況論起德行，就連“兵器譜”上聲名如日中天的幾位，面對老者也要自稱一句“晚輩”。

老人輩分高么？不高，與那些弱冠之年便名動天下的年輕俊杰相比，老人半百才步入江湖，委實(shí)不高，而且還無門無派。

高的是老人的德行、名望。

所以，一般人很少會找老人的麻煩，因?yàn)榫粗厮娜撕芏啵笥押芏啵瑤褪志秃芏啵阅芘旁诘诹幸徊糠忠惨獨(dú)w功在這上面。

幾乎沒人知道老人的過去，唯一知道的，是他當(dāng)年似乎在洛陽的街邊賣過魚，他好像在找人，這些年一直在找人，所以他孤身一人走南闖北，才結(jié)交了不少的英雄豪杰。

只是，要找的人始終不曾找到。

特別是當(dāng)他們得知老人要找的那人曾往衡山“回雁峰”去了，心中皆是嘆息。當(dāng)年那場武林浩劫哪怕如今談起也足以讓人動容色變，那一役，各門各派，各幫各勢都死傷無數(shù)，元?dú)獯髠灾劣谧詈蠖嗟倪B尸骨都沒找回來。

“九州王”沈天君重傷而亡，少林、武當(dāng)各派高手亦是難以幸免，等月余之后人們再上山，那些尸體都發(fā)臭了，腐爛腫脹，幾難辨認(rèn)，號稱武林有史以來最慘烈的一場浩劫。

“查的如何了？”

老人溫溫吞吞的問。

“義父，當(dāng)年去回雁峰的實(shí)在太多了，有的人死在了路上，有的人死在了山上，那些尸體很多都被就地掩埋了，實(shí)在是大海撈針啊！”

一旁躬身的黑衣少年應(yīng)道。

老人聞言默然許久，然后道：

“繼續(xù)找！”

“是！”

少年也是應(yīng)道，然后起身望向屋內(nèi)眾人，劍眉一沉。

“今天召諸位當(dāng)家的來，那是因?yàn)樵蹅兙艓褪藭牡苄诌@段時間以來三番五次遭到一個神秘勢力的襲殺。有的死了，有的走了，有的散了，兄弟們好不容易打下的家底，論手段不偷不搶，咱們掙得都是辛苦錢，現(xiàn)在有人打主意，反正我燕五是一萬個不愿意，所以，問問諸位都是什么想法？”

眾人聞言面色俱是有異，有的畏懼、有的遲疑、有的陰沉不定。

“燕老爺子，咱們這些人說實(shí)在點(diǎn)都是正經(jīng)八百的生意人，為了保命才練了幾個上不了臺面的把式，入了這勞什子江湖，家里都有兒有女的，我們要是出點(diǎn)事，說不定過兩天老婆孩子就得去街頭要飯乞討啊，差點(diǎn)的被賣進(jìn)妓院都有可能……”

一個掌柜打扮的富態(tài)男人滿是拘謹(jǐn)為難的囁喏道。

“陳掌柜，你他媽的還是個男人？他今天能搶你的錢，信不信明天就能搶你老婆，有老爺子在這你怕個甚？難不成你已經(jīng)知道對方是誰了？”前者話剛說完，后面就有一個魁梧的黑面大漢甕聲甕氣的開口，嘴里罵罵咧咧，手里提著一桿鐵槍。

可他一說完，哪想陳掌柜腦袋一垂，嘴里話語磕磕絆絆，見他這副模樣，大漢眼睛暴睜，那還不明白。“他奶奶的，還真讓老子猜中了，你是不是待會就要通風(fēng)報信，出賣咱們……”

“阿鐵！”

被稱作“燕老爺子”的老翁驀然開口呵斥了一句。

黑漢這才強(qiáng)壓怒意，狠狠瞪了對方一眼，退到一旁沒再開口。

老爺子望著陳掌柜，語氣不見怒意，反倒很隨意。“老陳，人各有志，這道理我明白，畢竟在座的大多都有妻兒，咱們爭來爭去不就是為了他們么，我也不怪你，只是同在一個屋檐下多年，念在往日的份上，你能不能說說，那背后的人是譜子上的哪位？”

陳掌柜臉上的冷汗涔涔而下，像是褪了一層血色，白的嚇人，他眼中神情變幻，陰晴不定，最后嘎聲道：“老爺子，您都排第六了，你想想，那人能排第幾！”

燕老爺子身子一僵，整個人長吁了一口氣，像是猜到了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義父，您知道那人是誰？”

名叫燕五的少年眼睛一亮。

老爺子像是老了很多，喃喃道：“能有第幾啊？呵呵，天機(jī)棒橫行江湖，小李飛刀冠絕天下，嵩陽鐵劍更不會貪財奪勢，銀戟溫侯獨(dú)來獨(dú)往貫了，你們說，這人是第幾啊？”

屋內(nèi)忽然寂靜了下來，連黑漢也罕見的安靜了下來，額頭上都在冒汗。

能是誰？能讓他們畏之如虎狼的除了排在第二的“龍鳳雙環(huán)”上官金虹外又能有誰。

“看來，他是沖我來的！”

老爺子砸吧了兩口水煙，頗帶幾分索然的揮了揮手。

“行了，都散了吧，你們該去的去，該走的走，我能有今天已經(jīng)是老天爺開恩了，早就不奢求什么了，唯一的憾事便是不曾找到那孩子……”

屋外的雨中。

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兩個人，兩個極為不凡的人，石街上人來人往，多為庸庸碌碌之輩，可這兩個人往那一站，只如鶴立雞群，看一眼便再難忘記。

他們立在一個灰色油桐傘下。

一個遮雨的青年，一個撐傘的少年。

青年身形瘦削，可渾身骨架卻很粗大，寬肩長臂，隨意垂著，平靜的年輕面孔上有種與年齡不符的沉穩(wěn)，站在那里，就好像腳下生了根。一對濃眉斜飛入鬢，顴骨高聳，雙眼竟帶著一絲絲的金色，就像是鷹的眼睛，居高臨下，宛如俯窺著獵物，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一張臉冷靜峻刻，輪廓棱角分明。

以至于他站在那里，過往行人無不下意識的避開，竟無一人敢去打擾。

青年穿著一身素袍，這就有些驚人了，江湖武林，有多少武夫不是為了爭名奪利，眼前這人論名，幾乎都快與沈浪王憐花他們相提并論了，論利，更是不知坐擁金銀幾何，可這樣一個人卻穿著這么一件素簡袍子，若不是裝的，那就是已經(jīng)摒棄了名利之念，幾近無欲矣。

春雨中飛卷的袍袖中，隱隱可見兩道微不可察的金光。

看到這人，所有打算離去的人都不敢動了，像是被定住了身子，被點(diǎn)了穴，成了石塑，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老爺子放下了煙管，頗帶凝重復(fù)雜的沉聲道：“請進(jìn)！”

“好！”

沉穩(wěn)的聲音，從青年嘴里吐了出來，像是金鐵震蕩，帶著一種異樣的磁性，還有令人心沉的份量，又像是驚雷后的余響，屋里眾人的呼吸都在這一刻下意識的停了。

也在這個時候。

洛陽城外。

“餓不餓？要不進(jìn)城帶點(diǎn)飯食？”

一個灰發(fā)孤漠的雄偉身影正牽著一匹馬，他眸子一動掃了掃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古都，冰雕似的面容罕見的多出一抹柔和，還有安耐不住的欣喜。

他也撐著把傘。

傘下是個懷抱嬰兒，裹著雪白狐裘的翠裳女子，絕美的容顏清絕如霜，欺花勝雪，雪玉般的臉頰上，那雙宛如覆著一層煙雨般的烏黑眸子像是夢一樣不真實(shí)，她哄弄著懷里酣睡的兒子，然后露出皓齒把眼睛瞇成彎彎的月牙，道：“我想吃杏花糕！”

牽馬的青年小心翼翼的替她遮著雨，然后牽著馬，點(diǎn)點(diǎn)頭。“好，糖葫蘆要么？”

“要！”

二人邊說，邊往里走。

杏花微雨，再入江湖。2k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