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 第385章 為人父母

晏馳直接出了王府。

街頭已有了暮色，行人也不多了，他沿著長路往前，并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也不知道哪里是終點(diǎn)。

王府不過只是他的一個駐地，除此之外算得上親人的只有沈家了。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覺得沈家能讓他依靠。

人前他是風(fēng)光的靖王府二爺，私底下，誰能想到他壓根就沒享受過一天，不，哪怕是一刻的父愛呢？

他摸摸自己腫痛的臉，走到城門下，抬頭看看樓上的匾額，在路牙子上坐了下來。

靖王出王府的時候門下已經(jīng)掌燈了，暈黃光影映得天色愈發(fā)發(fā)黑，他立在街頭看了看四面，又徒步往人多的地方找了兩圈，終是不見晏馳人影。

心下未免有些著慌，讓跟來的人四下尋找，又沿著街邊漫無目的的走著，想要往晏馳常去的地方找找看，竟想不起來他喜歡去什么地方，又發(fā)覺連他平日往來的有哪些子弟也是不清楚，心頭便又更加茫然，晏馳吐出的那番話仿佛又更加清晰起來了。

他加快腳步沿街行走，覺得自己像只無頭蒼蠅，過程里腦海里浮現(xiàn)著當(dāng)年沈側(cè)妃告知他懷有次子時他的喜悅——

衡哥兒是他的兒子，弘哥兒也是他的兒子，馳哥兒同樣是他的兒子，他為每一個孩子的出現(xiàn)都喜悅過。

是一個母親生的所以不一樣？

不，沒有這回事。

他相信他都是一視同仁的，先前他在大逆不道地指責(zé)他沒有盡到為父責(zé)任的時候他也是很氣憤很不認(rèn)同的，但他眼下，卻的確想不起來關(guān)乎他個人的點(diǎn)滴……

“王爺！王妃也出來了！”

侍衛(wèi)找到他，急急地稟報。

他轉(zhuǎn)身回頭，果見一身家常打扮的靖王妃帶著人快步朝他走過來。

“你怎么來了？”靖王聲音已有些嘶啞。

“傻子，我跟你一起找！”靖王妃道。

“不，你快回去，”靖王把她往回推，“這大晚上你出來不合適——”

“就讓我一起吧。”王妃道，“孩子不聽話，說起來都是大人的錯，是咱們疏忽馳哥兒了，不光是你和他母親，弘哥兒和我都是。既然一家人都想朝著和睦團(tuán)結(jié)的方向去，我們就不該揪著從前的錯處不放，而是應(yīng)該幫助他改正，咱們從來沒有這么做過，甚至連想都沒這么想過，也難怪他心里委屈。”

“小鶯……”

“別廢話了，我已經(jīng)從衡哥兒那問到了他常去之處，我們?nèi)フ艺铱础！本竿蹂钗鼩猓昂飧鐑阂呀?jīng)派人去四處城門打招呼了，只要他不出城，咱們就趁夜都把他給找回去。”

“小鶯！”

靖王心潮涌動，攥緊了她的手。

沈側(cè)妃并不知道靖王妃出去，她自己擔(dān)心歸擔(dān)心，因?yàn)樵跉忸^上，并沒有打算親自出去找，何況已經(jīng)有府里那么多侍衛(wèi)出去，她去了也只是添亂。但等到晏弘來告訴她王妃出了門的消息時她也無措起來，隨后也招呼人要出門去。

晏弘把她攔下了：“王妃特意囑我來告訴母親在家里等消息的。”

沈側(cè)妃怔住。

晏弘道：“就聽她的吧。這小子雖說渾，但到底還是知好歹的，王妃并沒有對不住咱們，反而當(dāng)初舅母在咱們家撒潑時，還是王妃不計(jì)前嫌過來幫我們出了氣。他如今把我們每個人都恨上了，恐怕還只有王妃的話他能聽一聽。”

沈側(cè)妃一想，不由嘆了口氣。

又立刻道：“那你也去看看！她懷著身子，若是那畜生敢頂撞她，你就是拖也把他給我拖回來！”

晏弘點(diǎn)頭：“我這就去！”

……晏馳沒想到常來買的書舍旁的酒館打烊了。

他幾乎沒有夜晚出來過，因?yàn)樯碜硬缓茫瓦B元宵燈市都未曾逛過。身體不好，似乎已經(jīng)成了他身上的一個刺青，一個標(biāo)識，因?yàn)樗碜硬缓茫宰约旱哪赣H，大哥，都覺得只要他能活久點(diǎn)就好。他那位父親，也覺得只要保證他能請到好大夫，服用到好湯藥就算盡到了責(zé)任。

他不明白他活著的意義是什么？是為了給靖王府充數(shù)？還是為了讓他們有個機(jī)會展現(xiàn)為人父為人母的寬厚仁慈？

他在館子門檻上坐下來。被打傷的手臂持續(xù)地脹疼，可哪怕是疼，他也不想回去。

晏衡抱著劍隱在暗處冷眼觀望著，靠墻看著地上月色。

靖王妃引著靖王連走了兩三處地方，都沒有找到人。她不是千金小姐，征戰(zhàn)十余年，她的體力足能夠支撐她走上這段路。

靖王仍是不敢讓她走快，眼瞅著越走越遠(yuǎn)，他也不愿她再奔波下去了，讓人去駛來馬車，接她回去。

“還有個地方，就在前面，我們?nèi)タ纯矗魶]在，我就回府。”

靖王拗不過她，隨她拐進(jìn)了一條胡同。

“馳哥兒！”

靖王妃驀然止步，盯住前方路邊坐著的人喚起來。

晏馳抬頭，面上也藏不住驚色。

“馳哥兒，”王妃走上前，輕聲道，“你怎么坐在這兒？”

晏馳站起來，望著她還有停在她身后三丈處的靖王。

隨后他又悶頭抬步，往街頭走去。

“你先別走！”靖王妃上前，“我剛才問過阿蠻了，事情我都知道了，衡哥兒渾，我會教訓(xùn)他的。”

晏馳停下步。

靖王妃繼續(xù)道：“我不是來博你好感的，出來這趟，其實(shí)是想告訴你，不是每個人都像欺負(fù)過你的人那樣壞，我對你確實(shí)有過不滿，但是，事情都過去兩三年了，我跟你母親都交心了，我身為長輩，怎么可能還會揪著你的過錯不放呢？”

晏馳握拳望著地下，沒有吭聲。

“我和你父親都是踏著無數(shù)人尸體過來的，在我們看來，家宅不寧是最讓人痛心的事情。也許我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我們勝在不。你把委屈說出來，我們這些大人才能改。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好好的把話跟你父親母親說一說？”

晏馳心潮涌動，眼眶已然發(fā)熱。

靖王妃走到他身邊，溫聲道：“胳膊還腫著嗎？”

晏馳驀地抬頭。

“我那里有藥，你若信得過我，跟我回去，我給你上點(diǎn)藥可好？”

暗處的晏衡別開了頭，凝眉看起了空蕩街頭。

再站片刻，他悄無聲息地隱入屋墻后，掠上屋頂朝王府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