誅砂 第四十四章 問難

雷聲滾滾而過，山風(fēng)漸小，烏云凝聚。

謝大夫人也回過神來。

炎夏這種郁山雷雨多，這根本不是什么山神震怒降雷，無祝無禱無請無愿怎么可能引山神顯靈，這就是很普通的雷雨而已。

她看向那邊的山石，謝柔惠人跌在地上顫顫發(fā)出哭聲，除了跌倒凌亂了發(fā)鬢衣衫外毫發(fā)無傷。

上當(dāng)了！

觀天測地，知風(fēng)知雨，別說謝家的巫經(jīng)也多得是，其他的經(jīng)書也都有涉及，更何況她還有謝老夫人那個巫清娘娘的藏經(jīng)。

諸葛亮能借東風(fēng)，她謝柔嘉自然也能借雷鳴。

“你故意的！”謝大夫人喊道，一面疾步向謝柔惠走去，“你知道此時會有雷雨，所以才故意引她此時起誓！”

話一出口更加確定，怪不得她此時才出現(xiàn)。

肯定早就來了，謝瑤說邵銘清來了的時候，謝柔嘉肯定也在。

不，更早，謝柔清第一次點(diǎn)砂的時候，肯定也在。

不，還要早，甚至她從來都沒離開過。

但她就是不出現(xiàn)，當(dāng)謝柔清被第一次打的時候，她不出現(xiàn)，除掉了四周的弓弩手也不出現(xiàn)，讓小丫頭無聲無息的挾持謝柔惠，然后直到這個時候，算著雷雨要來的時候，她才跳出來！跳出來引這謝柔惠說出那番話，引得所有人都認(rèn)為山神為了謝柔惠的話而震怒！

她什么時候變的這樣奸詐了？

謝大夫人有些恍惚，記得這個女兒是個嬌氣驕橫不滿意就撒脾氣，從來不用動腦子，想要了就鬧，不高興了就喊，喜歡了就掏心挖肺，不喜歡了就看也不看。

二小姐嘛，就是要過的開心就夠了。

謝文興這樣說過，傻就傻點(diǎn)吧，咱們家的女兒還用聰明和看人臉色嗎？

其實(shí)她知道。這孩子不傻。

學(xué)堂的先生說了，她的功課越來越好。

她的舞越跳越好，先生還把她當(dāng)做了謝柔惠。

更不用說她還討的母親的歡心。

母親的歡心啊，自己這一輩子都討不到的。而她只用一碗什么戒酒湯。

謝大夫人覺得嗓子辣痛。

她不聰明嗎？她聰明的很啊，她厲害的狠啊，她想要誰高興就能讓誰高興，同樣她想要人不高興也有一百種法子！

現(xiàn)在她開始做這種事了，用下作的無恥的手段做這種讓人不高興的事了。

“真卑鄙無恥！”謝大夫人抬起頭看著還站在山石上的女孩子慢慢說道。繼而踏上前一步，“那你呢？你敢對著山神說你是謝柔嘉嗎？”

謝柔嘉抬頭看了眼天。

“我敢啊。”她說道，又微微一笑，“可是我不想說。”

天上有雷聲繼續(xù)滾過，烏云密布。

在場的人都回過味來了。

看著謝柔嘉的囂張的樣子，謝大夫人怒極反笑。

“恬不知恥！你還真敢承認(rèn)！”她說道。

四周的人也紛紛起身，臉色都很難看，今日可真是受的驚嚇太多了。

在山神之地拿山神之位玩笑，真是太過分了。

謝柔嘉哈哈笑了。

“我有什么恬不知恥的？我為什么不敢承認(rèn)？”她說道，收了笑看著謝大夫人。“難道因?yàn)槲抑烙酗L(fēng)有雨有雷，而你們不知道我就不敢承認(rèn)了嗎？你們不知道，是你們的事，身為謝家丹主謝家丹女，祭祀點(diǎn)砂是晴是雨是風(fēng)是雷一點(diǎn)都不知道，自己沒本事被耍丟了人出了笑話，還理直氣壯？還問我知不知恥？恬不知恥的應(yīng)該是誰你心里不清楚嗎？”

是啊……這個還真是不是什么陰謀詭計啊…只是天道，天道無情，誰能用誰就用……

在場人的神情變得復(fù)雜，視線忍不住落在謝大夫人和謝柔惠身上。

謝柔惠還坐在地上瑟瑟。謝大夫人因?yàn)楦x柔嘉質(zhì)問而顧不上攙扶她。

天上還有悶雷滾過，或者遠(yuǎn)或者近醞釀著一場雨。

不就是打個雷嘛，至于嚇成這樣嘛。

還是心虛吧，根本就不是謝柔嘉。自己喊出來也害怕。

在場的人多數(shù)老爺們心里是知道謝柔嘉謝柔惠姐妹再次互換的事，家里的其他人卻是不知道的，但現(xiàn)在心里也多少明白了。

原來現(xiàn)在的大小姐不是柔嘉小姐，那忤逆害死老夫人的也不是柔惠小姐了？

謝大夫人被這一番話氣的一陣眼黑。

好啊好啊好。

“謝柔嘉，我為了謝家的臉面，掩下你害死老夫人篡奪丹女之位的事。你倒好，你倒還有臉說出來！”她看著謝柔嘉說道，說罷一伸手，“你今日來了，就別想走！”

果然啊，是她害死老夫人……

眾人的視線看著謝柔嘉。

謝柔嘉再次哈哈笑了。

“我為什么要害死祖母？因?yàn)樽婺缸屛抑x柔嘉當(dāng)上丹女嗎？”她問道，“祖母對我這么好，我得到一切都是祖母給我的，我是瘋了還是傻了要害死她？要自己斷了自己的生路？要扔了風(fēng)光無限富貴榮華的日子？要被人追殺逃亡？要被人奪了名姓？”

她說著從山石上跳下來。

“謝大夫人，你告訴我，我為什么要這樣做？”

這一番話問的鏗鏘，眾人只覺得耳內(nèi)轟轟，只有她的話回響，蓋過了雷聲。

是啊，為什么啊？不應(yīng)該啊……

哦，我的女兒，原來不是一個女兒能說會道啊，兩個女兒都會啊。

謝文興只覺得心砰砰跳，恨不得鼓掌。

這只能是他的功勞，因?yàn)樗乐x大夫人這個人跟謝老夫人一樣，作為高高在上的丹女，她們從來都不需要說話，要說的想說的，不用開口，就有人替她們說了，不管什么事，總能替她們說的周全。

論說話，他謝文興敢驕傲的說，歷代丹女只有他養(yǎng)出的兩個最厲害。

大概。也是逼不得已了，只能自己說了。

不過有什么辦法呢，利益之爭就是這么殘酷。

謝文興看向謝大夫人，謝大夫人果然面色鐵青。

狡辯！狡辯！

為什么她自己不知道嗎？

“因?yàn)槟悴皇堑づ∫驗(yàn)槟闶羌俚模∧惚蛔R破了！”謝大夫人喝道。

謝柔嘉再次大笑。打斷了謝大夫人的話。

“我是假的？我不是丹女？”她說道，伸出手指著一旁的礦工們，“我柔嘉小姐哪里是假的？我撐住山骨，延緩礦洞塌陷，帶著你們在郁山礦奔逃是假的嗎？”

延緩礦洞塌陷啊。

好似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郁山的礦工們怔怔的想著。

礦山半山腰上，山石巖壁發(fā)出咯咯碎裂的聲音，低低的警告的山神要翻身的號子讓他們死死的站在原地，等候迎接傾瀉而下的山石，以自己的性命安撫發(fā)怒的山神。

“跑！”

但此時有一個女聲尖細(xì)的喊道。

是號令也是屏障，他們在她的一聲喊后狂奔，看著山石在后滾滾卻始終追不上。

他們跑過了山神憤怒拍下的巴掌。

是誰讓他們僥幸得生？

柔嘉小姐。

礦工們抬起頭看著站在場中的女孩子。

柔嘉小姐！多么熟悉的名字！

“柔嘉小姐！領(lǐng)唱！”

“柔嘉小姐！領(lǐng)唱！”

“太陽當(dāng)頭曬喲，抬起巖呦呵。”

“巾帶杠子兩邊擺呦呵，打杵成行往前抬呦呵。”

場中的女孩子看著他們聲音還在繼續(xù)。

“我柔嘉小姐哪里是假的？我?guī)е羯降V的人在塌陷的礦洞里發(fā)現(xiàn)鳳血石，發(fā)現(xiàn)朱砂礦。帶他們走出礦洞是假的嗎？”

不是！

礦工們搖搖頭，看著場中的女孩子。

“我柔嘉小姐哪里是假的？我制止了青山礦塌陷，撫慰了山神的憤怒，免去了青山礦諸人的填井是假的嗎？”

不是！

“我柔嘉小姐為他人點(diǎn)出三眼礦，換來半座山是假的嗎？”

不是！

柔嘉小姐還免了礦工夜工的勞役，還給了礦工每月的輪休封山！

“你們告訴我，我柔嘉小姐做到這些事哪里是假的？”

沒有！沒有！

在場的礦工們紛紛站起來，他們僵硬的身子復(fù)蘇，面紅耳赤。

“你們告訴我，這么多事。都是誰做的？”謝柔嘉伸手指著漸漸聚攏而來的礦工說道。

無數(shù)的手瞬時舉了起來。

“是柔嘉小姐！是柔嘉小姐！”

呼聲如雷滾滾撲向四面八方，狂風(fēng)再起，大顆的雨點(diǎn)噼里啪啦的砸下。

半山腰里眾人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心神俱震。

柔嘉小姐！柔嘉小姐！柔嘉小姐！

如風(fēng)席卷。如雨狂打，勢不可擋。

謝柔嘉抬手一揮，這呼聲頓消，平靜的如同從來未有過，整齊的讓人更心驚酥麻。

“謝大夫人，你來告訴我。我柔嘉小姐怎么是假的？”謝柔嘉看著謝大夫人，“你來告訴我，我這樣不是丹女，那真正的丹女又該是什么樣？”

真正的丹女是什么樣？

謝大夫人下意識的看向謝柔惠。

謝柔惠還坐在地上，已經(jīng)不再顫顫，但似乎被適才礦工的呼聲嚇到了，面色發(fā)白，此時被雨點(diǎn)敲打，散亂的發(fā)鬢衣衫貼在臉上身上，看上去嬌弱又狼狽不堪。

謝媛，看看真正的丹女是什么樣。

她又看向謝柔嘉，同樣的面容同樣的形容，卻如同一根箭凌厲的穿過雨簾射過來。

謝大夫人不由后退一步。

謝媛，看看你的丹女是什么樣吧。

她的身后傳來笑聲，謝大夫人忍不住回頭，似乎看到雨水中謝老夫人拄著拐站著，沖她大笑。

謝媛，你是個廢物，你也養(yǎng)了個廢物。

謝大夫人只覺得心口一頓，喉嚨發(fā)甜，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

血落在地上很快被雨水打濕四散，如同雨中的落花殘紅。

驚叫聲低呼聲亂亂的響起。

“太好了！”站在一旁的水英忍不住拍手，“柔嘉小姐真厲害，少爺，你說是不是？”

她轉(zhuǎn)過頭看邵銘清，卻見同樣被雨水打濕了臉和頭發(fā)的邵銘清沒有絲毫的笑意。

“是啊，她很厲害。”邵銘清慢慢說道，任憑雨水打在臉上也不肯眨眼，定定的看著那個站在雨中的女孩子。

女孩子站的直直的，也定定的看著面前彎身扶著心口的謝大夫人，雨點(diǎn)密集如簾遮住了她的神情看不清她的形容。

“那少爺你怎么不高興啊？你很難過傷心嗎？”水英不解的問道。

大概是雨水打的緣故吧，邵銘清只覺得眼酸澀。

“是啊，我替她難過傷心。”他說道。

她？她是誰？

水英更糊涂了。

“她啊。”邵銘清說道，“她是那個曾經(jīng)對我張揚(yáng)舞爪不許我靠近謝家的女孩子。”

這個水英知道。

“是柔嘉小姐啊。”她說道，看向謝柔嘉，“可是，她難過嗎？她現(xiàn)在可是反擊了大夫人呢，她能打敗她們呢！多開心的事啊。”

邵銘清看著站在雨中一動不動的，被雨水澆透看上去更加單薄瘦小的女孩子。

“怎么能不難過，你不知道這有多難。”他搖搖頭說道，“你不知道從一個不惜舍棄自己只為守護(hù)家人，到今天將刀劍一件一件扔向家人，她有多難過，她比誰都難過。”

有個書友過生日啊，我正好寫完了，原本打算明早更，那就現(xiàn)在更了吧，也算是加更了哈哈。

睡了的明早起來可以當(dāng)做早更新，沒睡的當(dāng)做加更，皆大歡喜兩不誤。

所以，明早的更新推遲到晚上。

晚安，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