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向克里瑪莎 02章:白城的騎士(2)

正午的陽光懶洋洋地照耀著白城。

白色墻壁的輝映下，整個城市似乎都沐浴在了一片圣潔的光芒中。人們有序地生活著。

不得不說，“有序”，就在幾年前還只是對一座城市最基本的要求，但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變成一種奢侈了。

在神魔瘋狂介入人類事務(wù)的時代里，一座城市想要保持秩序，是極其難的一件事。畢竟他們能整出來的都是一般人類領(lǐng)主解決不了的亂子。白城肯定也有神魔安下的眼線，只不過還沒露頭，不知道在哪里而已。這恐怕還要得益于依琳作為格雷效忠對象的身份。

雖說身為巫妖王的格雷已經(jīng)失蹤，但依琳依舊跟里奇、瓊斯保持著聯(lián)系，這也意味著白城是這兩派勢力最容易投入力量的地方，同時也是神魔勢力介入最困難的地方。

當(dāng)然，這種平穩(wěn)能保持多久，就沒人知道了。畢竟貝希爾公國除了白城之外的其他地方已經(jīng)開始有些動亂。

依琳作為格雷效忠對象的身份，不會一直有用。危機(jī)已經(jīng)在一步步走近，糟糕的大局勢之下，白城不可能獨善其身。

當(dāng)然，至少現(xiàn)在情況還是不錯的。

雖說征兵的數(shù)量已經(jīng)超過歷史的最高峰，走在大街上到處都能看到往來的士兵，鐵匠鋪的數(shù)量也一天比一天多，但人們的生活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

除了艾爾文一家。

陽光透過敞開的三個窗戶照耀在地面上，留下點點斑駁。

城堡宴會廳里擺放著一張長長的桌子，桌子的兩端各自坐著一個人：依琳和艾爾文。

依琳穿著一套淡藍(lán)色的長裙，看上去十分樸素。反倒是艾爾文，穿著一套黑色禮服，看上去竟比依琳還要華貴……嗯，這毫無疑問是他父親強行給他套上的。面見領(lǐng)主這么大的事，他那市儈的父親沒有親自守在城堡門口等著已經(jīng)夠客氣了，怎么可能讓艾爾文穿著便服來呢？

此時此刻，兩人正各自低頭吃著午餐。

依琳看上去淡定自若，就好像平日里的閑暇時光一般，低著頭，小口小口地吃著東西。當(dāng)然，對她來說，接見一個有潛力的騎士，本來就是一種日常而已。

艾爾文則顯得有些緊張，時不時地抬頭望向依琳，連吃東西的節(jié)奏都把握不好。看多了，他竟有些著迷了。

不得不說，依琳確實是漂亮，特別是一頭銀色的長發(fā)再加上那種冷艷的氣息。確實會很容易讓男人著迷，剛剛長成的男人也不例外。

漸漸地，艾爾文竟有些沉醉其中了。

“你家里是開鐵匠鋪的？”依琳忽然開口。

“啊？”艾爾文嚇了一跳，連忙答道：“是……是的，有三間鐵匠鋪。”

“三間？”依琳微微抬頭看了艾爾文一眼，接著說道：“那是鐵器商人了，現(xiàn)在白城的鐵匠鋪確實挺多的。大部分主營都是武器。”

“是的，實際上貝希爾公爵大人您是我們家最大的客戶。”猶豫了一下，艾爾文又補充道：“如果拿到訂單的話。有時候我們拿不到訂單，也會做一些其他的，例如以撒王室，或者其他領(lǐng)主的生意。我父親并不總能拿到訂單。”

說著，艾爾文尷尬地笑了笑。

“以前也是做武器生意的嗎？我是說在武器生意還沒那么盛行的時候。”

“以前父親是個鐵匠，我們家世代都是做鐵匠的。這些年武器需求大了，才直接自己開鐵匠鋪的，然后越開越多。”

“武器商人培養(yǎng)自己的孩子當(dāng)騎士，倒是很合理。這些年武器生意都不錯，所以你父親也有足夠的錢來培養(yǎng)你。”依琳淡淡笑了笑，喝了口湯，接著問道：“所以你們家一直都住在白城，你也是白城長大的，對嗎？”

“是的，我從小在白城長大。”

“那你愿意成為我的騎士，效忠我嗎？”

“咳咳咳咳！”被依琳忽然這么一問，艾爾文直接就嗆到了，睜大了眼睛望向依琳。

空氣似乎一下凝固了，艾爾文漲紅了臉。依琳也不說話，就跟他對視。

雙方就這么僵持上了。

好一會，依琳才擺了擺手，示意站在旁邊的侍女把已經(jīng)喝完的甜湯撤走，然后輕聲說道：“怎么？我的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你參加了選拔，卻不愿意效忠我，成為我的騎士？”

依琳睜大了眼睛。

艾爾文更加尷尬了，只能伸手撓了撓臉，小聲說道：“是……是我父親讓我去的。”

“所以你本意不想去？”

“不是……其實我也想去，我想知道自己跟真正的騎士水準(zhǔn)究竟差了多少。一個人苦練太累了。”

“僅此而已？”依琳問。

艾爾文深深吸了口氣，硬著頭皮答道：“是的，真的只是這樣。”

依琳默默地看著艾爾文，看得艾爾文頭皮發(fā)麻。

旁邊的侍女又端上來甜品，給艾爾文送上一份之后正準(zhǔn)備給依琳也送上一份，依琳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

“你想知道自己跟真正的騎士水準(zhǔn)究竟差了多少，這說明你接受騎士訓(xùn)練并不完全是你父親強迫你的。你還是想當(dāng)一個騎士的。可是……你卻拒絕效忠我，是因為我不值得你效忠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被依琳這么一說，艾爾文一下急了，連忙說道：“您非常值得我效忠，非常值得！但我已經(jīng)有效忠的對象了，騎士應(yīng)該遵守誓言，不是嗎？您想必也不會要一個不恪守騎士精神的騎士。”

“你效忠了誰？是哪位幸運的姑娘嗎？”依琳笑了笑。

“不……不是姑娘。準(zhǔn)確地說，他甚至不是人類。”壓低了聲音，艾爾文認(rèn)真地說道：“是巫妖王閣下，我們的銀月騎士團(tuán)團(tuán)長。”

聽到這句話，依琳一下呆住了。

艾爾文接著說道：“其實我見過您好幾次，以前，在團(tuán)長呆在白城的時候，我經(jīng)常會到城堡里來。跟我們的其他團(tuán)員一起。想必您一定不記得了。”

說完，艾爾文微笑著望著依琳。

依琳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消失了，轉(zhuǎn)而換上的是失落：“你是銀月騎士團(tuán)的成員？”

艾爾文認(rèn)真答道：“是的，我一直謹(jǐn)記自己的身份。即便團(tuán)長不在了，我也是銀月騎士團(tuán)的成員。”

“其他孩子還好嗎？”依琳問。

“他們……都很好。但有的已經(jīng)放棄成為真正騎士的夢想了。不過，他們依舊生活在這片土地上。”說著，艾爾文笑了笑。

“好的，我明白了。”依琳也跟著笑了笑：“很高興能跟銀月騎士團(tuán)的成員一起共進(jìn)午餐。”

“然后呢？”

“沒有然后了。”

“你拒絕了？”

“嗯。”

小小的房間里，艾爾文面無表情地坐著，目光聚焦在前方空無一物的地面上。

艾爾文的父親巴德則瞪大了眼睛，下巴都要掉下來了。

“你你你！你居然拒絕了？我的天！白到手的騎士稱號，你居然不要？瘋了嗎？”

艾爾文的父親都?xì)獾蒙l(fā)抖了，那態(tài)度簡直可以用咬牙切齒來形容。

然而，艾爾文依舊是那份淡漠的態(tài)度，面無表情，甚至可以用雙眼無神來形容。

“那么多年，花了那么多錢，不就是等今天嗎？只要你一點頭，你就是貴族了。我們?nèi)叶际琴F族了！貴族懂嗎？我們的家族再也不是平民了！”艾爾文的父親在房間里來回踱著步，憤怒地嘶吼著：“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意味著你將是整個家族史上獨一無二的人！你的后代或許不會記得他爺爺?shù)拿郑隙〞浀媚愕拿郑∥覀儗碛凶约旱募一眨宕餍厍埃∪欢业奶欤∧憔尤痪芙^了？為了能保證你有足夠的金錢踏上騎士之路，在成為騎士之后不讓人瞧不起，我甚至不敢請女傭！每天晚餐都是我做的！我不只要做生意，還要做晚餐！”

“以后可以我做。”艾爾文攤了攤手。

“這是晚餐的問題嗎？這是晚餐的問題嗎？你！”巴德臉都綠掉了：“你現(xiàn)在就給我回去，趁著還沒天黑，跟她說你改變主意了！現(xiàn)在！立即！”

“這不可能。”艾爾文輕描淡寫地答道：“我已經(jīng)很明確告訴她我只效忠于團(tuán)長了，所以我現(xiàn)在回去，等于背棄誓約。一個背棄誓約的騎士沒有人會要。”

“你！”這話一說出來，只見巴德身子微微后仰，瞪圓了眼睛。片刻之后，一聲歇斯底里的怒吼響徹了整個西城：“你這個逆子——！”

好吧，響徹西城有點過分了，但也差不多。至少他們家鄰居是聽得很清楚的。不過，他們也習(xí)慣了。這兩父子每天不鬧得雞飛狗跳，那才是不正常呢。

入了夜，艾爾文做好晚餐，吃完晚餐，洗完碗，然后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屋頂上望著天空中的繁星。

每天除了訓(xùn)練，他最喜歡的事情大概就是這樣放空了吧。一個人安靜地呆著，放空腦袋，感受自然的美好。簡簡單單的。

當(dāng)然，也可以理解為一種迷茫之中的無可奈何。畢竟，如果他只能為格雷效忠，而格雷又失蹤了，確實會非常地?zé)o奈。

誓言本來是一件非常絕對的事情，代表著一定要做到。然而，現(xiàn)實總是有無數(shù)的變數(shù)，不夠嚴(yán)謹(jǐn)?shù)氖难酝鶗呷胍粋€非常尷尬的境地。

就好像艾爾文現(xiàn)在所處的狀態(tài)一樣。

如果格雷已經(jīng)宣告死亡，那么他大可以選擇其他的效忠對象，例如格雷的繼承者里奇和瓊斯，又或者格雷原本的效忠對象依琳。然而，并沒有，沒有任何人宣告格雷的死亡，他只是失蹤而已。這樣一來的話，艾爾文除了踏上尋找格雷的征途，似乎沒有什么是應(yīng)該干的了。

可他甚至不知道應(yīng)該去哪里找，這就非常糟糕了。

夜風(fēng)輕輕地吹，晃動著他微微有些翹起的褐色短發(fā)。

一只螢火蟲從他的身旁飛過，緩緩地圍著他繞圈。艾爾文的目光被螢火蟲吸引住了，默默地看著，隨著螢火蟲飛舞。

“城里好久都沒出現(xiàn)過螢火蟲了，而且只有一只。”用手撐著屋頂，艾爾文坐了起來，盯著螢火蟲自言自語了起來：“只有一只，你是不是也離群了呢？跟我一樣。又或者，你的伙伴們都沒有按著原來約好的路。別擔(dān)心，小家伙，如果錯不在我們，我們至少不需要愧疚，不是嗎？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情莫過于愧疚了，我們的狀況至少比最糟糕的，好那么一點點。對吧？”

艾爾文伸出了一只手。

螢火蟲緩緩地朝著他飛了過來，落到他的掌心。

一下子，艾爾文笑了，發(fā)自內(nèi)心地笑了起來。

“你還有心情跟螢火蟲聊天嗎？”

忽然間一個聲音傳來，艾爾文嚇得連忙回頭。只見一個看上去大概十三四歲的女孩正站在他身后。

金色的卷發(fā)，穿著一身藍(lán)白相間的裙子。

可以看得出來，這裙子原本應(yīng)該是挺好看的，不過，現(xiàn)在弄臟了。不只裙子有點臟，女孩的臉上也沾滿了灰，就好像剛剛從煙囪里爬出來似的。

“卡迪娜？”艾爾文叫出了對方的名字。這是住在他家隔壁的女孩，因為兩家的房子其實是一塊建的，連在一起，所以他們只能共享一片屋頂。

“是我，還能是誰？”卡迪娜晃晃悠悠地走到艾爾文身邊坐了下去。

雖然女孩臟兮兮的，好像從煙囪里剛爬出來似的，但那臉龐是精致的。一雙琥珀色的眼睛，看上去更是十分討喜。

兩個人并肩坐在屋頂上，有一句每一句地聊了起來。

“我聽到你和你父親吵架了。”

“你不是經(jīng)常聽到嗎？這很正常。”

“這次不一樣，你們吵得比較兇。我還聽到他要把你的盔甲和武器全部都打折出售。”

“嗯，隨便他吧。”

“還有你的戰(zhàn)馬，他也想賣掉。”

“唔……不會的，別聽他胡說。”

“但是我看到他正在去馬廄的路上，他說如果你實在當(dāng)不了騎士，就應(yīng)該老老實實當(dāng)個武器商人。把這些東西都處理掉，可以讓你收心。”

艾爾文嚇得一下站了起來，轉(zhuǎn)身就要下樓。

正當(dāng)此時，身后傳來了卡迪娜的笑聲，艾爾文一下頓住了，緩緩回頭。

前一刻看上去還面無表情的卡迪娜已經(jīng)笑得打顫了：“我就說嘛，你肯定還是在乎的。”

艾爾文有些生氣了：“所以他并沒有去馬廄對嗎？”

卡迪娜笑嘻嘻地答道：“沒有，不過也快了。他讓我來跟你談?wù)劊@是你挽救戰(zhàn)馬最后的機(jī)會了。”

艾爾文無奈嘆了口氣：“他為什么讓你來？”

“可能是他不想見到你吧。”卡迪娜抿著唇，微笑著說道：“說吧，告訴我一點可以讓他不那么生氣得東西，或者一點許諾。巴德叔叔人挺好的，你不應(yīng)該這么氣他。至少，你應(yīng)該讓他有點希望，而不是完全絕望，對嗎？”

說著，卡迪娜眨巴著大眼睛望著艾爾文。

雙方僵持了好一會，艾爾文只能無奈低下頭，輕聲說道：“幫我告訴父親，雖然我不能向貝希爾公爵宣誓效忠，但我可以幫她做事。我沒辦法從她那里獲得領(lǐng)地，但……我能通過幫她做事，讓她承認(rèn)我作為一名騎士的身份。只要她承認(rèn)了，整個白城都會承認(rèn)。我會是個貴族，他會有他想要的家徽，雖然沒有領(lǐng)地，也沒有收入。這樣可以嗎？我明天就去跟貝希爾公爵說，她會同意的，畢竟她現(xiàn)在極缺人手。”

“這么說不就好了嘛？”卡迪娜樂呵呵地站起來，跟艾爾文擦肩而過的時候還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么大個人了，還不懂跟自己的父親好好說話，還要我來幫著說。真是的。”

整整大她六七歲的艾爾文被訓(xùn)得愣是一句話沒說出來。

一扭頭，卡迪娜已經(jīng)順著旁邊的梯子爬了下去了。只留下艾爾文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樓頂，望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