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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明 第476節(jié) 金殿撒潑(二)
老朱家殺臣子是有祖?zhèn)魇炙嚨摹?p/>
朱元璋就不用說了。在后世,人們或許說不上老朱的其他功績,但是清洗老兄弟,以及他創(chuàng)造出的剝皮楦草,瓜蔓抄這兩個有深刻內(nèi)涵動詞,人們肯定是耳熟能詳?shù)摹?p/>
一個靠著發(fā)明殺官新模式在歷史上留下字號的皇帝,那也是沒誰了。
接下來的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燈。
相當(dāng)于重新開國的朱棣,面對大批忠誠度可疑的前朝官員,自然也是殺人如麻。
這之后接班的皇帝就不行了。后來者首先面對的,是日益穩(wěn)固的朝堂格局和日漸強(qiáng)大的士大夫集團(tuán)王朝前期社會矛盾少,底層人口繁衍速度增加,地主階層的實力隨之膨脹。
其次,守成的皇帝們既沒有開國的能力和銳氣,也缺乏足夠的政治聲望。一句話,于國無功。你一個靠著血統(tǒng)上臺的富n代,憑什么能大批殺人?于是到了明中期,皇帝在士大夫集團(tuán)面前步步退縮,居然出現(xiàn)了騙廷仗這種滑稽劇目。
文官的這種滑稽劇本別說朱八八了,就是在朱棣時代,那也是殺全族的下場。
然后就是明末。
到了這時候,情況又轉(zhuǎn)到了另一種極端:社會矛盾總爆發(fā),士大夫集團(tuán)已經(jīng)hold不住局面了,然后大家恰巧又遇到了一位能力不夠,卻一心要力挽狂瀾的年輕皇帝。
于是就悲劇了。
發(fā)現(xiàn)自己接手的是一個超級爛攤子后,性格急躁的崇禎皇帝開始對官員動刀了。
而這個時候,官僚集團(tuán)同樣沒了底氣時局變成這副鬼樣子,掌管具體行政,兼并天下土地,分贓國家稅收的士大夫集團(tuán)不負(fù)責(zé),難道把鍋扔給躲在宮里做木匠活的皇帝?
崇禎上臺后,一開始官僚們還是蠻高興的,因為九千歲和閹黨先被辦了。
然而當(dāng)年輕皇帝發(fā)現(xiàn)局面不但沒有改觀,反而更加爛污,朝堂失去平衡不說,居然連京城都被韃子圍了......皇帝的怒火于是對準(zhǔn)了臺上這批人。
從剮了袁崇煥開始,崇禎便毫不猶豫地舉起屠刀,開始放飛自我,在無能狂怒的路上一去不回,
這次的己巳之變中,除了直接被殺掉的袁崇煥,其余被皇帝直接和間接弄死的大臣,其實還有很多。
大學(xué)士錢龍錫因袁案受到牽連被判為死罪,后來險險逃過一命,差點成了有明以來第二位被皇帝砍掉腦袋的首輔。此君之后被發(fā)配戌守定海衛(wèi),終崇禎一朝,兩次大赦不得歸。
然而錢龍錫的命運(yùn)還算是好的。
己巳之變中,崇禎磔死了遼東督師袁崇煥,關(guān)死了兵部尚書王洽,三位郎中被亂棍打死。刑部尚書喬允升和大學(xué)士錢龍錫下獄論絞后減刑充軍,繼任韓繼思削籍。
薊遼總督劉策、總兵張顯世、山西巡撫耿如杞、總兵張鴻功以上四位大員問斬......
像宣府總兵侯世祿這種被免職的,其實都已經(jīng)算得上是幸運(yùn)兒了。
以上被崇禎直接弄死的大員,每一個身后都會有數(shù)量不等的中低級犯官陪死。像歷史上被崇禎下令亂劍砍死的二五仔李際春等一幫永平投降官員,那都不算事,根本上不了臺面。
光一個己巳之變,崇禎就殺出了威風(fēng)。
崇禎收拾官員,是沒有開國皇帝那么霸氣的。朱元璋殺起人來不分文武,動輒抄家滅族,還要捎帶隔壁鄰居,所謂瓜蔓抄是也。
而崇禎這里還是有點束手束腳。他不但不能對祖大壽這種實權(quán)軍閥動刀,而且也很少對大臣抄家滅族,皇帝只能對壞了事,被他找出把柄的臣子下刀。
然而這已經(jīng)足夠恐怖了:晚明社會八方漏氣四處冒煙,這幫無能的嘴炮士大夫在崇禎面前滿身都是錯漏,真真是想殺就殺,不用皇帝刻意去找,理由自己就蹦出來了。
承平了幾百年,囂張了整個明中后期的士大夫們,就在最近一段歲月里,又被崇禎喚醒了開國時那種朝不保夕的感覺。
今天在皇極殿這場戰(zhàn)役,雖說劇本還是文官設(shè)計的,但是有一樣內(nèi)核卻變了:文官們不能再像以往一樣,靠著顛倒黑白,強(qiáng)詞奪理以及人多勢眾來打倒忠勇伯。
在一個拉偏架的崇禎面前,想要扳倒姓曹的,就只能就事論事拿出真憑實據(jù)。另外,不管今天能不能成功,發(fā)起者很可能還要付出代價徐本高和魏續(xù),以及杭嘉湖參將南京兵部等等這些人,眼看著就要付出代價了。現(xiàn)在不確定的是,崇禎這次會殺多少人?
看到剛才氣勢洶洶來圍攻自己的一干人全部退回了班列,忠勇伯這一刻氣焰高漲。
只見他挺胸凸肚邁開臺步,走到一干文臣大頭巾對面,然后按照既定的魯莽人設(shè)狠拍了下自己的胸脯,順勢翹起了大拇指,指著自家鼻尖態(tài)度囂張地說道:“老曹我是草莽出身,行事從不拐彎,講究一個光明磊落!”
“徐家人派兵打老子,那老子就出兵炮轟他家的宅子,這叫一報還一報!”
“今天在金鑾殿上,當(dāng)著皇上的面,老......我老曹問心無愧,也是這般說法!”
忠勇伯演到這里,突然轉(zhuǎn)身躬腰,對著御座抱拳道:“皇上,當(dāng)日老曹去轟打徐家,可是沒有一兵一卒下船,還給了徐家人一炷香出逃的功夫。”
“說到底,老曹不過是轟了一座空宅泄憤而已,浦江兩岸萬千民人都可作證!”
臺上的崇禎聽到這里,臉色和緩地點了點頭:比起平日里那些說話云山霧罩,行事毫無擔(dān)當(dāng)?shù)奈某紒碚f,曹總兵這一套反而更對皇帝的胃口。
“曹卿當(dāng)可安心,此事朕勢必要窮究?!?p/>
看到君臣二人當(dāng)眾勾兌,這次政潮的幕后總策劃侯恂有點著急了:曹賊居然連消帶打,不但將“虐民”一事給洗個干凈,連累己方折損大將,還在殿上大放厥詞,委實不能容此獠再猖狂。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之前安排好的阻擊手這會卻都啞火了,沒人站出來繼續(xù)懟姓曹的。
見勢不妙的侯恂于是只能赤膊上場。只見他從隊列中站了出來,對忠勇伯冷聲道:“曹川,你切莫急著張狂,那奏章上一十二條大罪,你須滑不脫!”
“切,這位堂官,我今日教你個乖,要給人定罪,一條就夠了?!?p/>
曹總兵來京城短短幾天,其實不認(rèn)識侯恂,但這不妨礙他懟人?;娨痪浜螅芸偙_始拿起奏章,繼續(xù)自辯起剩下的罪名來。
剩余罪名,刨除掉那些子虛烏有用來湊規(guī)模的之外,其實最核心的“謀反”指控大家都清楚,指得就是生產(chǎn)模式和吸納流民這兩點。
令士大夫們坐臥不安的,除了吸納流民外,穿越眾在臺灣施行的工業(yè)化耕作模式才是重點。
至于說真正要命的那些工廠,士大夫們反而總結(jié)不出什么道道來?,F(xiàn)在是十七世紀(jì),僅憑一點冊子上的描述,人們也推斷不出來生產(chǎn)線的可怕。
關(guān)于以上兩點,其實是彼此關(guān)聯(lián)的,忠勇伯接下來做了合理解釋。
首先,忠勇伯依舊大方地承認(rèn)了耕田一事,并且向殿中所有人說明:當(dāng)年他在未招安之前,就已經(jīng)帶著弟兄們驅(qū)趕了臺南野人,占領(lǐng)了那塊廣袤的平原。
這之后因為缺乏糧食手下吃不飽肚子,于是他就開始和善于制器的海外阿拉斯加國商人貿(mào)易,從彼國購買了用來耕地的鐵車,另外還引進(jìn)了一些工坊。
說到這里,忠勇伯?dāng)傞_雙手質(zhì)問殿上群臣:“有大片野田卻少人耕種,老曹我想法子買些鐵牛耕田,何罪之有?”
問完這句后,忠勇伯又順勢說到了吸納流民一事:鐵牛也不是萬能的,數(shù)量少而且難伺候,所以他需要從大明招募流民去做工種田。
下一刻,忠勇伯拋出了殺手锏。
他告訴在場所有人:那塊足有一郡大的肥沃平原,這些年來,上面的野人已經(jīng)被他的弟兄們清理干凈,還修了水利工程。
不但如此,他還從阿拉斯加國買到了克制瘴癘的秘法。如今臺南早已不是人們聞知變色的海外惡洲,而是閩粵一帶人盡皆知的富腴之地。
最重要的是,他忠勇伯大人,何時說過不許人去購地置田了?
說完這句話,忠勇伯和群臣面面相覷,時間暫停了幾秒。下一刻,班列中頓時傳出了一陣竊竊私語。
反應(yīng)快的朝臣已經(jīng)弄明白了忠勇伯的意思:在場各位都可以去臺灣購地,然后派人去耕田。這樣一來,所謂的指控也就不存在了地都被縉紳買了,自然是想怎么種都可以,那不就成了大明的郡縣了嗎?
于是侯恂傻眼了。
忠勇伯這時繼續(xù)大聲說道:“夷州那塊地,稻米一歲兩熟,只要有人愿意出銀子,我就賣!......價錢嘛,只要五兩銀子一畝,一百頃整地起賣,少了老子還不伺候,這個名目叫招商引資。”
看到朝臣們混雜著震驚和貪婪的眼神,忠勇伯大人哈哈一笑,轉(zhuǎn)身對崇禎說道:“皇上莫急,其實老曹一早在夷州也預(yù)備了皇莊來送禮的,今后按時就有出產(chǎn)送入京城,還望笑納!”
看到這個鄉(xiāng)下來的土鱉如此裸地在廟堂上公開對皇上行賄,這一刻,所有朝臣都震精了。
崇禎聞言哈哈大笑,笑到眼淚都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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