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新命記 第五三七章 愁云

張家口堡，修建于大明宣德年間，自從修成開始，即號稱塞垣第一沖要，是大明京師防備北虜?shù)囊粋€重要軍事隘口。

當(dāng)然，伴隨著大明朝與北虜之間不斷的開邊互市，這個曾經(jīng)的軍事隘口，逐漸演變成了一個重要的沿邊貿(mào)易門戶。

從明朝中后期開始，一直到后來的幾百年間，其軍事上的作用時有時無，可是其在南北商貿(mào)上的作用卻無時不有。

當(dāng)然，崇禎十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的張家口堡，迎來了其商貿(mào)開拓史愁云慘淡的一天。

昨天后半夜里，堡城北邊的煙墩臺上，突然點起了烽火，搞得堡城里邊的商民百姓提心吊膽了半宿。

每年秋冬季節(jié)，塞外的胡虜一旦扛不住風(fēng)雪酷寒的肆虐，就要破邊而入，大肆搶掠。

張家口堡的堡城雖然高大堅固，地勢險要，可是卻有過許多次被北虜打破，并被搶掠一空的時候。

即便是大明朝邊防齊備、國力相當(dāng)強盛的嘉靖、萬歷年間，這樣的情況也沒能避免，總是隔些年就要上演一回。

現(xiàn)如今朝廷的邊備，已經(jīng)廢弛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如若不是宣府上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偷偷摸摸地與北虜繼續(xù)互市，那么以現(xiàn)有的邊備情況，張家口堡恐怕早就被北虜或者東虜打破多少回了。

所以，昨夜的烽火一舉，登時讓堡城里的商民百姓人心惶惶。

好在一夜無事，到了二十一日早上，宣府鎮(zhèn)北路分守參將楊捷關(guān)閉了堡城大小門，并在堡城南門承恩門、東門永鎮(zhèn)門以及小北門內(nèi)張貼了布告。

布告上說，查知有大股塞外馬賊入邊劫掠，可能來攻堡城，叫城內(nèi)所有商民百姓關(guān)門閉市，各自居家，不準(zhǔn)外出，以免奸細(xì)混入。

堡城內(nèi)宣鎮(zhèn)北路分守參將楊捷發(fā)布的這道布告，讓大部分商民百姓放了心。

對他們來說，不是塞北胡虜大舉來犯就好，只是一些餓瘋了的馬賊而已，哪能打破城墻高固內(nèi)有兩千宣鎮(zhèn)兵馬的張家口堡啊。

但是，對堡城中的山右商會八大家中的范家來說，他們的老家主范永斗卻從中品出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

當(dāng)日午后，堡城東門里，俗稱范家街的巷子深處，一座坐北朝南重門疊戶南北三進(jìn)東西各有跨院的九連環(huán)大院之中，位居正中的院落正堂上，正有一些人在聚眾議論著分守參將楊捷的布告。

堂上一張羅漢床，上面盤腿坐著一個須發(fā)有點花白腦袋有些前禿的干瘦老頭，那老頭手里拿著一桿旱煙桿子，瞇著眼一口一口地抽著。

羅漢床的前面，分左右擺著一張張?zhí)珟熞危巫优c椅子中間擺著小幾，幾上擺著精美的金鑲玉茶具。

堂中，人前還點著幾個燒得很旺的銅盆火爐，雖然是大冬天，但卻一室皆春，一點也不會讓人覺得冷。

“楊捷這個娃娃，懂個什么，又不是北虜犯邊，只是百十個餓瘋了的蟊賊攔路搶劫，也能嚇得叫全城關(guān)門閉市，不得外出？哼，白給他們那些銀子，只是喂了狗了！”

坐在羅漢床左手第二把椅子上的一個富態(tài)中年人端著茶碗，抿了一口，先是有些恨恨地說了這么一番話，然后對盤腿坐在羅漢床上的那個錦衣老者說道：

“斗爺，咱們到底走不走了，這事要是不急，咱就再等上一等，左右也鬧不了幾天，要是還按原來的打算走，俺們王家自然是唯您馬首是瞻，都收拾好了，抬腳就能走！

“但是，那得您老人家出面，或者讓三拔兄出面，去找那個娃娃說一說，咱們駝號先不動，車行也不動，先讓家里女眷老小回老家！王家捐銀助餉少，說話沒分量。但是您的話，想必他這個愣頭青不敢不聽！”

這個富態(tài)中年人說完，又拿起那盞金貴無比的金鑲玉茶具喝了一口，捧在手里，仔細(xì)端詳，似乎說完了這話，他來這里的目的就算達(dá)成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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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慶賢侄！”

那富態(tài)中年人正端詳著茶盞，就聽見那個一直吧嗒吧嗒抽旱煙的錦衣老者開口喚他，連忙放下了那精美的茶盞，恭敬說道：

“斗爺您吩咐！”

原來，這個富態(tài)中年人，正是張家口山右商會八大家里面的大王家王登奎的長子王余慶。

而那個盤腿坐在羅漢床上不說話一直吸食旱煙的錦衣老者，正是范家的老家主范永斗。

“聽你那意思，你們王家都盤點拾掇好了？！”

“是啊，拾掇好了，不光喃們王家收拾好了，黃家，田家，翟家，也都收拾了，其他幾家也差不多了。喃們留守的掌柜伙計都安排上了，眼前就差斗爺您一個走字兒了！”

王余慶見問，頗為洋洋自得地回答道。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他的話剛說完，就見被他稱呼為斗爺?shù)姆队蓝罚蝗煌χ绷松碜樱繄A睜，盯著他斥道：

“糊涂！你們幾家糊涂啊！你們這是要壞了老夫的大事啊！誒呀——”

范永斗說到這里，揚起手中拿著旱煙桿子猛地摔在了地上。

羊脂白玉做成的煙鍋嘴子，摔在青石板地面上，發(fā)出清脆的一聲響，頓時碎成了幾塊。

煙草在明末的時候，還屬于達(dá)官貴人家的稀罕物，并不是所有人都抽得起的。

范永斗學(xué)會吸食旱煙，還是他往遼東與東虜貿(mào)易的時候，跟著東虜?shù)倪_(dá)官貴人們學(xué)來的。

那煙絲有價無市，貴重?zé)o比。

一貫既對自己奢華又對他人摳門的范永斗，竟然把愛不釋手的白玉煙袋鍋子都摔了，可見他真是怒了。

他這一怒，堂中人皆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不敢發(fā)一言，而王登奎家的長子王余慶見狀，更是臉色煞白，連忙從座上站了起來。

王余慶帶商隊走了一趟邊外，結(jié)果被塞外的“馬賊們”拿住，若不是范家動用了大清國的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恐怕還在那個可怕的礦場里挖礦呢。

所以，自從他被范家的長孫托關(guān)系走門子贖回來以后，就對范家充滿了敬畏，今后的大富貴，就在范家身上。

眼前，范永斗這個范家的老家主對自己發(fā)火了，傳出去，自己在張家口的地位，也要跟著掉價。

王余慶雖然不知道是范永斗為什么發(fā)怒，但是此時的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時汗如雨下。

然而，這并不算完，范永斗摔了心愛的煙袋鍋子以后，仍不解氣，指著王余慶，同時也指著堂上在座的其他人，斥道：

“你們——老夫原本是顧念你們幾家，與我范家既是鄉(xiāng)黨，且又同氣連枝多年，不忍心看你們被人一再勒索，才想著給商會同仁們謀一個出路，可是你們，欸，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范永斗突如其來的發(fā)火，讓在場不少人都莫名其妙，可是誰也不敢開口反駁，只敢小聲勸說著：

“老爺子息怒！”

“斗爺息怒！”

這個時候，坐在范永斗右手第一張椅子上的錦衣華服中年人，端了盞茶上前，奉給范永斗，說道：

“爹，現(xiàn)在生氣也晚了。咱們幾家還是商量商量怎么辦吧。再說了，就是那個楊振到了宣府城，就是他要來張家口，最多也是要錢罷了。

“現(xiàn)在他那叔父宣府，又是募民，又是募兵的，朝廷不給糧餉，他還指著咱們給他捐銀助餉呢，他這個當(dāng)侄子的，能把他叔父的衣食父母怎么樣？

“再者說了，毓馨跟他楊振打過交道，已經(jīng)親自見過他本人了，那楊振在大清國貴人面前還不是一樣低三下四，他要是實在獅子大開口，就叫毓馨再去見見他，咱們手里也有他的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