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鸞 第十九章 質(zhì)問

男人的聲音太過自然，仿佛他與她們之間，沒有隔著那近十年的光陰，沒有隔著那無數(shù)的迷霧，沒有隔著她們的母親。

仿佛還是那個她依靠在母親膝頭的下午，那個黑瘦的侍衛(wèi)沒有讓人通報地走進母親的寢宮，看著慣會撒嬌的小公主，皺起眉頭言簡意賅地發(fā)問。

他從小就不喜歡自己，這一點晉陽公主非常清楚。

他離開的時候自己雖然年幼，但孩子是非常敏感的。

這份敏感還讓她感受到了更多的東西，比如雖然眼前這個人不喜歡自己，卻不會拒絕自己的請求。

比如比起自己那位皇姐，這個人甚至更愿意和自己說話。

話說到底是為什么呢？

回憶讓晉陽公主有一瞬的恍惚，然而下一刻，她用指尖狠掐掌心，強行喚回了自己的精神，盡量不帶一點感情地開口。

“去你的劍所在的地方。”

說這話的時候晉陽公主并不擔(dān)心自己身份暴露或者被人偷聽。

就在這輛馬車出現(xiàn)的時候，古石就張開了屏障。

現(xiàn)在環(huán)繞這輛馬車的，是堪稱整個中土大陸最為強大的屏障，將外界一切窺探的氣息隔絕在外。

也讓車內(nèi)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之前無數(shù)道四面八方而來的或關(guān)注或驚奇或試探的視線氣息簡直要把這輛馬車扎成篩子。

事情簡直鬧得太大了，連許鳳娘都不敢猜想今晚神都各種渠道里消息會怎么發(fā)酵。

想必到了明天，不光是大周，整個中土大陸都將得知今天發(fā)生的一切的。

盛鸞軍在大周范圍內(nèi)的分部也會受到?jīng)_擊，現(xiàn)在方不正恐怕已經(jīng)忙得不可開交。

這將是紅袖招內(nèi)部，作為盛鸞軍的總部從八年前險些崩潰之后，經(jīng)歷的第二次沖擊。

不，不是沖擊。

許鳳娘看著那個在只在八年前驚鴻一瞥的男人懷里沉睡的少女。

這是他們一直在等待的夙愿。

這是他們的殿下獲得的成就。

解開一切的束縛，不再以大周的公主，陛下的庇護這樣的頭銜下，獲得的成就。

從徽州到神都，她一步一步，用雙手，克服一切艱難險阻，打下的成就。

如果可以的話，許鳳娘真的希望眼前的少女能睡的久一些，再久一些。

不過想起這個孩子過去的一些事跡，女子嘴角露出苦笑。

“我以為會去她現(xiàn)在的家。”

古石的聲音打斷了許鳳娘的思緒，一邊的晉陽公主在聽到男人開口的瞬間就坐直了身子。

這位公主殿下看上去非常緊張。許鳳娘無奈地想道，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馬車轆轆前行，車廂內(nèi)此時十分安靜。

清醒的三人靜靜對視，氣氛異常詭異。

唯一將他們?nèi)四艽谝黄鸬哪俏徽诔了?，而他們?nèi)苏l都不愿叫醒她。

從古石一上車，許鳳娘就察覺到，這位大宗師還為懷里的朱鸞設(shè)置了特殊的屏障，保證她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

當(dāng)然古石現(xiàn)在的問話，她也聽不到。

晉陽公主聞聲，下巴朝男人懷里指了指，“這位在今天的對戰(zhàn)開始前就交代了家人，今晚不用來接她?！?p/> 而交代了紅袖招的馬車來接她。

那個時候晉陽公主還不明白是為什么，現(xiàn)在看到這一幕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自己那位皇姐，對于今日可能會發(fā)生的事……

“原來如此。”古石低頭看向懷中少女。

“看來她似乎又察覺到了什么。”

這個又字使用的倒是十分貼切。

但男人聲音里了然的情緒卻讓晉陽公主心底五味雜陳，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爆發(fā)了。

“你知道為了見你……”

為了見你她，不，她們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嗎？

當(dāng)初質(zhì)問朱鸞的話，現(xiàn)在晉陽公主只想一股腦都倒給眼前這個男人，但話到嘴邊，她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她想問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比如母后將她送出去后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他為什么不為母后報仇？他為什么要設(shè)下那樣的條件……

“你為什么……”晉陽公主死死咬緊嘴唇，克制著胸口情緒的起伏。

她原本以為她不會那么激動，畢竟她和這位母親身邊的大宗師過往交集不多，了解也不夠多。

但從徽州到神都，在那名新生的少女身邊，她看到一切在晉陽公主的腦海中不斷地浮現(xiàn)，只覺得要被充溢的情緒淹沒。

她知道她作為最應(yīng)該報仇的血親，并沒有指責(zé)古石的資格。

不能對古石這樣一個護衛(wèi)進行母后告訴過她的“道德綁架?！?p/> 但是看著古石懷中的那名少女。

她一路看著走到這里的，她的姐姐。

晉陽公主實在是克制不了內(nèi)心波瀾起伏的情緒。

腦海中更是充斥著巨大的疑惑。

為什么身為大宗師的他，不為母親報仇？

卻要今生力量不夠的皇姐去挑戰(zhàn)那么困難的目標(biāo)？

他不是……

然而看著情緒激動的晉陽公主，古石只是沉默地看著她，眸子黑沉如深海。

“你說話呀！”

晉陽公主百感交集，看著如石頭一般承受著她的質(zhì)問的男人，只覺得氣得腦仁疼。

這的確是她記憶里古石叔的做派。

要這人說話簡直是這世上難度最大的事，也就只有母后和皇姐才能完成這樣的創(chuàng)舉……

她就不信了……

晉陽公主深深吸氣，調(diào)動真元，正準(zhǔn)備提高聲音，然而下一刻，一個有些迷糊的聲音在車廂里響起。

“唔……怎么了？”

正要發(fā)作的晉陽公主睜大眼睛，看著在古石懷里緩緩睜開眼睛的少女。

下一刻她連她想問什么都忘了。

車廂里其他人也是如此，更是如此都不為過。

“你醒了?！惫攀拖骂^，解開單獨為她所設(shè)的屏障，面無表情地說道，“一個時辰，有進步。”

許鳳娘露出一個一言難盡的表情。

算上下山的時間，朱鸞在古石懷中的，大概只睡了一個時辰的時間。

“你小時候最多只能睡半個時辰，”像礁石一般男人冷淡地開口，但許鳳娘卻在他的話中聽到了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朱鸞笑了笑，初醒的聲音有些沙啞，但卻更為柔和。

“沒辦法，能讓我在懷里一直睡下去的人，天上天下，只有一人而已。”

而那個人，已經(jīng)不在這世間了。

晉陽公主眼中泛起更為鮮明的情緒，再次想起她想質(zhì)問的問題，咬緊嘴唇瞪向沉默地坐在對面的那個男人。

然而不等她開口問出那個問題，朱鸞卻突然開口。

“晉陽，我知道你想問什么。”

那個初醒的少女看向近在咫尺的男子，靜靜開口。

“這事嚴(yán)格來說，不能怪他。”

朱鸞看向晉陽公主，神情有些復(fù)雜。

“不是不做。”

“是他也做不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