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四當(dāng)官 第二百九十九章 可悲可嘆

徐瀛在短短幾日內(nèi)召集了四千多青壯，其中一千多是城內(nèi)士紳和商賈的家人。相比綠營兵和衙役，他更相信士紳和商賈。

青壯召集到是一回事，能不能戰(zhàn)則是另一回事。

他親自在城樓上坐鎮(zhèn)，親眼盯著青壯們操練，道光二十一年鑄的炮沒幾個人會放，守備營的那幾個老卒會放卻又放不準(zhǔn)，十幾尊小炮就這么成了一堆擺設(shè)，這讓他心急如焚，一直忍到天黑關(guān)上城門才回州衙。

“東翁，炮手一時半會兒不好找，您干著急也沒用。”楊師爺小心翼翼地勸慰道。

“不好找也得找，實(shí)在找不著就讓那幾個老卒領(lǐng)著青壯每日操練，不要舍不得火藥，多放幾炮自然而然就會放了，就會有準(zhǔn)頭。”

“要不明日一早讓虎子跟他們一道操練，虎子聰明，不管什么一學(xué)就會。”

“也好，你回頭跟虎子說一聲。”

楊師爺應(yīng)了一聲，又小心翼翼地說：“東翁，海安巡檢方士枚來了，見您在城樓上忙沒敢上去稟報(bào)。”

“他回來做什么？”徐瀛放下茶杯問。

楊師爺收了方士枚一百兩銀子，自然要幫著說幾句好話，擺出副義憤填膺的樣子說：“您不是讓他去海安辦團(tuán)練、勸捐濟(jì)餉嗎。團(tuán)練他是辦起來了，召集了四十多個青壯每日操練，錢糧也勸當(dāng)?shù)厥考澗栎斄艘恍Y(jié)果在解往州城的半道上被劫了！”

徐瀛大吃一驚：“被劫了，誰這么大膽？”

“東翁息怒，劫走錢糧的不是賊匪，而是韓志行！”

“韓志行！”

“那個姓許的鹽商不是跑了嗎，韓志行見方士枚親自解運(yùn)錢糧，就以此為借口讓他手下的那些鄉(xiāng)勇把方士枚好不容易籌集到的五千兩銀子和五百石米給劫下了，還說什么要是沒有錢糧那些鄉(xiāng)勇搞不好會嘩變，只能出此下策。”

“姓許的跑了，不是還有張光成和李昌經(jīng)嗎？”

“東翁，他擺明了是故意的，”楊師爺回頭看了看，接著道：“方士枚就在外面，您一看就曉得韓志行的膽子有多大。”

“讓方士枚進(jìn)來。”

“是。”

方士枚一走進(jìn)簽押房，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起來。

“徐老爺，您要為下官做主！韓志行無法無天，他不但打解運(yùn)錢糧的青壯，連下官都敢打。他人多勢眾，還有鳥槍，下官拼死也沒攔住……”

“他不但劫錢糧還大打出手？”

“您看看，要是沒大打出手下官能搞成這樣？”方士枚擦干眼淚，又轉(zhuǎn)身指著外面道：“下官好不容易召集的那些青壯，有一個算一個全被他那幫手下打得鼻青臉腫，有兩個青壯胳膊都被他那些手下打折了。”

勸捐濟(jì)餉這種事可一不可二，就算逼方士枚回去勸那些士紳，那些士紳也不會再出錢出糧，想到這些，徐瀛咬牙切齒地說：“你先回去，本官早晚會給你一個交代！”

“下官無能，下官無能，下官……”

“好了好了，虧你還是朝廷命官，哭哭啼啼也不怕讓人笑話，早些回海安，別在城里丟人現(xiàn)眼！”

方士枚如釋重負(fù)，但并沒有就這么走，退到門邊又忐忑不安地問：“徐老爺，下官有句話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

“有話快說。”

“徐老爺，下官打聽過韓志行的底細(xì)，他……他上頭有人，下官受點(diǎn)委屈沒什么，您要是因?yàn)橄鹿龠@點(diǎn)事得罪他劃不來。”

“他上頭有人？”徐瀛冷冷地問。

“他上頭真有人，這事州衙好多人曉得。”

“都有哪些人？”

“光下官曉得的就有兩位，一位是楊撫臺，一位是祁宿藻祁藩臺，要不是有楊撫臺和祁藩臺關(guān)照，他能一到省就來泰州上任？”

“哈哈哈哈，楊撫臺，祁藩臺，他還真找了兩個好靠山！”

“徐老爺，這真不是道聽途說，下官絕沒半句假話。”

徐瀛砰一聲拍了下案子，冷冷地說：“楊文定貪生怕死，不顧江寧安危早跑鎮(zhèn)江去了。他以為跑到鎮(zhèn)江就沒事，就算賊匪沒殺過去，皇上一樣會治他的罪。至于祁大人，倒是一個忠臣也是一個干臣，可惜生不逢時遇上個既貪生怕死又無能的陸建瀛，已經(jīng)在江寧城里殉國了。”

“啊，祁大人殉國了！”

“你曉得就行，別跟人亂說，要是傳出去動搖了軍心民心，休怪本官不留情面。”

“下官曉得，下官絕不亂說。”

打發(fā)走方士枚，徐瀛正尋思著怎么收拾韓秀峰那個刺兒頭，虎子竟跌跌撞撞地跑進(jìn)簽押房，一進(jìn)來便急切地說：“老爺，不好了，胡先生被姓韓的給打了！”

“什么？”

“東翁，東翁，晚生無能，晚生有負(fù)重托……”

徐瀛剛站起身，幾個家人就把胡耀柏抬了進(jìn)來，看著胡耀柏血肉模糊的屁股，徐瀛氣得渾身顫抖。

楊師爺大吃一驚，急忙道：“虎子，還不趕緊去找大夫。”

“哦，小的這就去。”

徐瀛緩過神，正準(zhǔn)備問問到底怎么回事，胡耀柏強(qiáng)忍著劇痛舉起一封信：“東翁，這是韓秀峰給您的信，他哪里是打晚生，他分明是違令不尊，他連東翁都不放在眼里……”

聽完胡耀柏的哭訴，徐瀛陰沉著臉道：“胡先生，讓你受委屈了，先回房養(yǎng)傷，本官待會兒再去探望。”

“東翁，晚生……”

“先回房吧，這頓板子，本官不會讓你白挨！”徐瀛咬咬牙，坐下拆看起韓秀峰的信。

楊師爺幫著送走胡耀柏，湊過來問：“東翁，他怎么說？”

“他說耀柏出言不遜、以下犯上，正好借耀柏的屁股立個威，好率鄉(xiāng)勇營馳援揚(yáng)州。錢糧的事他也認(rèn)了，說沒有錢糧就沒法兒讓鄉(xiāng)勇們用命，只能出此下策。”徐瀛放下信，又陰沉著臉道：“還說什么賊匪大軍真要是圍攻泰州，有那十幾尊小炮跟沒有沒什么兩樣，與其架在城墻上不如連炮手一并給他，他好帶著炮去江都阻截。”

“他竟敢獅子大開口！”

“不過細(xì)想起來那十幾門炮留著也頂不上大用。”

楊師爺?shù)吐晢枺骸澳墙o還是不給？”

“給！只要能擋住賊匪，哪怕只能擋十天半月，別說打耀柏五十大板，也別說要十幾尊小炮，就算他想把州衙拆了我徐瀛也不會有二話！”

“可他會不會去阻截，如果他也是個貪生怕死之輩，一見著賊匪就臨陣脫逃怎么辦？”

“事已至此，只能相信。”徐瀛長嘆口氣，無奈地說：“耀柏剛才說得很明白，他手下那四百多號鄉(xiāng)勇可勘大用。偌大的泰州，現(xiàn)在除了他和他手下那四百多號鄉(xiāng)勇，我們竟無人可用。對他這個捐納出身的九品巡檢，我徐瀛堂堂的清軍總捕同知竟無計(jì)可施，想想真是可笑，可悲，可嘆！”

“只能賭，賭他是個忠臣？”楊師爺下意識問。

“只能賭了。”徐瀛整個人像突然間老了十歲，仰天長嘆道：“從江寧逃出來的人說，祁宿藻死前留下一句話，‘官不盡力，兵不用命，富者吝財(cái)，貧者吝力，城雖大，不可保也’，正所謂有心殺賊無力回天啊！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能做的、該做的，甚至不能做、不該做的我徐瀛全做了，這城能不能守住就看天意。”

“可他韓秀峰先是劫錢糧，緊接著又打了耀柏，東翁，您要是什么都不做，什么也不說，您的威嚴(yán)何在，這城又怎么守？”

“讓下面的人別亂嚼舌頭，只要不傳出去城里的人怎會曉得。”徐瀛想了想，冷冷地說：“他不是祁宿藻的人嗎，擬一封信，告訴他祁宿藻已殉國的消息，把祁宿藻的遺言也寫上。告訴他，整個揚(yáng)州府乃至整個兩江，現(xiàn)在能為祁宿藻報(bào)仇的就剩下他韓秀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