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仆之仆 第一百四十章 盧克萊西亞的第三次正式婚約(上)

瓦倫蒂諾公爵的健康狀況與精神狀態(tài)正在迅速地崩塌下去，雖然他在別人面前還能保持著矜持又威嚴(yán)的姿態(tài)，但一直侍奉在他身邊的列奧納多.達(dá)芬奇，以及因為要替他雕刻全身像，時刻注意著他的米開朗基羅，是再清楚沒有過的了，何況他們都有著畫家與雕塑家的銳利眼神，那些掩藏在面具下的凹陷雙頰，干癟的嘴唇，愈發(fā)枯瘦的喉結(jié)，以及粗糙發(fā)皺的皮膚，發(fā)抖的手指，無一不在說明公爵的每況愈下。

而他那些心懷鬼胎的盟友與下屬們，也能夠從收買了的近侍那里竊取到公爵的近況，據(jù)說，自從佛羅倫薩大敗撤回后，瓦倫蒂諾公爵不約而同地收到了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與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書信，無一例外，都是在嚴(yán)厲地責(zé)備他，亞歷山大六世是因為他不遵守自己的諭令，而路易十二則是為自己的士兵惋惜哀悼，凱撒.博爾吉亞在大怒中撕碎了這些書信，掀翻了餐盤（當(dāng)時他正在帳篷里用餐），但又不得不依照他們的命令，帶著剩余的士兵晝夜不停地趕往羅馬，在那里與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匯合。

雖然公爵似乎表現(xiàn)的對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與法國國王路易十二這兩個能夠操控其命運的人毫無畏懼，事實卻并非如此，更不用說，佛羅倫薩人一改過去的怯弱卑微，陡然顯露出獠牙利齒的行為不由得讓他想起了一個人，一個……曾經(jīng)被他的妹妹盧克萊西亞戲稱為大貓的人。而那只與他同名的大貓，在沒有收到驚擾的時候，它會將自己盤成肥墩墩、毛乎乎的一大團在陽光下瞇著眼睛打瞌睡，看上去比蒲公英更柔軟，更無害，但只要受到了些許威脅，它就會猛地跳起來，彈出隱藏在柔軟肉墊里，猶如匕首的爪子，抓向你的咽喉與眼睛！

“啊……！”

近侍們已經(jīng)非常習(xí)慣在深夜里聽見凱撒.博爾吉亞的哭嚎與嘶喊了，他的叫聲響亮，但發(fā)音含混不清，他有時會說“父親，原諒我！”，有時候會喊“朱利奧，朱利奧！你不能這么對我！”，而有些時候則與路易十二發(fā)生劇烈的爭執(zhí)，還有些時候，他就哭泣著請求得到他妹妹盧克萊西亞的安慰（一般這種時候，近侍們就會眉飛色舞地交換一番眼神）——不過讓他們奇怪的是，這位公爵的叫喊中最常提起的名字竟然是朱利奧.美第奇。

既然感到好奇，他們也免不得去打聽，結(jié)果無疑是令人鄙夷的，他們雖然不知道有關(guān)于路易吉的事情，但朱利奧.美第奇一次在佩魯賈的保利納堡救了凱撒，又在法國國王查理八世數(shù)萬人的軍營第二次挽回了他的性命；在之后的塞米納拉戰(zhàn)役與福爾諾沃之戰(zhàn)中，他更是作為教皇特使與凱撒的代理人，率兵出戰(zhàn)；等到他回到羅馬，又為厭惡教廷的凱撒.博爾吉亞承擔(dān)了不少原本應(yīng)當(dāng)他承擔(dān)的工作，而數(shù)次針對博爾吉亞家族的陰謀，也是在他的百般斡旋下被化解，或是影響被消弭到最小，就像是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的第一次正式婚約……在凱撒前往法國求取一個顯赫妻子的時候，他隨同前往，竭盡全力地為凱撒在法國人看似寬松實則嚴(yán)苛的宮廷圈子里打出了一個裂口，因此被查理八世與路易十二共同的寵臣洛韋雷樞機敵視，險些喪命在布雷斯特——如此種種，竟然還無法令得凱撒.博爾吉亞為之動容，更苛刻一點來說，朱利奧.美第奇甚至至今也沒能博得一個樞機主教的位置，他的盧卡大主教位置還是他的導(dǎo)師皮克羅米尼為止?fàn)幦〉摹獓K，就算是慣常忘恩負(fù)義的雇傭兵們，也不由得為博爾吉亞的厚臉皮與冷酷心腸感嘆一番。

而他們的行為，也隱約被凱撒.博爾吉亞察覺到了，他趕走了他們，并改變了自己睡眠的時間，往往到凌晨三點到五點才入睡，正午才能勉強起身，這下子，就連保羅.奧爾西尼也不由得對他生出了輕蔑之意——對于此時的人來說，在一兩場戰(zhàn)役中失敗算不得什么，就算被俘了也能夠籌集贖金得回自由，火炮可以再買，士兵可以再招募；至于朱利奧.美第奇，過分點來說，哪怕是世代仇恨的兩個家族，若是迫于利益與壓力，一夕之間言歸于好的也不在少數(shù)呢，如果背棄朱利奧.美第奇真的讓他恐慌如此，那么就低聲下氣地去懇求他寬恕啊，只要能夠重新獲得朱利奧的信任與幫助，一點臉皮算什么，博爾吉亞不是一向不要這種東西嗎？

但無論旁人怎么看，凱撒.博爾吉亞還是固執(zhí)地按照著自己的想法行事——佛羅倫薩的大敗讓他像只受了傷，鮮血淋漓卻愈發(fā)狠毒的野狼，他在回返羅馬的行程中，收攏了一批就算是教皇亞歷山大六世也未接受的流浪雇傭軍，命令他們?nèi)フ鞣の瘫戎Z，這座港口城市正處于佛羅倫薩的左下方，位于往羅馬的必經(jīng)之路上，與厄爾巴島遙遙相望，位置非常重要，它曾經(jīng)屬于維斯孔蒂家族，在斯福爾扎家族取而代之后，理所當(dāng)然地歸了卡特琳娜以及其夫君里阿里奧共同治理，現(xiàn)在，凱撒也認(rèn)為，它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貙儆谧约海?dāng)然，在佛羅倫薩的損失，讓他囊中空空，或者說，即便有，他也不愿意將金弗羅林拋灑在這些卑微的士兵身上，于是，在伊莫拉與弗利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一幕又降臨在了皮翁比諾——雇傭兵們不加區(qū)別地?zé)龤锫樱▏顺没鸫蚪伲瑒P撒.博爾吉亞則滿意地為自己戴上了皮翁比諾親王的帽子。

等教皇亞歷山大六世見到凱撒的時候，他都幾乎認(rèn)不出眼前的人正是他的兒子，他瘦得皮包骨頭，但兩眼卻在閃閃發(fā)光，他的頭高高地昂著，不可一世，但教皇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外厲內(nèi)茬，他甚至沒有了教訓(xùn)凱撒的念頭——現(xiàn)在博爾吉亞家族已經(jīng)騎虎難下，他們不可能后退，唯一的辦法就是向前，向前，直至抵達(dá)頂峰——說來，朱利奧.美第奇的策略也并非沒有漏洞，譬如說，一旦博爾吉亞家族強大到任何人都不敢動搖、反叛與質(zhì)疑的地步，所有針對博爾吉亞的陰謀也不過是笑話一場罷了。

但要達(dá)成這點，單單只有凱撒是不夠的，教皇將思緒轉(zhuǎn)移到了他的女兒盧克萊西亞的身上，斯波萊特與勒皮的人們給出的反饋大多都集中在盧克萊西亞身上，相比幾乎隱形了的小兒子，他的女兒表現(xiàn)得不可謂不優(yōu)異，除了還有些女人家常有的軟弱，幾乎讓亞歷山大六世遺憾起她不是一個兒子起來。

他召喚了盧克萊西亞，并且讓他的秘書杜阿爾特準(zhǔn)備起來，幾經(jīng)斟酌，他意欲與費拉拉的埃斯特家族聯(lián)姻，埃斯特家族在費拉拉也已經(jīng)經(jīng)營了上百年，而費拉拉與羅馬涅地區(qū)接壤，也是一片富庶廣闊的領(lǐng)地。

可惜的是，埃斯特家族的家長，費拉拉公爵一點也不會對此感到驚喜，或者說，只有驚沒有喜，看看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的前兩任丈夫吧，一個喬瓦尼.斯福爾扎，他現(xiàn)在的領(lǐng)地已經(jīng)屬于了凱撒.博爾吉亞，一個比謝比利公爵阿方索，那不勒斯眼看就要成為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囊中之物，他可不想自己的費拉拉也成為了教皇國的一部分——他以一種異常嚴(yán)峻的態(tài)度拒絕了教皇的提議，并且聲稱，雖然他的兒子已經(jīng)是個鰥夫，但早已與路易十二，也就是法國國王的侄女之間產(chǎn)生了愛情，他們的婚約正在洽談中，而耍弄一個國王的行為是極其無禮與喪失理智的，所以請允許他遺憾地推卻教皇的好意云云……

教皇亞歷山大六世并不是那種會輕易放走獵物的人，他一邊不斷地派出使者前往費拉拉，一邊致信給法國國王路易十二——去往費拉拉的使者毫無遮掩地威脅費拉拉公爵說，若是博爾吉亞與埃斯特兩個家族的婚約可以達(dá)成，那么埃斯特家族就不必?fù)?dān)心“凱撒公爵對于費拉拉的威脅”，當(dāng)然，他們同時也利誘道，這次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愿意給他的女兒付出三十萬金杜卡特的嫁妝以及一頂樞機主教的帽子。不過最終令得費拉拉公爵屈服的還是法國國王路易十二的一封信，在信里，路易十二憋屈地要求，費拉拉公爵接受盧克萊西亞.博爾吉亞成為自己的兒媳——很顯然，為了合法取得米蘭與那不勒斯的王冠，法國國王也只得屈服于教皇的淫威。

只是費拉拉公爵沒有想到的是，和他一樣對這樁婚事惶恐不安的大有人在。

盧克萊西亞的弟弟，艾弗里.博爾吉亞一從使者那里聽說了這個消息，就急忙來找自己的姐姐，他今年已經(jīng)有十八歲，但無論從性格到軀體，都像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亞歷山大六世對他只有忽視，凱撒漠不關(guān)心，而胡安，他的二哥則肆無忌憚地與他的妻子通6奸，在這個家庭里，他最相信的甚至不是母親，而是他的姐姐，盧克萊西亞，尤其是盧克萊西亞受命與他共同管理斯波萊特與勒皮之后。

艾弗里.博爾吉亞，一向寡言少語，沉郁內(nèi)向，別說讓他管理領(lǐng)地，讓他與人接觸他都會覺得呼吸困難，雖然看到盧克萊西亞游刃有余地與廷臣、官員、教士們打交道他也不是不羨慕，但他還是更愿意在自己的房間里抄寫經(jīng)書、繪畫與欣賞音樂——盧克萊西亞還戲謔地說，他更像是一個美第奇，而不是博爾吉亞。

一聽到姐姐就要離開他，離開斯波萊特，離開勒皮，他就渾身發(fā)抖，輾轉(zhuǎn)難安，但他也知道，圣父，他們父親的意旨是不能拒絕的，他只得緊緊地?fù)Пе憬愕难涯槻卦谒膽牙铮耆珶o視那些不安地等待在房間里的斯波萊特與勒皮的代表。

這些代表也根本沒有精力分散在艾弗里的身上，教皇可以將斯波萊特與勒皮交給盧克萊西亞管理，卻不會讓她將斯波萊特與勒皮作為嫁妝帶走，而他們將來若是被交給艾弗里.博爾吉亞管理還好，他們也不介意供奉一尊雕像——他們害怕的是，教皇會把他們交給凱撒.博爾吉亞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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