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山不周 十二章 卡桑德拉大橋(下)

范老爺子死于感染后第九天的凌晨。

通常來說巨噬細胞的存活期只有二到三周，之后病情應(yīng)會好轉(zhuǎn)；但顯然范老爺子沒能熬到那個時候。

自從捕獲老爺子以來，醫(yī)學(xué)生們一直用酒精給他物理降溫，維持較低的體溫，以期降低巨噬細胞的活性。這樣做確實延緩了病情的惡化，但已經(jīng)造成的損傷終究無法逆轉(zhuǎn)。

彌留之際老爺子有過短暫的清醒，但在他清醒的時間里身邊沒有親友環(huán)繞。他的親人就算不是被關(guān)在隔離室里生死未卜，想來也不會守著他；酒館老板娘倒是常來看他，但凌晨顯然不是探視時間。于是那一刻他的身邊只有一個值夜班的昏昏沉沉的醫(yī)學(xué)生。

無人可以交代后事，老爺子在一個猝不及防的時刻毫無預(yù)兆地留下了他的遺言。

老爺子說，“真想吃塊糖梨糕啊。”

值班的學(xué)生驚醒：“什么糕？”

他怔了一下，沖出去敲開隔壁實驗室的門，逮住正用顯微鏡觀察涂片或者打著瞌睡的同學(xué)：“老爺子說想吃塊糕，你們誰有？”

“老爺子？他清醒了？”

“回光返照吧？”

“要什么糕？我這好像有塊綠豆糕......”一個學(xué)妹掏啊掏的，從衣兜里弄出一塊碎得七七八八的糕點。

大家涼涼地看著她：帶零食進實驗室可是違反安全細則的。

“拿來拿來。”值班學(xué)生也不嫌棄，“他嘗不出味兒的。”

只是，當他們一窩蜂地跑回去時，老爺子的身體已經(jīng)冰涼了。

未出校園，還沒有真正體驗過無力回天滋味的白大褂們，在游戲里率先感受到了生死之間的殘酷。

范老爺子的遺體甚至來不及出殯，黎明時候，基山醫(yī)院、T細胞研究所和大川燒烤一并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包圍了。

“你們是誰？”神經(jīng)中樞驚愕地看著這些一水兒穿著游戲新手制服的人。

作為開醫(yī)院的，重生島的玩家他或多或少混了個眼熟，但這群人他怎么想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見過，仿佛從天上掉下來的。

“他們都是金葉的人，”周周打著哈欠好整以暇靠在門框上，“也就是傳說中的GM。”

“你們來做什么？”

“盲猜是來銷毀感染的NPC。”周周繼續(xù)搶答。

“銷毀？”神經(jīng)中樞重復(fù)了一遍，仿佛不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他轉(zhuǎn)向“GM”們：“你們是這個意思嗎？”

GM們都把衣領(lǐng)豎得很高，擋住半邊臉，也不回答，于是周周又替他們回答了：“他們不想被你記住臉。也是，攤上這個任務(wù)大家都不想的，要是因此被金葉公子記恨上，以后等你掌權(quán)了，被穿小鞋怎么辦？”

周周的話提醒了神經(jīng)中樞，他逐個扯開GM們的衣領(lǐng)，盯著他們的臉一個一個看過去，終于認出其中一個：“葉叔？”

葉叔嘆口氣，“子樞，別鬧。這是你爸爸的意思。”

龔子樞松開他，往后退了兩步。

葉叔：“你入戲太深了。這些NPC就是一段一段的程序而已。你明白進化算法吧？在你沒有和他們交互的時候，他們甚至根本不存在。”

龔子樞去看周周，周周連連擺手，“你別看我啊，我也是靠金葉吃飯的，總不能妨礙辦公吧？”但她說這些話的時候眨了眨眼睛。

龔子樞尚沒有明白她的意思，GM們已經(jīng)開始準備點火，周周見狀又使勁眨了眨眼睛。

于是龔子樞明白了：這是讓他拖延時間！

“你們住手！”他像個不懂事的小孩子那樣撲上去張牙舞爪地搗亂，嘴里胡亂喊著，“你們不能這樣做！”

喊聲驚起了里面的醫(yī)學(xué)生們，大家紛紛跑出來，雖然沒有搞清狀況但下意識幫著龔子樞推搡起GM們，只是沒有章法如同刁民暴動。

從發(fā)現(xiàn)大批穿著新手制服的人在重生島刷新出來，姜若就已經(jīng)覺得不對，緊急召喚了一齊從大荒過來的老隊友們，東方吹雪、刺客六七八的沙蠶小隊。

在現(xiàn)代文明的溫床里安逸久了，想不到還要重操舊業(yè)；很久沒鉆地，大家都有點生疏了。

沙蠶們在前挖隧道，姜若貓腰跟在后面：“怎么不見墳頭草？”

“他啊，還在大荒呢，”東方吹雪說，“要當什么靈魂擺渡人，說是如果連他也走了，大家再想回大荒就沒有辦法了。”

“說的也是。”姜若點頭，現(xiàn)代化的生活固然舒適，日子久了，想要重溫原始與野性也不無可能。

隧道挖了兩條，由東方吹雪和刺客六七八各自領(lǐng)頭，將基山醫(yī)院、大川燒烤分別連通了郊區(qū)的一塊墓地。趁著醫(yī)學(xué)生們拖延時間，眾人緊急把感染的NPC從隧道偷偷帶走，配合的如魯大夫和他的學(xué)徒們就豎著帶走，不配合的如范家人就敲暈了橫著帶走。

考慮到事后肯定會清點尸體，由于不確定GM的情報精確到什么程度己方內(nèi)部有沒有叛徒，眾人還從墓地里偷了同等數(shù)量的尸體塞回去填上空缺。

東方吹雪：“找不到最近死的小孩子怎么辦？”范家可是有個小孩的。

姜若：“弄個猴湊合一下。燒焦了差不太多的。”

東方吹雪驚了：“這么糊弄GM真的可以？”

姜若：“這不是一般游戲，這是‘山海經(jīng)’。以游戲中每時每刻產(chǎn)生和銷毀的信息量之大，金葉根本沒有辦法拍照、錄像或者以任何方法保存信息，能靠的只有肉眼。人的眼睛還不好糊弄？”

東方吹雪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如此一套操作，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終于把病人們轉(zhuǎn)移了出來。

醫(yī)學(xué)生們不愧為手無縛雞之力在校生，暴動很快就被鎮(zhèn)壓。GM大隊一面封鎖出口噴燃油，一面派人進去檢查清點。

里面恐怕經(jīng)不起檢查，要糟。周周想，于是從兜里掏出了一盒火柴。

“你做什么？”葉叔大喝一聲阻攔不及，她已經(jīng)擦著了一大把火柴，朝著燃油最厚的地方扔過去。

火光沖天，大川燒烤的石頭墻壁被燒得發(fā)紅，里面?zhèn)鞒雎暵晳K叫，不知道是NPC，還是剛剛進去的GM們。

“看你們磨磨唧唧的，順手幫一把嘛。”周周一臉無辜，“哎呀，你們的人不會沒關(guān)痛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