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官 5.上皇三失誤

鄭絪就侃侃而談：“成德王武俊有兩大仇讎，一個是易定義武軍節(jié)度使張升云，張的父親張孝忠，原本便是因忠于朝廷，才從李寶臣麾下分割出來的，所以義武軍便是成德咽喉處的一顆釘子，王武俊日夜欲拔之而后快；另外一個就是幽燕盧龍軍了，當(dāng)初安史余孽李懷仙為節(jié)度使，為麾下兵馬使朱希彩及朱太尉（稱太尉官職表示尊敬）泚、朱司徒滔兄弟所殺，成德軍李寶臣曾率兵口稱為李懷仙復(fù)仇，企圖吞并幽燕，卻反被朱希彩所敗，而后幽燕和恒冀便勢同水火，朱希彩和李寶臣雖先后死去，但兩鎮(zhèn)的仇怨并未消除，成德軍王武俊就曾罵過朱太尉泚和朱司徒滔為‘田舍漢’，絕對看不起這兄弟。”

“朱太尉為國死難盡忠，以象笏擊賊而死，卻被王武俊如此詬罵，真的是讓人扼腕啊！”杜黃裳等宰相嘆息道。

鄭絪沒有分散話題，而是繼續(xù)說下去，又稱成德軍王武俊，為爭奪德、棣二州的鹽池，又曾和淄青鎮(zhèn)鬧翻過，所以成德雖內(nèi)部穩(wěn)若泰山，可外部卻可以算得上“四面皆敵”，朝廷用兵時，只要略施恩惠，拉攏幽燕、易定兩個方鎮(zhèn)，威脅王武俊的后路，那么王武俊即便不出師協(xié)助朝廷，也不敢叛逆。

“善，那魏博呢？”杜黃裳繼續(xù)問到。

鄭絪就說，如果恒冀成德軍能叫“家鎮(zhèn)”的話，那魏博天雄軍便能叫“兵鎮(zhèn)”。魏博初代田承嗣死，傳位于其侄田悅，田悅后為承嗣子田緒所殺，田緒死又傳位其子季安，推其規(guī)則，便發(fā)覺和成德有所不同：

成德內(nèi)旌節(jié)的更替，軍將的意見占據(jù)絕對地位；

而魏博鎮(zhèn)雖有一次內(nèi)訌，但卻始終是在田氏內(nèi)部更迭的，為何？因田承嗣開始，便在魏博組建了牙軍，牙軍的主要來源便是當(dāng)?shù)剞r(nóng)民，把原來耕作的強壯農(nóng)民，變成聽命于節(jié)帥的爪牙親兵，并且通過厚賞籠絡(luò)他們，所以魏博的士卒最為桀驁，割據(jù)性也最強。哪怕田氏眾叛親離（如先前馬燧、李抱真都打到魏州城下，守門的魏將李長春都要為官軍打開城門，可只要田悅拿出財產(chǎn)，對魏博牙兵們叩頭，他們還是會毫無反顧地聚集在田氏身邊，繼續(xù)對抗朝廷官軍，最為頑固兇悍），只要牙軍愿意跟著田氏繼續(xù)走下去，那魏博依舊無寧日。

“哪怕田氏族滅身死，牙軍也可隨意推選一位節(jié)帥來，繼續(xù)割據(jù)魏博。”這是鄭絪的判斷。

所以和朝廷為敵的，不單單是田氏這個家族，而是整支魏博牙軍，這點上和淮西十分類似，所謂“長安天子，魏府牙兵”絕非戲言。

“那如何根絕牙軍勢力？”諸位宰相繼續(xù)問到。

鄭絪便說，這點高岳這些年研究頗深：“田氏想要位子坐得穩(wěn)，就不得不仰牙軍的鼻息，所以就得傾其所有厚養(yǎng)厚賞，財力上單憑魏博鎮(zhèn)本土所出是不足的，故而魏博鎮(zhèn)有個胡商（粟特）集團存在。”

“也即是說，在魏博田氏是掌旌節(jié)的，而牙軍是掌兵杖的，這胡商是掌錢緡的。”

“然也，胡商有個頭領(lǐng)，現(xiàn)在于魏博當(dāng)中軍兵馬使，名曰史周洛，封爵北海郡王。”隨即鄭絪豎起手指，“對付魏博鎮(zhèn)，便可用這批胡商來做文章，商賈只追求利益，只要能保障他們的利，那么魏博軍府存在與否，對他們來說并不是什么根本性的大事。”

宰相們都點頭贊許，高岳和鄭絪深研河朔方鎮(zhèn)，果然到位，戰(zhàn)爭里的情報永遠是最重要的，和糧草是同等地位。

鄭絪于是說出整個方案：

困王，賺汴，打魏，肢解淄青。

所謂的困王，就是利用幽燕盧龍軍、易定義武軍，困住王武俊的手腳，讓他不能自由幫到魏博或淄青，不能和其抱作一團。

賺汴，即是先麻痹河朔的四鎮(zhèn)，而將最初目標鎖定在汴宋宣武軍，“宣武軍基干，為昔日進入河南的平盧軍一系，除去偶爾還能聽從朝廷號令外，其他諸般和淮西、淄青無異，想要對魏博、淄青用武成功，必須得先削平宣武。”鄭絪說，馬上要全力突襲宣武，讓汴宋這個漕運樞紐完全掌握在朝廷之手，接著對魏博和淄青用兵，便會輕松許多，全無后顧之憂。

而后，重點卻不是攻淄青，而是將淄青給圍困住，為何？鄭絪解釋說：“李師古、李師道兄弟占據(jù)淄青十二州，也全依仗軍將支持，二李又對眾將猜忌，所以將他們的妻子兒女全都拘押在府中為人質(zhì)，這幫軍將全都以利相結(jié)，特征就是守土尚且能戰(zhàn)，可越境卻不能戰(zhàn)，重壓下能猬集頑抗，稍有松懈便人心各異。故而不用攻淄青，只需在光復(fù)汴宋后，憑靠汴宋和徐泗，將淄青給困住就行。然后......”

“然后就集中重兵，狠狠打魏博。”韓洄按捺不住，喊了出來。

鄭絪頷首，說韓幼深所言極是，必須把魏博牙軍給打殘打廢，那么田氏必然就會龜縮求饒，而淄青見友援魏博無法自保，也肯定會起內(nèi)訌，屆時只要各路官軍稍微發(fā)力，便可把淄青全境光復(fù)，建起行省管理，再過兩三年，以朝廷的財力不斷壓迫魏博，利用其內(nèi)部的胡商集團，推動魏博政變，待機的官軍再長驅(qū)直入，削平魏博。

“魏博乃安史余孽，淄青為平盧軍一系，兩者并非同源，貌合神離，只要辦法得當(dāng)，便能各個擊破，只要把這兩鎮(zhèn)夷平，余下恒冀、幽燕，便不足為慮，什么五十年不變，全是緩兵之計而已，拿下這些地方，江山重歸一統(tǒng)，就立即建行省重鎮(zhèn)，鎮(zhèn)護北疆要害！”鄭絪很有力地將手揮動，完全是下定決心的樣子。

“那如何避免建中年間，太上皇對河朔用兵的失敗？”陸贄發(fā)問。

畢竟慘痛的教訓(xùn)猶在眼前。

鄭絪便說，太上皇對河朔用兵，失誤有三：

雖有李晟、李懷光、李抱真、馬燧等名將云集，可卻無坐鎮(zhèn)全局的人物，以致各方勾心斗角，軍務(wù)紊亂，此次用武，必須要有位碩德望高的宿老大臣，統(tǒng)制全局，此君“非高三不可”（眾宰臣一致通過）；

其次，昔日對河朔用兵，處置不當(dāng)，平了李惟岳后，田悅就反，擊敗田悅后，王武俊卻反，接著李正己、李希烈、朱滔依次反，戰(zhàn)火綿延天下，朝廷蕩盡財用，也無法平定，可如今腹心地帶的淮西已平，西蕃、回鶻在外都不再構(gòu)成威脅，朝廷可專力削平河朔；

再后，朝廷當(dāng)初主要是出太行滏口壺關(guān)，戰(zhàn)場在邢磁洺，補給越山困難，以致最后官軍缺糧而自我崩解，而如今只要占了汴宋，便可利用漕運，軍需源源不絕，“隨即重點攻擊魏博竊據(jù)的相、衛(wèi)二州，在此地決戰(zhàn)！”鄭絪擲地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