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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闕 第361章 國家養(yǎng)豬百年
任弘提到的東甌、冶縣,眼下并非什么原始森林無人區(qū),而是已開發(fā)了數(shù)百年的地域。越王勾踐時,范蠡已南下建了東甌城,作為越國大后方。
戰(zhàn)國時越為楚國滅,越君們攜遺民南下,建立了東甌國和閩越國。楚漢之際,兩越還作為長沙王吳芮的小弟,參加了反秦和反項(xiàng)聯(lián)軍,被劉邦封為外諸侯。
吳楚七國之亂時,吳王劉濞南逃為東甌王所殺,其太子則竄入閩越,慫恿閩越王攻打東甌。孝武建元三年(前138年),漢軍走海路解了東甌之困,東甌王請求內(nèi)遷。
到了元鼎年間,漢軍分四路攻滅閩越,孝武認(rèn)為東越地狹多阻,閩越人強(qiáng)悍,數(shù)次反覆,于是也將其內(nèi)遷,處于江淮之間。
后世浙南、福建數(shù)千里地便空虛了下來,只保留一個東甌鄉(xiāng),一個冶縣,隸屬于會稽郡。縣中居民多為越人,只有少許漢人官吏和駐軍,那些沒被遷徙,散居山間的越人,則根本沒有列為大漢編戶。
任弘以為,在空下來三十余年后,開發(fā)東甌、閩越的時機(jī)已到,且先效仿周代分封一兩個諸侯王過去,讓他們篳路藍(lán)縷,以啟山林。
此言一出,御史大夫田廣明卻提出反對
“西安侯謬矣,東甌閩越乃是邊地,不宜封諸侯?!?p/>
田廣明說的沒錯,諸侯王與列侯不封于邊地,這是孝景吳楚七國之亂后,已執(zhí)行了整整八十年的國策。
漢初時劉邦掃滅項(xiàng)羽,開始大封諸侯,多置于邊境,諸如長沙王吳芮,燕王盧綰,韓王信封于代與太原,一心希望強(qiáng)悍的諸侯王們能幫忙守衛(wèi)邊疆。
結(jié)果除了吳芮,謀反的謀反,叛逃的叛逃,還得劉邦自己去收拾。
劉邦覺得這是異姓不同心的緣故,封同姓諸侯時,依然讓他們廣彊庶孽,以鎮(zhèn)撫四海,外接於胡、越。
結(jié)果要么如代王劉喜,在匈奴打開時帶頭棄國逃跑,要么如淮南王劉長、吳王劉濞,竟與閩越勾結(jié),亂漢家天下。
朝廷痛定思痛,開始整治削地,是以燕、代無北邊郡,吳、淮南、長沙無南邊郡。從孝武開始,分封諸侯王和列侯,一般遵循兩個原則一是不能在滎陽、太行山以西,二是不能位于邊郡。
這是大漢國策,和劉姓不封王的白馬之盟一樣,輕易不會更改。
所以想要一腳邁三步,將諸侯封到交趾、云南甚至是三韓倭島大東北去開辟廣闊天地,起碼劉病已親政前,是想都別想了。
任弘?yún)s笑道“御史大夫此言有理,諸侯王不可使之近邊,但這東甌、冶縣之地,并不與邊塞相接??!”
田廣明張口欲駁,然后便愣住了。
確實(shí)啊,田廣明卻是掉進(jìn)了慣有思維的陷阱,雖然在中原漢人眼里,東甌閩越是百越蠻荒之地,可它確實(shí)不挨著邊境!
任弘振振有詞“東越南接南???,西臨豫章郡,北則會稽諸縣,何來邊郡之說?”
東面的大海也算邊境的話,孝武時的齊國等就不該封,而會稽郡還設(shè)置過無錫侯、句容侯等,可證滅閩越南越后,會稽便不再視為邊郡。
時移世易,大漢擴(kuò)張?zhí)?,曾?jīng)的邊疆已成內(nèi)郡,讓田廣明出了小丑。田延年倒是剛開始就反應(yīng)過來,故初時緘口不言,只稍后提起東甌閩越交通不便的困難。
任弘?yún)s不覺得這是問題“大鴻臚,孝武時東甌、閩越十?dāng)?shù)萬人內(nèi)遷尚且不算難,為何封一個諸侯王,使其帶著宮室奴仆數(shù)千人過去就難了?“
確實(shí)能自圓其說,倒是沒有激起太大反對,但也無人附和贊同,至于大將軍霍光……
他對此事根本不關(guān)心!
反正封王遷國的錢由皇帝的小金庫少府出,而東甌、閩越如今僅有一縣之地,得之無喜,棄之不惜?;艄庾詈笈陌?,只作為提議之一,上呈天子定奪。這種與宗室有關(guān)的小事,霍大將軍偶爾也放手讓皇帝來做決定。
田延年倒是心中猜測“任弘或是看出,此番一次廢除四位諸侯,或殺或放,必使天下劉姓震恐,故想要讓皇帝保留清河國祚,正所謂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天下之民歸心焉……”
“主意打得不錯,但他卻忘了,諸侯王子侯們養(yǎng)尊處優(yōu),遷于東甌閩越,對彼輩而言,形同流放,恐怕非但沒有感激,反招致怨恨?!?p/>
于是大鴻臚竟不極力阻止,反而樂見其成。
他以為自己看到了第一層,殊不知任弘?yún)s琢磨到了第五層去……
在任弘看來,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移民拓殖是得考慮到路程和成本的,所以得由近及遠(yuǎn),最適合搞大開發(fā)的自然是荊揚(yáng)。兩州北部已經(jīng)十分繁榮,南部的長沙、豫章、江東也有楚、越開發(fā)數(shù)百年的基礎(chǔ)。
江東真是大漢的應(yīng)許之地啊,水稻一年兩熟,刀耕火種亦可豐收,蝦蟹魚蛤隨便一網(wǎng)下去都能滿載而歸,地熟饒食,無饑饉之患,是故江淮以南,雖無千金之家,亦無凍餓之人,僅會稽一郡囊括后世蘇南浙江,人口已接近一百萬。
只要北方移民能適應(yīng)水稻和稍熱點(diǎn)的環(huán)境,扎下根來,江東之地是能夠容納千萬級人口的。任弘希望歷史上唐代那種”揚(yáng)一益二“,富稱天下的繁榮場面,能提前幾百年出現(xiàn)。
荊揚(yáng)是第一步,而閩粵則是第二步,雖然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但東甌、閩越的山間盆地再窄小,因?yàn)闅夂蛩恋木壒?,好歹也能養(yǎng)活幾十萬人口,總比他老家敦煌郡可憐巴巴的三萬強(qiáng)。
且任弘還有更深層的謀劃“東甌、閩地往后是要作為大漢出海基地的,養(yǎng)不活太多人口才好呢,如此才能逼著人往海外走!”
說句大實(shí)話,在古代,正經(jīng)人吃飽了撐著,誰移民啊!
都是只靠種地活不下去的,才會經(jīng)商,才會向外求生,浙江溫州、廣東潮汕以及福建莆田生意遍布國乃至世界。而歷史上中國海外移民的三大主力,閩南、客家、潮汕,皆出自閩粵,絕非巧合。
正因地處偏僻,不易為戰(zhàn)爭波及,幾百年下來繁衍日盛,地少人多。為了討生活,從宋朝起,閩人就開始不斷向外跑了,要么進(jìn)山,要么下海。近的去廣東海南臺灣,遠(yuǎn)的下南洋,遂成海外華人大流。
移民拓殖只靠官府強(qiáng)制命令是行不通的,還得有民間自發(fā)自愿,什么時候閩地人口飽和,那兒的人不得不向海外求食時,屬于大漢的大航海時代才會真正到來!
任弘只覺得,自己恐怕看不到那一天了。但也足以為未來,奠下第一塊基石,讓“八姓入閩”提前個四百年,先送幾個諸侯去開發(fā),周代時,廣袤的東夷之地,就是靠諸侯一點(diǎn)點(diǎn)同化成華夏核心的。
反正老劉家種性堅(jiān)韌,能生善養(yǎng),如中山靖王那樣,動不動就上百幾十個兒子。豬侯們留在中原浪費(fèi)錢帛,不如送去甌閩發(fā)揮特長,就算水土不服,十年死了十個王,也能續(xù)上不絕嗣。
等幾十年后開發(fā)得差不多了,找個由頭將諸侯一廢,就能收回來兩個郡,屆時,江東飽和的人口剛好往南續(xù)上。
任弘知道,若是此事成了,奉命遷往閩地的諸侯王嘴上笑嘻嘻接詔,心里恐怕要將他祖宗十八代罵死。他們寧可去蜀郡嚴(yán)道陪劉賀吃涮肉,也不想去閩地。
但任弘不在乎,只暗暗竊笑
“國家養(yǎng)豬百三十年,仗義死節(jié),正在今日!”
承明殿朝議的結(jié)果很快就送到劉病已案前了,作為即位快一年來,經(jīng)手的第一件政事,他表面裝作毫不在意,心里卻極其重視,立刻將兩府和九卿列侯的所有提議看了一遍,如何處置諸王,心里已有了決斷。
因?yàn)閺V川王所作所為駭人聽聞,所有群臣給他定了戮刑,但劉病已卻思索道“有漢百三十年來,真正戮殺的諸侯,也就梁王彭越一人吧……”
哪怕燕王劉定國、江都王劉建那樣的人間禽獸,在罪行之外還有謀反之跡,也不過是定下誅殺,然后孝武皇帝派人即問,令其自盡,保留身為諸侯的最后一點(diǎn)尊嚴(yán)。
按照劉病已本心,是很想戮了劉去,讓他嘗嘗那些姬妾慘死的感覺。但若真如此做,恐怕會被視為無情暴君。
心里猶豫了片刻,他便屈從于皇帝的身份和利益,給劉去定了棄市國除之罪,但又派謁者去逼其自殺。
但他對劉去的同犯,廣川王后昭信就沒這豁免了,直接定了戮刑,秋后執(zhí)行。
其余幾人按照罪減一等來判,淄川王劉終古、清河王劉年皆當(dāng)誅,同樣派人去逼其自盡。
長沙王劉建德罪較輕,遠(yuǎn)遷房陵,劉病已參照任弘的提議,廢除長沙國,四位諸侯的宮室財產(chǎn)部充公,國庫應(yīng)該能緩一口氣了。
劉病已最后琢磨起任弘的提議,保留清河國祚,立舉報劉年的王子侯劉福為王,遷于東甌。
他注意到了一點(diǎn)“清河雖有之行,但并未謀反,為何西安侯卻用管蔡、劉長來與之比較呢?”
此中恐有隱語,劉病已思慮了半響,覺得西安侯這條提議,針對的不是清河國,而另有其人。
孝昭時謀反被誅,子嗣淪為庶民的人是誰呢?當(dāng)然是燕刺王劉旦了!
想到這劉病已心中一動,此番自己廢四王國,殺三王八侯,雖是迎合大將軍霍光之欲,但肯定會被天下人議論,“一尺布尚可縫”的歌謠怕是又要唱起來了,這對他坐穩(wěn)劉姓宗長不利啊。
最好的應(yīng)對辦法,莫過于興滅繼絕,告訴世人,皇帝非不念親情之人,而用來收買人心的最佳人選,莫過于燕刺王諸子。
燕刺王劉旦自盡時,他的三個兒子年紀(jì)尚小,最年長的太子劉健,今年也才十五六歲。大將軍當(dāng)初讓群臣議燕刺王子罪,按照《春秋》之義,誅君之子不宜立,廢了燕國。可如今新帝登基,或可參照孝文復(fù)立淮南厲王三子為王的故事,重立一人為諸侯。
閩越王的人選,有了!
劉病已嘴角露出了一絲笑,領(lǐng)會了任弘那一大段啰嗦提議里,真正想提醒他的事。
“令燕刺王自盡的是孝昭和大將軍,與我這新帝有什么關(guān)系呢?”
“朕蓋聞太伯、仲雍去國奔吳,雖辟處荊蠻,亦為姬姓之宗。而蔡叔有罪,成王、周公封蔡仲為侯,骨肉之親,析而不殊?!?p/>
“今清河廢王劉年有罪當(dāng)誅,然其弟劉福舉咎有功,當(dāng)嗣王祚,遷國于東甌,為東甌王!”
“另封燕刺王子劉慶為新昌侯、劉賢為安定侯,立燕故太子劉健于冶縣,為閩越王!受茲赤社,建爾國家,封于南土,世世為漢藩輔?!?p/>
等數(shù)日后,這兩道制書送達(dá)尚書臺,且為大將軍批準(zhǔn)后,任弘也聽聞了消息,松了口氣。
看來自己暗藏的提議,好歹傳達(dá)到了,對諸侯動手的雖是霍光和田延年,這群豬也該整治整治,可最終做決斷的是皇帝,殺一批扶一批方能保持平衡。
但若直接恢復(fù)燕國,恐怕會讓大將軍不快猜忌,但將劉健封在閩越就不同了,在朝臣看來,那形同流放遠(yuǎn)徙,這么做分寸恰到好處。
劉健本人從罪人之子的庶民,重新被立為諸侯王,心中對新帝應(yīng)會存有感激。
能從任弘只言片語的暗示里,做對接下來的每一步,任弘只為劉病已的聰慧和成長而贊嘆。
“瞧這舉一反三的能耐,這才是做皇帝的料啊,阿賀你學(xué)著點(diǎn)!”
ps第二章在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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