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令我來巡山 第六十三章 歧路

青云寨，蒼松院。

褚大娘看著蔑兒乞老可敦和一幫草原貴婦圍觀著七八個金帳裁縫或?yàn)樘镂迥锪垦撸驗(yàn)樗垦澞_，或測繡鞋。

田五娘靜靜的坐在那，垂著眼簾，面色淡然。

但是，若細(xì)細(xì)觀察，還是能從她的面頰上，看出淡淡的霞色。

縱然是她，在十來歲時，也曾幻想過披上嫁衣的那一刻……

垂下眼簾的鳳眸中，藏著一抹羞意，隱隱出神。

五娘在回憶過往的歲月，只是……

在她的記憶里，某人的面目實(shí)在是……

可憎可恨。

不過，她認(rèn)為應(yīng)該說頑皮淘氣更好些。

如今長大了，不就改好了么？

盡管對外人甚至對自己，田五娘都能做到心如鐵石。

可是對上林寧，這個師父和阿娘唯一的兒子，她卻有著超乎尋常的包容心……

因?yàn)樵谒啄曜罟驴鄷r，是阿娘寧氏，用她的溫柔和善良，愛她如親女，給她關(guān)懷，撫育她長大。

而明天，她就要嫁給阿娘之子了……

“哎喲！五娘真美啊！”

一草原貴婦在往田五娘發(fā)髻間簪了一枚胡寧閼氏送來鑲嵌著紅寶石的鳳簪后，驚喜叫道。

田五娘從來冷面少語，又不施粉黛，從未笑過。

冰冷的氣質(zhì)，殺伐果決，讓人很少留意到她的容顏。

但此刻，微羞的神色，再搭上奢華珍貴的首飾，一下將她襯的恍若月宮仙子。

一眾婦人連連贊美，蔑兒乞老可敦更是高興的合不攏嘴。

大悲之后，她們也需要一場大喜來熱鬧番，洗洗心中的驚恐和晦氣。

田五娘這次并沒有嫌吵鬧，任憑周圍人喧囂，鳳眸看向了窗外。

一輪皎月升起，月光如水銀鋪地，但她的內(nèi)心，卻不似往常那般冰涼孤寂。

……

庫房。

山寨大總管老孫頭指揮著一眾青壯們，將深藏在庫房里的大紅布和大紅燈籠都搬了出來。

又將平日里連三當(dāng)家胡大山都不肯給的酒水一壇一壇的全起了出來，準(zhǔn)備大宴賓客。

孫伯到底年邁了些，雖緊緊盯著，可還是沒發(fā)現(xiàn)，那一百壇大酒甕，不知不覺中少了三壇……

“來，走一個。”

滄瀾江邊，江水滔滔，一堆篝火邊，方智拎著酒壇，往酒盞里倒了滿滿一盞后，同對面的胡小山、周石、左義、李軒、曾牛等人一起舉碗道。

還有一人，是周妮妮。

周妮妮見沒人給她倒酒，大為惱火，自己倒了一盞后，強(qiáng)迫每人和她碰一個，然后才高興的舉起道：“走一個！”

一眾人好笑，唯有左義從嘴里苦到了心里。

他忍了又忍，終還是沒忍住，借著酒意問周妮妮道：“妮妮，聽說你喜歡小寧，可他明天就和大當(dāng)家的成親了，你怎么辦？”

胡小山憋笑道：“就是，妮妮，要不你別喜歡小寧了，小義不就很好嗎？”

左義喜歡周妮妮，眾人豈有看不出的道理？

唯有周妮妮一人從未往這上面想過……

毫無疑問，胡小山被周妮妮追殺了一遭，直到耳朵被揪的火紅，慘叫求饒為止。

眾人大笑罷，周妮妮見大伙兒都還看著她等答案，先是心里一虛，俏臉飛霞，隨即卻一揚(yáng)下巴，毫不露怯道：“小寧本就要和大當(dāng)家的成親，不過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左義大驚失色道：“妮妮，你……你你……”

一句你要給小寧當(dāng)妾到底沒說出口，他真心無法褻瀆心中最心愛的女孩兒。

卻不想周妮妮紅著臉咬牙啐道：“你什么你？我愿意，干你屁事！”

“劈啪！”

似一道晴天霹靂，將左義一顆柔弱的“芳心”劈成了粉碎，瞬間成了自閉青年。

他二話不說，直接拎起一壇酒，仰頭灌下。

可是酒再辣，也壓不住心里的痛。

方智看出苗頭來，忙岔開話題，打趣周石道：“小石，你心里感受如何？”

胡小山等人齊齊大笑，這里惦記過田五娘的人不少，可被長輩揭穿并被無情“羞辱”過的，唯有周石。

周石面色臊紅，不過倒有擔(dān)當(dāng)，反罵道：“你們笑個屁！好像就我一個似的……小智哥，當(dāng)初你偷偷學(xué)草原話，為了啥？”

方智沒想到引火燒身，拱手認(rèn)輸，苦笑連連。

一旁周妮妮擠眉弄眼道：“那個草原貴女，可是一直粘著小智哥哦。你們有沒有發(fā)現(xiàn)，她和小智哥很有夫妻相呢。草原話學(xué)的好哦……”

“噗！”

曾牛一口酒水噴出，甕聲大笑道：“哈哈哈，妮妮姐，你是說她和小智哥都有麻子……哎喲！”

話沒說完，腦袋上挨了一石子，轉(zhuǎn)頭看去，就見方智正紅著臉，怒視他。

曾牛忙舉手投降，再不言語。

周妮妮快笑的背過氣去，對方智道：“小智哥，寶勒爾姑娘人很不錯的，活潑美麗，又那么喜歡你，你就別躲人家了嘛。”

胡小山補(bǔ)充道：“她爹還是位圣薩滿，了不得！”

“放屁！都閉嘴！”

方智沒好氣的罵道，隨即目光有些惆悵的往山寨方向看了眼，又舉碗飲了口。

古往今來，哪個少年心中沒有住過一位難忘的女神？

可是，她明天就要嫁人了。

不過，想起已經(jīng)痛改前非并且手段驚人的某個混帳，方智酸酸的心里沒有嫉妒，唯有祝福。

“來，咱們一起舉杯，祝大當(dāng)家的和小寧和和美美，白頭偕老！以他二人的本領(lǐng)，必能讓咱們山寨在滄瀾山中獨(dú)占鰲頭，咱們好生做事，將來也能在江湖上揚(yáng)名立萬！”

看著恢復(fù)豪情的方智，胡小山也舉起酒碗，大笑道：“小寧人雖可惡，但本領(lǐng)真不差。恨咱們當(dāng)初沒好生讀書，不然這些年又何必吃那么多苦打熬？也如他那般，隨便練兩下就成了一流高手……”

“別說了！”

李軒咬牙切齒道：“心好痛！”

娘的，認(rèn)識這樣的怪胎，真是三生不幸！

眾人大笑過，周成嘆息一聲道：“人和人不能比……不過總歸是好事。有他幫著大當(dāng)家的，大當(dāng)家的輕便太多。而且藥廬安郎中歲數(shù)太大，連針要施不得了。幸好有小寧在……昨夜里也是，若非小寧趕到，大當(dāng)家的真要危險了，我們也回不來。”

苦灌了半天酒的左義盯著周成看了好一會兒，聲音嘶啞道：“阿成，你之前不是這樣的，你是最恨他的人。”

周成聞言哂然一笑道：“那算什么？咱們這些人，還不都是從小打到大的？難不成就因?yàn)楦蛇^一次架，就成敵人了？最重要的，是小寧和從前不同了。”

方智拎著一壇酒，坐到左義身旁，拍了拍他的肩，又為他斟滿了一盞酒，然后道：“小義，你的心思，大家都知道。但你也是個聰明人，當(dāng)知道有些事真的勉強(qiáng)不來的，別鉆牛角尖兒……

小義，咱們青云寨和其他滄瀾十三大最大的不同之處，你知道是什么嗎？”

左義面色也不知是羞臊還是別的原因，滿面通紅，他將酒一飲而盡后，搖了搖頭。

方智聲音陡然轉(zhuǎn)高亢，大聲道：“是忠義！！沙海寨余鵬程為了大當(dāng)家的位置，殺了將他從小撫養(yǎng)長大的師父和師兄。其他的山寨，或多或少總少不了這樣的事。所以，江湖上多將我們滄瀾十三大形容為烏合之眾，豬狗不如。

但我始終認(rèn)為，咱們青云寨不同。

因?yàn)槲覀兊母篙叄瑸槲覀冏隽俗詈玫谋砺剩?p/> 小寧他爹，咱們的林大伯，為了救二伯和八叔，明知榆林城是死地，卻連猶豫都沒猶豫一下，義無反顧的去救！

林大伯恨過誰么？

林大伯去世的時候我就在跟前，他是大笑而終！

還有田二伯，明知小寧那時糊涂……可那又如何？

為了心中的忠義，為了林大伯的恩義，仍然慷慨赴死！

回來后說一個字了沒有？

沒有！

小義，還有你爹，又是怎么死的？他有過后悔么？

我爹說，他們那一輩人之間有一個說法，叫義之所在，雖九死尤未悔！！

我知道你討厭小寧，其實(shí)我們大家都討厭他。

他那個人，不招人喜歡。

但就是這個不招人喜歡的人，昨夜卻在罕哈部千軍萬馬中，寧死也要救大當(dāng)家的和我們出來，沒有后退半步。

這，就是義！！

小義，你說說，我們還有什么理由去恨他？”

其他人都連連搖頭，周妮妮更是美目中異彩連連，左義看在眼里，粗喘著氣，也不知是不是喝酒喝多了，雙眼猩紅，嘶啞著聲音道：“我就是想不通，他怎會突然變成這樣？早不變，晚不變，為何非現(xiàn)在變……”

他原本已經(jīng)讓他娘去請人，上梨花苑和周妮妮的娘親說媒了。

若是林寧早點(diǎn)變好，周妮妮早點(diǎn)“變心”，他也不會有這個心。

若是林寧晚點(diǎn)變好，那他說不得已經(jīng)和周妮妮成親，就更好了。

可偏偏，林寧在這個時候變好，招惹的原本常常和他一起罵林寧的周妮妮，傾心于林寧。

這對左義來說，是何等的殘忍。

男人的一生，最美便是初戀。

最難舍的，就是求不得。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guān)，更何況是他？

當(dāng)聽到周妮妮甚至甘愿給林寧當(dāng)小時，左義整顆心都崩潰了。

見他這般，方智等人都微微皺起了眉頭，知道他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是言語能說的通了。

只盼左義能早點(diǎn)自己想明白，感情的事，真的強(qiáng)求不得。

“快看那里！五娘姐姐和小寧要成親了耶！哇！好美！以后我也要……嘻嘻！”

周妮妮搞不懂這些臭小子們在說什么，就坐在一塊青石上看星星，卻忽地看到山寨方向亮起了一盞又一盞紅燈籠，點(diǎn)綴的青云寨滿山喜慶，不由驚喜笑道。

眾人聽她歡喜的語氣里沒有一絲嫉妒，最后更是暴露了“野心”，便紛紛斷了替左義說話的最后一抹心思。

沒可能了……

“走，咱們也去幫忙！”

方智心里尋思不能在這閑扯下去了，不然非出事不可。

他并不怕事，卻怕因?yàn)橐恍﹥号殚L的事，壞了明天大喜的日子。

胡小山等人雖沒喝過癮，也知道事情輕重，一起摟著脖頸撞著肩頭，相互扶持著回了山寨。

卻似有意的，留下了左義一人在原地未動。

他們的確都是肝膽相照可以擋刀換生死的弟兄，但他們和他們的父輩們又有不同。

林龍、田虎等人可以為了一個義字，連是非對錯都不去講究，小輩們卻不能。

正如他們的大當(dāng)家，連斬十六顆山寨叛逆的人頭，又將他們的家人無情驅(qū)逐一般。

心若變了，那就很難再說是兄弟了。

他們唯一所盼，就是左義能盡快轉(zhuǎn)過彎兒來，不要走上歧路。

但可以肯定，方智自今日起，會對他格外留一份心。

然而方智等人沒想到的是，他們剛走沒多久，正當(dāng)左義一人在篝火邊心中極度痛苦掙扎時，一道被篝火照的很長很長的影子，憑空出現(xiàn)在他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