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巨鱷 第五百四十五章 軒然大波

西關(guān)，證券交易所。

八點一開門，交易大廳里便人滿為患，不過，人雖多交易卻并不頻繁，大多數(shù)人都在觀望舍不得拋售手中的元奇股票，大廳里一片嗡嗡的議論聲。

這幾年元奇蒸蒸日上，發(fā)放的紅利也頗為可觀，股票價格一路走高，南洋海軍出兵征伐南洋的消息傳開，元奇股票就一路上揚，攻占呂宋的消息傳來時，最高已經(jīng)漲到一兩六錢，算上擴股，等于是漲了四五倍，交易大廳自然是火爆異常，每日里都是人滿為患。

可惜，好景不長，隨著大掌柜易知足丁憂開缺，東南三總督集體換人，不少人都敏感的意識到朝廷可能會借這機會打壓元奇，開始拋售手中的元奇股票，價格也就一路下跌，如今已跌到一兩一錢。

但仍然有不少人舍不得拋售，有些是患得患失，但大多數(shù)卻是對元奇極有信心，再則，如今這個價位，依然是二三倍的盈利，大多數(shù)人都并不著急，因為接近一兩的發(fā)行價，還有不少人乘著低價位買進(jìn)，畢竟已經(jīng)跌了五錢，這跌幅已然不小。

后院，掌柜金元清掩上賬簿，摸出一盒香煙抽出一支點上，自大掌柜密令他拋售其名下以及交易所持有的股票，他就預(yù)感到交易所又將迎來一場狂風(fēng)暴雨，只是不知道究竟會跌到什么程度，如今跌幅已將近三成，不知道會不會繼續(xù)下跌？

對于外間議論的朝廷準(zhǔn)備打壓元奇，他是不相信的，元奇可不是一般的錢莊銀號能比的，不說朝廷欠著元奇數(shù)千萬的債，不說元奇如今遍布東南各省的分號，也不說南洋海軍中有多少官兵手中握著元奇的銀股身股，就說元奇名下數(shù)以萬計的股東和職員工人，朝廷就得好好掂量掂量，真要動元奇，整個東南必然會一片大亂，東南可是朝廷的財賦重地！

“掌柜的，急遞到了。”一個伙計在門口輕聲稟報道。

簽收之后，金元清拆開急遞，快速掃了幾眼，心里登時一緊，送來的是邸報，上面有一篇彈劾大掌柜易知足的奏章，讓人蹊蹺的是這份彈章竟是出自南洋海軍的肅順之手，在彈章中，肅順列數(shù)易知足十余條罪狀——自恃巨富，無復(fù)顧忌，罔作威福，結(jié)黨營私，打擊異己，攀附王公，不守官箴，膽大妄為，驕縱跋扈......誠本朝第一罪人。

看著密密麻麻的罪名，金元清冷汗都嚇出來了，這次怕是麻煩大了，肅順的彈章能在邸報上刊載，這本身就足以說明道光的態(tài)度了！大掌柜這次怕是在劫難逃！元奇估計也會被清洗，東南大亂，天下大亂怕是為時不遠(yuǎn)！

愣愣的呆了一陣，他才對外吩咐道：“來人！”

“掌柜的有何吩咐？”

金元清沉聲道：“總號周轉(zhuǎn)不便，馬上將交易所里所有的現(xiàn)鈔全部解往總號。”說著，他站起身道：“我去趟總號。”

磊園，長春園，長樂書屋。

易知足、包世臣兩人一站一坐，皆是默然無語，易知足夾著香煙依在窗邊望著院內(nèi)景色，眉頭卻是微微皺著，肅順彈劾他，這在意料之中，本就是他吩咐的，但肅順的彈章拖到這個時候才發(fā)，且能夠在邸報上刊載，可就十分的耐人尋味了，道光是什么意思？難道真打算殺雞取卵？

良久，包世臣才開口道：“大掌柜，這應(yīng)該是試探.....。”

試探？易知足轉(zhuǎn)過身來，道：“先生的意思，皇上這是在試探朝野上下對元奇的反應(yīng)？”

“兩個意思.....。”包世臣沉聲道：“一是試探官員的反應(yīng)，一是試探大掌柜的反應(yīng)。若是彈章如雪片，聲勢浩大......大掌柜會如何應(yīng)對？”

“虛張聲勢，何必理會？”

“那若是繼續(xù)進(jìn)一步，更換上海、廣州兩地駐軍將領(lǐng)，調(diào)動兩地駐軍呢？”

這無疑是觸及到元奇的底線了，上海、廣州兩地是元奇的根基所在，朝廷要動兩地駐軍，易知足是斷然不會同意的，默然片刻，他才道：“朝廷不會不考慮后果吧？真要動兩地駐軍，那無疑是逼迫元奇造反！”

“不到最后，朝廷或許不會如此。”包世臣說著兩眼直視著他道：“那若是朝廷將大掌柜定罪，鎖拿進(jìn)京問罪，同時善加安撫元奇，又當(dāng)如何？”

易知足不假思索的道：“君君，臣臣，君不君，則臣不臣。臣以道事君，不可則止。”

這是孔子的話，君無道，則臣可解除君臣關(guān)系，易知足這話很含蓄，只說斷絕君臣關(guān)系，沒說造反。

包世臣也清楚這位大掌柜不是逆來順受的秉性，不可能引頸受戮，略微沉吟才道：“只怕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先生過慮了。”易知足道：“事情未必會落到如此地步，當(dāng)今畢竟高齡，身子也素來不好，豈會攪亂東南？引火燒身？我琢磨著，朝廷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包世臣眼睛一亮，“大掌柜是指南洋艦隊？”

“朝廷已經(jīng)是已經(jīng)察覺無法聯(lián)絡(luò)南洋艦隊。”易知足緩聲道：“是以刻意營造緊張氣氛，這消息若是傳到爪哇，燕揚天必然沉不住氣，會率艦隊返回，而我若是沉不住氣，也會召南洋艦隊返回。

朝廷的主要目的，還是掌控南洋艦隊，在沒掌控南洋艦隊之前，朝廷不會也不敢輕舉妄動，如今朝廷財政困難，東南糜爛，非朝廷所能承受。”

“還是大掌柜看的透徹。”包世臣頜首道：“如此，那就以不變應(yīng)萬變？”

易知足笑道：“不錯，看朝廷究竟會走到哪一步。”

話才落音，林美蓮走到門口稟報道：“大掌柜，交易所金掌柜求見。”

信息靈通是交易所必備條件，快船送來的邸報也有交易所一份，聽的金掌柜求見，易知足笑了笑，道：“他倒是沉不住氣了，讓他進(jìn)來。”

聽的這話，包世臣趕緊起身告辭，金元清快步進(jìn)來，見禮之后，便道：“大掌柜，交易所可需有所準(zhǔn)備？”

“天塌不下來，盡管放心。”易知足語氣輕松的道，隨即話頭一轉(zhuǎn)：“股票可都拋售一空？”

“早已拋售一空，大掌柜名下資金皆已轉(zhuǎn)存到總號。”金元清接著又解釋道：“前些日子來，大掌柜總是不在府中.....。”

易知足點了點頭，道：“這次朝廷可能會對元奇股票造成不小的沖擊，股票可能會急跌。”頓了頓，他才問道：“我?guī)ゎ^如今有多少資金？”

“廣州、上海兩地總計是一千六百萬有余。”

看來價位賣的不錯，易知足頗為滿意，上次擴股分紅，他四處拆解了一千五百萬兩在價位最低的時候殺入股市，買下了二千五百萬股，陸陸續(xù)續(xù)賣了一千二百萬股還帳，剩余的都放著沒動，此番才拋售，略微沉吟，他才問道：“交易所呢？”

“交易所這次拋售，所得資金是一千二百余萬。”金元清張口就回道，交易所掌控的股票比較復(fù)雜，上次擴股分紅時，發(fā)動元奇名下所有的職員工人團練兵丁買股護(hù)盤，總號也積極進(jìn)行墊付支持，籌集了將近千萬兩白銀買股護(hù)盤，這筆數(shù)額巨大的股票一直由交易所掌控。

在價位翻倍之后，交易所就陸續(xù)的拋售，將本金還了回去，剩下的股票則依然由交易所代為掌管，這一千二百余萬，實則還包括有總號和交易所本身的五百萬。

將近三千萬，易知足皺了皺眉頭，這數(shù)目看起來嚇人，但相較于一億五千萬的總股本，卻是有些相形見絀，他很清楚，這次的沖擊有多大，這絕對會是一次極為罕見的沖擊，而且，這次元奇銀行發(fā)行的紙鈔也會面臨巨大的擠兌風(fēng)潮，不可能從銀行拆解。

見他沉吟不語，金元清試探著道：“大掌柜可是要護(hù)盤？”

“必須護(hù)盤，不能讓元奇股價跌破五錢。”易知足沉聲道：“那些資金都用于護(hù)盤吧，要掌握技巧，這次怕是沒有大額的后續(xù)資金支持，上海霍啟正那里，我通知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肅順的彈章在邸報上一刊載出來，立時就引發(fā)了跟風(fēng)，穆章阿一黨眾多官員不論是京師還是地方的紛紛跟著拜章彈劾，不少不明原委又想討好穆章阿的官員以為是難得的機會，也跟著摻和，一時間，真?zhèn)€是彈章如雪片一般紛紛飄向紫禁城。

剛剛趕進(jìn)京師的林則徐立即上折子，歷數(shù)易知足的功績，歷數(shù)元奇這些年對朝廷和地方所作出的貢獻(xiàn)，態(tài)度鮮明，立場堅定的力保易知足，王鼎亡故后處于一盤散沙的王鼎一系官員登時就找到了主心骨，紛紛支持林則徐上折子力保易知足。

原本處于觀望的載銓一系、潘世恩一系官員也開始出聲，上折子保舉易知足，而人數(shù)眾多但官位卻普遍低微與元奇有著千絲萬縷關(guān)系的元奇一系官員也開始四處奔走找關(guān)系托人情，通過各種渠道進(jìn)行支持。

一時間，大清官場形成了兩大涇渭分明的陣營，一方是彈劾易知足，一方是力保易知足，雙方筆仗口水仗打的不亦樂乎，穆章阿一系本就勢眾，此番東南三總督加上一個南洋大臣全部是穆黨官員，穆系更是如日中天，雖是以一敵三敵四，卻是絲毫不落下風(fēng)。

身居九重的道光，對此卻是一言不發(fā)，任由雙方攻訐，以至于這場政爭也越演越烈。

元奇名下的各大報紙卻著實是令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居然對這一場事關(guān)易知足生死的政爭采取了不偏不倚的立場，千方百計搜羅雙方官員寫的好的折子，進(jìn)行刊載，如實進(jìn)行報道，這一場倒易保易的政爭也因此迅速在東南各省傳開。

廣州、上海兩地交易所對此反應(yīng)最為敏感，股市上下波動劇烈，處于風(fēng)口浪尖的易知足卻似沒事人一般成日窩在西關(guān)交易所炒股，包世臣對此是無語到了極點，掌柜金元清卻是對他佩服的五體投地，因為不到半個月時間，就賺了四百多萬。

“大掌柜！”包世臣火燒屁股一般快步進(jìn)來，看了金元清一眼，對方趕緊知趣的告退，關(guān)上門，包世臣才壓低聲音道：“大事不好，任安飛鴿傳書，上海寶山兩縣數(shù)萬工人大罷工，商賈罷市，學(xué)生罷課，連海軍學(xué)院的學(xué)生都參與了，聲勢極為浩大。”

易知足聽的一呆，隨即厲聲道：“這不是胡鬧嗎？伍長青搞什么名堂？怎的不制止？”

“伍大人這點分寸還是有的。”包世臣道：“這肯定不是伍大人授意，而是工人自發(fā)的，大掌柜也不想想，您在上海那些工人學(xué)生心中的分量有多重，說是再生父母，也不為過。”

這事麻煩了！易知足登時心亂如麻，穆章阿一系絕對會拿這事大做文章，朝廷歷來最為忌憚出現(xiàn)這種情況，什么叫好心辦壞事，這就是典型！

見他著急，包世臣道：“大掌柜，一路前來，我就在琢磨，這事怕是掩蓋不了......。”

廢話，如此大的事情，如何掩蓋的了？易知足看了他一眼，道：“先生有法子？”

“不妨索性再鬧大一點。”

再鬧大一點？易知足楞了楞，道：“先生是覺的事情還不夠大？”

包世臣緩聲道“確實不夠大，如是能夠大到讓朝廷恐慌，則是化害為利。”

“先生高明。”易知足忍不住贊了一句，才道：“掩蓋，咱們沒辦法，要擴大，卻并不是什么難事。”

“大掌柜說的是。”包世臣頜首道：“大掌柜和元奇這些年四處賑濟，救濟災(zāi)民，既為元奇豎立了良好的口碑，也積累了不少民心，而且元奇上萬的大小股東盡皆地方有號召力的士紳商賈，他們也沒人愿意大掌柜和元奇出事，稍加煽動，就能成燎原之勢，朝廷必然為之恐慌.....。”

易知足頜首笑道：“先生分析的透徹，如此一來，咱們反倒是無須受朝廷的束縛了！”

“此事是急務(wù)，大掌柜別再成日里惦記這些股票了。”

易知足笑道：“我這可不是不務(wù)正業(yè)，而是盡力減輕元奇擠兌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