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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漢室 第三百八十四章 語循循然
“若夫推己以議物,舍狀以貪情。A`”后漢書郭躬傳論
建安二年九月廿八。
陳留,雍丘。
九月初的時候前將軍朱便已擊敗朱靈的幾營部眾,糾集了揚(yáng)威將軍樊稠、陳相種邵所部一共萬余人,團(tuán)團(tuán)包圍了雍丘。本來朱靈與張邈等人余部只有二千余人,憑朱與樊稠二人完全可以將其一舉攻破。但朱有他自己的想法,一直以來按兵不動,似乎沒有把擒獲張邈的功勞看在眼里。
朱戎馬半生,立下大小戰(zhàn)功無數(shù),自然不屑于這點(diǎn)功績,也不愿意向樊稠這么一個庸兒分享隱情。可相比之下還算正當(dāng)盛年的樊稠,卻不舍得眼睜睜的放棄這塊肥肉,眼見著曹操接連平定了濟(jì)北、東平、濟(jì)陰等郡國,黃河以南的兗州郡縣只剩下雍丘一縣。
攻守之勢易轉(zhuǎn),本該是建功的大好時候,朱卻偏要按住他!
樊稠氣惱異常,他這些天來求見朱二十余次,賈詡等人來了之后又訪求了對方數(shù)次。除了見到賈詡本人以外,其余幾次都吃了閉門羹,沒有人在乎他這個堂堂揚(yáng)威將軍、赤亭侯的意見和求戰(zhàn)之心,樊稠固然在軍中饒有威名,但這點(diǎn)聲名,又如何比得上沙場征戰(zhàn)半輩子的朱?
最后還是涼州老鄉(xiāng)、當(dāng)年西涼軍中一起出生入死、舉旗造反的故人賈詡‘好心’給他指點(diǎn)了迷津:“人之老矣,便雄心不再,畏難畏禍。前將軍如今持節(jié)督關(guān)東軍事,算上豫州兵馬,麾下共計數(shù)萬大軍聽其調(diào)派,其人早年又屢立大功,得封萬戶。試問如此權(quán)勢,又是個老臣,非陛下一力提拔,誰在這個位置上不會心憂長遠(yuǎn)?”
“他是怕功績立多了,國家會忌憚他?說的也是,如今關(guān)東就屬他位高權(quán)重,兵多糧足,任誰都會忌憚幾分。他能有這一份算計,也算是有心了,不過……”樊稠嘀咕了一句,繼而又疑惑道:“既然他有這個謙抑的心思,又何必要帶兵攪陳留這一灘渾水呢?如今雍丘遲早是要攻下的,他不想拿這個功勞也不成,苦捱著時日做什么?”
賈詡看著樊稠方頭方腦的模樣,輕輕捋須,一如當(dāng)年他在軍中為李、郭汜等人畫策時的樣子,慢條斯理的說道:“攻下雍丘,等若是徹底告結(jié)兗州之戰(zhàn),而況城中有賊首張邈、張超等人,也是一大功。這份功績,他不肯拿,卻能選擇讓誰去拿。”
話畢,似是擔(dān)心一根筋的樊稠聽不明白,賈詡復(fù)又循循善誘的說道:“近的不說,足下何不想想,前將軍一直要等的是誰?”
“曹操?”樊稠登時就明白了,一副懊恨的樣子,就仿佛是他東奔西走,到處碰壁而一無所獲,實(shí)際上朱的心思卻如此昭然若揭。
“這個老貨!”樊稠越想越氣,從席榻上霍然站起,雙眼似要噴出火來:“我自奉詔入關(guān)東以來,對他也沒有什么失敬之舉,何故他功勞立夠了,不想要了,寧肯給別人都不給我?我是天子詔書赦免、封拜的揚(yáng)威將軍!連天子都不究過往,怎的在他眼中,我涼州故將就那般用不得么!”
賈詡眉頭抖了一抖,沒想到樊稠自己思維發(fā)散,想到了這一層。誠然,朱的確看不起、甚至是從未將樊稠等董卓舊部當(dāng)做友軍,只是礙于朝廷的詔命,這才捏著鼻子與之共處。然而朱此為的真實(shí)意圖卻并不是因?yàn)檫@個,只是賈詡不肯坦白相告,見樊稠自己胡亂猜想,賈詡也索性順?biāo)浦郏鏌o表情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像也是很胸悶的樣子。
樊稠看到賈詡沉默即默認(rèn)的態(tài)度,又想起朱對自己的冷淡、以及種邵對自己不屑一顧的態(tài)度,更是覺得自己的猜想無比正確。此時雖是深夜,但他心火難滅,實(shí)在是忍無可忍,匆匆辭別賈詡以后,便帶著幾名親兵再一次往中軍大帳走去。
這一次他可不那么客氣了,樊稠直接粗暴的推開值守帳門的衛(wèi)兵,排闥闖入朱的臥寢。
扈從跟樊稠推搡吵嚷的聲音很快將睡夢中的朱吵醒了。
“三更天了。”朱年齒已高,精力不比從前,一到天黑就想睡覺,如今被人吵醒,心里登時不悅。他其實(shí)已聽清楚了外面是樊稠的聲音,隔著一道屏風(fēng),卻故作不知,惱怒著問道:“是哪里來的老革不識禮數(shù),敢來這里吵鬧?”
“是我樊稠!”樊稠絲毫不給面子,大聲的回道。
‘庸奴!’朱忍不住以手拊褥,氣惱的想到:‘此子僥幸逃過一死,得遇赦免,這才安分多久?就忘了審慎處事、將功改過,反倒鬧到我臥寢中來了。這涼州舊將果然個個都是豺狼的性子,性情暴虐,目無法紀(jì)!’
“哼。”朱冷哼了一聲,冷著聲音,不高興的問道:“樊將軍夤夜來此,究竟是有何貴干?鬧出這么一番動靜,幸而沒有出什么事故,若是將兵因此受到驚擾,你難逃此咎!”
樊稠卻沒有被這句話恐嚇到,受到賈詡臨行前指點(diǎn)的他嗓音更加響亮了:“我軍圍城半月,眼見豫州、河間等處各有捷報,而此間攻城之議,仍無定論。如今局勢變異,就連曹鎮(zhèn)東都奪回了兗州,而君侯仍連一個雍丘都打不下,末將是擔(dān)心將軍會誤了此生赫赫威名!”
朱在黑暗中摸索了一回,吩咐道:“掌燈!”
但他沒有披衣下床,繞過屏風(fēng)與樊稠相見的意思,而是重新又躺了下去。
時近深秋,夜里寒氣重,賈詡從長安來時,還特意帶了皇帝賞賜給朱的幾條被褥。尋常的被褥里都是塞的絲、絮,貧寒之家甚至只能塞麻、干草,根本很難保溫。而這種御賜的被褥又厚又軟,蓋起來能徹底隔絕寒氣。
據(jù)說這種被褥里面加的是從西域傳來的白疊子也即皇帝新賜名的‘棉花’,由東西織室結(jié)合上等蜀錦絲綢縫制而成,一經(jīng)推出便風(fēng)靡關(guān)中。但由于上林苑的棉花才開始大規(guī)模種植,產(chǎn)量并不高,所以僅僅只是當(dāng)做御賜之物,賜給了公卿大臣。在外的方伯、諸侯們,也就只有并州刺史劉虞、以及朱本人才有這個殊榮。
朱躺在暖和的棉被里,兩手?jǐn)R在棉被上,無意識的撫摸著細(xì)滑的蜀錦被面,掌心處傳來淡淡的暖意,這代表著皇帝對他一如既往的信重。同樣功高的如皇甫嵩,此時仍舊身為驃騎將軍,時時在御前參與軍謀。所以要說他是因?yàn)閾?dān)心功高震主而不敢下令攻城,那就大錯特錯。
他按兵不動,是有他自己的謀算,可如今樊稠誤打誤撞的一番話卻提醒了他一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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