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漢室 第五十三章 參商之虞

“人或毀不疑曰：不疑狀貌甚美，然特毋柰其善盜嫂何！”漢書直不疑傳

庭院里喧囂了整個夏天的蟬聲，終于開始逐漸衰弱，雖然聲音微卻仍在發(fā)出生命中最后的余音。

陽光斜照在水池中，涼風(fēng)越過水面，刮起了層層魚鱗般的細(xì)浪，水紋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像是浮在水面上的金子。

池子里的荷花早已不再盛開，水上空余幾枝荷莖，末端結(jié)著飽滿的蓮蓬，低著頭隨風(fēng)搖晃，卻無人采摘。沿岸種植的桂樹枝葉間簇滿比芝麻還小的黃花，此時正散發(fā)著濃郁的馨香，沁人心脾。

香風(fēng)陣陣，吹動著池邊水榭欄桿上垂落的帷幔，以及來往宮人的裙擺。

水榭正中的床榻上，正側(cè)躺著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如蟬翼般輕薄的紗衣搭在她的身上，更襯出了她優(yōu)美動人的曲線，像是給一座的秀麗青山蒙上一層薄霧。

年紀(jì)二十出頭，容貌同樣美麗的唐姬穿著合體的宮裝，正規(guī)規(guī)矩矩的坐在一邊的榻上，她神情平靜，一會去看池子里的殘荷、一會又看向榻上熟睡的麗人。

她不禁想到也只有在睡著的時候，你才是個柔和溫順的十七、歲少女，而不是往常那刻意保持著高高在上的萬年長公主劉姜。

無論是以前還是現(xiàn)在，這樣的日子都讓你覺得很累吧？所以才做出這般模樣，只是為了在深宮中保護(hù)自己?？蛇@樣的日子終究是會到頭的，而我以后的日子，可是永遠(yuǎn)沒有盡頭的啊。

唐姬怔怔的出神，想著自己今后一眼就能望到頭的人生，不禁感到濃濃的悲戚。這時一個宮女撥開了帷幔，探出半個身子，先是往榻上看了一眼，然后對她輕聲說道：“貴人，皇后來了。”

宮女正愁著不知如何喚醒榻上的劉姜，好在劉姜睡眠很淺，很快就被這動靜弄醒了。

劉姜起身坐在榻側(cè)，怔忡著看向池子，發(fā)了好一會神，方才說道：“讓她先候著?！?p/> 她簡單整理了著裝，洗了臉，又頓時恢復(fù)了尋常那清冷的模樣。

“皇后妾身董氏，拜見萬年長公主、懷園貴人。”董皇后恭謹(jǐn)?shù)男卸Y道。

唐姬回首看了看劉姜，劉姜說道：“可?！?p/> 董皇后依言而起，自覺的坐在唐姬對面的席上，儀態(tài)從容，落落大方。

劉姜又說：“近來在忙些什么？”

董皇后答道：“在吩咐宮人奴婢打掃掖庭，入秋之后，宮道上盡是葉子，初時倒還好看，待過幾天雨水一來，就會腐爛敗壞，到底是不美?！?p/> “椒房、披香等殿失修已久，這一年來也難為你將其打理出一番模樣來?！眲⒔恼Z氣平淡中帶著詢問：“陛下喜歡看宮道上落著黃葉，說秋日黃葉堪比春日紅花?；屎笾恍鑼⒅鞯郎系牧糁?，其余的都打掃就是了?！?p/> “謹(jǐn)諾?！倍屎筝p盈地笑道：“說起黃葉，我記得宋貴人宮里就栽有幾株白果樹，那還是國家詔上林苑令從扶荔宮舊址移植過來的，現(xiàn)在想來，宋貴人宮中當(dāng)是金黃一片?！?p/> “那是南方的佳木，是孝武皇帝當(dāng)年建扶荔宮、所收集的南方奇草異木之一。宋都宮里的只是年份不到數(shù)年的小樹，真正幾百年的大樹現(xiàn)如今都還在扶荔宮，陛下命人盡心看管著、不許人移植樵采，說是再過幾天，便帶我等出去瞧瞧。”劉姜若無其事的與董皇后說著閑話，好像在比誰更有耐心。

“據(jù)說陛下初見此樹時，脫口便稱銀杏，底下那幫好事者以為陛下嫌白果兩個字不好聽，也跟著改口。”董皇后笑著搖了搖頭：“可我倒覺得白果好聽些，銀杏卻是有些俗氣?！?p/> “左右只是個名號而已，名字中帶個銀，未必就有金銀那般貴重?！眲⒔芎畹恼f道：“終歸到底，也不過是棵樹。”

董皇后臉上的笑容一僵，神色登時冷了幾分。

唐姬見這對姑媳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忍不住出來打個圓場：“即便是樹，那也分高低貴賤，白果樹既能入藥，又能食用，還能種在院中觀賞，當(dāng)?shù)蒙鲜菢渲忻N。”

劉姜低下頭去，仔細(xì)盯著握在掌心的那塊未經(jīng)雕琢的玉石，而董皇后則是一臉漠然的笑著看向劉姜。

唐姬有些尷尬，仍顧自說道：“我也不奢求住什么好地方，只望那個地方能有好看的花草供我打發(fā)時間就是了?！?p/> “貴人要搬出宮？”董皇后作出一副詫色，說道：“貴人是孝懷皇帝的遺孀，陛下的阿嫂，好端端的，怎么說這種話？”

劉姜這時抬起頭來，冷笑道：“她有說要出宮么？”

董皇后一時怔住了，訕訕的笑道：“啊，許是我聽岔了?！?p/> 唐姬倒是不以為意，笑了笑說道：“合該如此，我雖是孝懷皇帝的遺孀，但已經(jīng)不屬于宮中之人，實(shí)在不宜久居宮中。以前陛下年紀(jì)還倒也無礙現(xiàn)如今陛下他咳，即便是在民間，叔嫂尚且不能同處一室，何況皇室？那些外朝官們說得在理，我也是該避嫌離宮了?！?p/> “上林苑的景色好，也沒那么多規(guī)矩可講，我會說與陛下，屆時撥一處好的宮苑給你?！眲⒔Z氣淡淡的，很有自信的說道。

唐姬爽快的應(yīng)下：“那就先謝過陛下與長公主了?！?p/> 在深宮中待得越久就越寂寞，她早巴不得離開這個風(fēng)口浪尖的地方，即便出宮之后依然是獨(dú)自一人，但至少比未央宮里自在。

“陛下既已可以敦倫，你備位椒房，理當(dāng)擔(dān)起皇后的職責(zé)來。首要的”劉姜突然頓住，停了一下又說：“就是持中守正，早些誕育皇嗣。”

董皇后明白了，長公主自知自己不久后也將步唐姬的后塵，所以才預(yù)先提點(diǎn)她。

“唯！”一想到長期壓在她頭上的姑嫂即將搬離出宮，到時整個掖庭除了皇帝誰也不能對她指手畫腳，她將做個真正的皇后！想到這里，董皇后心頭快慰，干脆利落的應(yīng)道：“我既為陛下的發(fā)妻，位居中宮，自當(dāng)處好伏、宋二位貴人的關(guān)系，早些為陛下誕育皇嗣?！?p/> 長公主跟著唐姬一同離宮，這是大勢所趨、板上釘釘?shù)氖?，董皇后認(rèn)為即便是皇帝也不能強(qiáng)留?？伤齾s沒想到，劉姜不僅大大方方的選擇離去，甚至從別的地方給她使了絆子。

“不止伏、宋這兩位?！?p/> 董皇后頓時警惕起來，略感意外的看著劉姜，心中浮現(xiàn)一絲不好的念頭。

劉姜全然不顧董皇后不情愿的神色，鄭重其事的往下說道：“這兩年掖庭唯有你與另兩個貴人，不僅冷清，也不像個樣子。如今陛下身體既已長成，是該采選良家女，以充實(shí)掖庭了?！?p/> “這陛下到底還小?！倍屎笸泼摰?。

“也不小了。”劉姜深深的看了董皇后一眼：“如今國事艱難，早生皇嗣，就能早些穩(wěn)定人心，這比什么都重要?！?p/> 董皇后沒有辦法，再拒絕下去就要擔(dān)上妒婦的惡名了，她只好退求其次：“這事總得問陛下的意見，如若陛下準(zhǔn)許，則交由掖庭令。按以往的前例，總得等到開春的時候再行?！?p/> 這種大事，劉姜到底不會擅自做主，點(diǎn)了點(diǎn)頭，不再說話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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