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堂歸燕 第八百九十二章 餞別宴(二)

秦槐遠(yuǎn)與二老爺、三老爺一同舉杯：“難得咱們一家能夠得以團圓，我們兄弟三人一同敬母親以及兩位長者一杯。”

老太君滿頭發(fā)絲皆已銀白，穿著茶金色嵌了灰鼠毛領(lǐng)子的褂子，襯的她的臉色都多了幾分血色。

老太君笑瞇著眼，連連點頭道：“好，好。”端起杯盞來與姚成谷和馬氏碰杯。

長者共飲之后，秦宇、秦寒等秦家的男丁也開始輪番的敬酒，女眷們更是熱鬧的相互敬酒。

場面就熱鬧起來。

姚氏挨著孫氏，身邊都是秦家的女眷，她這會子還在委屈著，臉上的表情就很不好看。

秦宜寧便笑著起身來給姚氏敬酒。

“老夫人，兒媳敬您一杯。”

姚氏抬起頭，看到秦宜寧那笑瞇瞇的模樣，她的心里就憋悶的慌。她被打的臉都腫了，這賤蹄子必定是看她的熱鬧來了。

姚氏想著這些，便沒有端起酒盞。

秦宜寧眼神黑沉幾分，在姚成谷那仿佛看好戲的眼神之下笑了笑，玩笑著道：“老夫人該不會還在生兒媳的氣吧？您看，我那披風(fēng)和裙子都給毀了，您就當(dāng)已經(jīng)懲罰過了吧。俗話說，沒有舌頭不碰牙，兒媳年輕，不知事，老夫人走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還多呢，您就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則個吧。”

她的語氣嬌憨，就像是與長輩撒嬌的小女孩，逗的身旁不知內(nèi)情的人都禁不住笑起來。

姚氏剛想張口罵回去，卻察覺到有人正瞪著自己，一抬頭就對上對面姚成谷那滿含警告的眼神。

想起剛才姚成谷說的話，似乎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將她留下來，姚氏怒意就再度被惶恐取代了，不自覺的端起了酒盞,與秦宜寧共飲一杯.

姚成谷見姚氏這次終于學(xué)乖了，悄然松了一口氣，略帶忐忑的看向了秦槐遠(yuǎn)，也主動的敬了一杯酒。

他主動賠罪意圖太過明顯，秦槐遠(yuǎn)雙手舉杯，在低處與姚成谷碰杯，笑著道：“姚老太爺，正如方才宜姐兒所說，這舌頭就沒有不碰牙齒的時候，不論怎么說，咱們都是一家人。”

姚成谷笑著連連點頭。

秦槐遠(yuǎn)此時站起身，舉著酒盞道：“今日，咱們一家子能夠再此處團聚，背后經(jīng)歷過多少的波折和艱難，想必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筆賬。在這里，我提議我們?nèi)胰斯诧嬕槐！?p/> “大哥，我敬你。”

“大伯父，侄兒敬您。”

二老爺、三老爺、秦寒、秦宇等人，孫氏、二夫人，寒二奶奶以及秦慧寧等女眷都站起了身，一同喝了一杯酒。

秦槐遠(yuǎn)忽然之間感慨萬千。

“咱們今日聚在一起的秦家人，都是經(jīng)歷過九死一生的。當(dāng)初此地還是大燕時，朝中風(fēng)云詭譎，秦府幾度成了靶子，當(dāng)日那一場血案，讓我們失去了很多的親人。”

秦槐遠(yuǎn)轉(zhuǎn)而對姚成谷和馬氏道：“親家老太太爺，太夫人，您二位可能不知道，當(dāng)初我們秦家人因被牽連進朝堂之事中，親家的人去了一大半，那日流出的血聚集成溪水，染紅了整個秦府的地面，秦府被大火燒了一半！咱們現(xiàn)在所在的秦府，是宜姐兒私下里用自己的銀子重新翻新過的。”

姚成谷和馬氏聽的心情都格外沉重。

當(dāng)日秦府惹上那樣是非，被害的府中血流成河。

可誰能說當(dāng)日秦府的慘狀，不是他們王府主子們今后的路？

他們?nèi)羰橇粼谶@里，早晚有一天都會走上當(dāng)日秦府的老路。

沒有任何時候，姚成谷比現(xiàn)在更加珍惜能夠與秦家結(jié)伴一起去夕月的機會。

秦槐遠(yuǎn)又道：“在此之后，秦家遷去了京城，所經(jīng)歷的又是一番坎坷。因我之過，秦府再度被人盯上了，當(dāng)日我在北方九死一生，其艱辛不足為人道，若不是宜姐兒及時安排了人來營救，我恐怕早已殞命，丟了性命還不算，還要牽累家中人獲罪。

“再后來，咱們秦府一家能夠安全離開京城，宜姐兒自個兒留下來殿后，暗中將在坐的所有人都偷偷的送了出來……”

秦槐遠(yuǎn)說到此處，聲音忽然有些發(fā)哽，看向秦宜寧時雙眼似乎含了水光。

“宜姐兒，你是一個好孩子。為父不在時，你幫襯你二叔和三叔不少，家里許多事也靠你支撐。你為為父守護咱們家，幾次三番差點犧牲自己，你付出良多，不論是金錢上，還是精力上，你默默地做了那么多事……為父心里感激你，也對不住你。”

秦宜寧眼眶一下就濕潤了，趕忙起身搖頭，“父親，您說這個做什么，一家人何必說這些？”

秦槐遠(yuǎn)搖搖頭，端著酒杯走到秦宜寧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轉(zhuǎn)而對在座之人道：“這一次，咱們所有人搬遷去的沙漠綠洲，是早年宜姐兒被韃靼烏特金汗綁架后好容易逃脫，后來一路逃亡時發(fā)現(xiàn)的。

“我當(dāng)日被宜姐兒手下的青天盟堂主接去綠洲小住時，也聽說了當(dāng)日在夕月發(fā)生過的事，宜姐兒當(dāng)日所經(jīng)歷的的，真真是九死一生啊。但好在，一切結(jié)果都是好的。現(xiàn)在宜姐兒留了人在那里經(jīng)營，那里的百姓到現(xiàn)在還認(rèn)定宜姐兒是上天賜給他們的神女，而之曦是那里真正的王。所以咱們一家人遷去之后能過上貴族的生活，那也都是多虧了宜姐兒和之曦當(dāng)日的因果。”

眾人聞言，不由得用新奇又敬佩的眼神看著秦宜寧。

她所經(jīng)歷的過的遠(yuǎn)超于所有的女眷。她能力出眾，甚至許多男人都及不上。

秦槐遠(yuǎn)拍拍秦宜寧的肩膀，又道：“這一次，咱們所有人都要搬走了，要留下宜姐兒和之曦兩個人頂著所有的危險，為咱們這些人撐起一片天來。而咱們?nèi)テ桨矊庫o的生活，還是要受這兩個孩子的當(dāng)初的蔭蔽。

“我這個做父親的無能。不能保護我自己的孩子，反而讓她一次次的置身于險境。不論是當(dāng)初在大燕朝時宜姐兒差點就被妖后抓去吃肉，還是在大周朝被困在宮里，被太后關(guān)在慈安宮里不給飯吃不給水喝要活活餓死她……”

秦槐遠(yuǎn)語氣太過悲傷，眼淚已潸然落下，在坐的所有人都不免流下了眼淚。

昭哥兒和晗哥兒被氣氛感染，憋著小嘴抽搭起來，孫氏和二夫人一人抱著一個哄著，可是眼淚卻掉的比孩子兇的多。

“我女兒命苦，剛出生就被人抱走了丟在山里，被好心人撿去收養(yǎng)才撿回一條小命，小時候不知道吃了都少苦，八歲上沒有了親人，為了躲避戰(zhàn)亂，就獨自一個人去了山里。”

秦槐遠(yuǎn)搖著頭，閉上眼：“八歲的孩子啊，才八歲！她一個人活下來了，回了家，又被人罵是野人，我這個做父親的糊涂，沒有一開始就能護住她！她被我這般帶累，現(xiàn)在又為了所有人的安全，去犧牲自己……”

秦槐遠(yuǎn)淚流滿面，最后哽咽的與不成句。

花廳內(nèi)一片哭聲。

秦宜寧擦了擦眼淚，忙扶著秦槐遠(yuǎn)的手臂道：“父親說這些做什么，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你命大，所有艱險都熬過去了，你寬厚，自己都忘了自己受了多少苦。可是我這個做爹的不能忘。”

“你襁褓里就被人抱走了，最后還被人說是野人，這都是我造成的，罵名卻是你來背。你后來被阿娜日可汗綁架，那女人要殺你，你好容易逃了回來，可是還有人懷疑你的貞潔。

“你做錯了什么？你并沒有做錯什么，你受了那么多苦，可還有人誤解你，在罵你！這些都是為父的無能與失職引起的，我心里難受，聽見人罵你，我難受！”

秦槐遠(yuǎn)素來穩(wěn)重，極少有這般情緒外露的時候。他的所有心事都憋在心里，他聰明絕頂，遇上困難總能找到最妥當(dāng)?shù)霓k法去解決。可是越是這樣的人，克制的就越多，壓抑的也越多，一旦爆發(fā)出來，那樣劇烈的情緒是能感染所有人的。

所有的秦家人都在掉眼淚。

就連鐵石心腸的姚成谷都已熱淚盈眶。

老太君和秦慧寧更是泣不成聲。

秦慧寧走到秦宜寧身邊，主動拉住了她的手，唇角翕動了許久，沙啞的說出了一句：“對不起。”

秦宜寧搖了搖頭，臉上帶笑，眼淚卻不停的流下來：“沒關(guān)系，這不怨你。”

秦慧寧看著秦宜寧流淚的雙眼，忍不住抱住了秦宜寧。

“對不住。當(dāng)日我不該那樣對你。我早就，我早就知道自己做錯了。”

秦宜寧笑著回抱住秦慧寧，“沒關(guān)系，我早就不怪你了。當(dāng)年那個情況若落在我頭上，我也會有危機感的。況且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往后只要你好好的……”

“我會的，當(dāng)時家里進了匪徒，我……”

秦宜寧搖了搖頭，沒讓秦慧寧再提起當(dāng)年的事，她只要心里還知道愧疚就夠了。

“慧寧，我們雖然不是親姐妹，可我們的緣分不淺，我不在的十四年，是你在父母跟前盡孝，往后余生，很有可能還要繼續(xù)拜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