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jiān)緋聞錄 第陸肆貳章 帝薄情

因值冬至，朱煜要在保和殿筵請眾臣，先回乾清宮換身便服，再沿鋪墁花斑石的廊道前行。

抬首入目坤寧宮的匾牌，接到訊報，昊王率大軍漸近京城........略思忖輒身朝皇后的東暖殿去，才至明間，便見四五太監(jiān)拖拽個血肉模糊的人出來。

一眾見皇帝突然蒞臨，慌慌忙忙行跪拜之禮，朱煜垂眸掃過被血水浸透的裙袂，應(yīng)是個犯事受懲的宮女。

他徑自朝房里走，門前的宮女打起簾櫳，一面已有人稟報去了。

朱煜進(jìn)得房內(nèi)，夏皇后靜靜立著侍迎他上了暖炕，宮女斟來茶水，他捏著定窯白釉小蓋鐘晃了晃又放回炕幾面。

夏嬙冷笑，執(zhí)壺自倒一鐘兒，吹散熱氣吃了口，語氣難形容：“皇上再毋庸擔(dān)憂誰會下毒害您，那包藏禍心的賤婢，被妾身挖出眼珠、割去舌頭，劃花臉面，拿刀子把她心窩剜個血洞，扯出心肝五臟裝進(jìn)罐里，送至皇兒靈前祭奠。”

朱煜心底一沉，卻不露聲色：“皇后喜歡就好！只是.......”他環(huán)顧四圍顫兢兢的宮女：“皇后久侍宮闈，素以端莊淑睿、敦睦嘉仁為天下臣民稱頌，而近來卻屢屢凌虐宮人，非死即傷。若是傳揚(yáng)出去，有失你的德行，亦傷皇族體面。”

他頓了頓，嗓音難能這般溫和：“大戰(zhàn)一觸及發(fā)，后宮安和祥泰，你父親才能心無旁掛、盡忠恪守保朕的江山，待叛亂平定，來日方長，朕與皇后定會再有龍嗣的。”

“再有龍嗣？！”夏嬙喃喃重復(fù)，忽而拍掌大笑，她笑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這世間原來真有這樣的人，胸懷大惡、滿嘴謊言還能朗朗說的天青白日。

朱煜惱羞成怒地拂袖而去，走了很遠(yuǎn)似還能聽見那刺耳的笑聲，他陰沉起面龐，在廊前站定，命將坤寧官的管事公公帶來。

等待間暇，天空西風(fēng)緊起，彤云密布，他眺望遠(yuǎn)處疊疊大殿單檐頂、鋪設(shè)的黃玻璃瓦被大雪覆蓋地嚴(yán)嚴(yán)實實，太監(jiān)一路小跑著點亮五彩宮燈。

他聽得松枝被壓得咯吱作響，聽得有人報管事公公到了，有噗通跪拜聲，不曾開言問，那管事公公已從芳沐姑姑在沈夫人處受辱自說起，到她給皇后娘娘哭訴，并娘娘去替她撐腰，不曉怎地帶芳沐姑姑回寢宮后，各種苦刑用上，便沒了性命，從頭至尾敘的詳細(xì)。

朱煜手背至身后，慢慢問：“那宮女受刑間可有招認(rèn)甚麼？”

管事公公垂首回話：“芳沐姑姑由皇后娘娘親審，招了甚麼奴才在簾外不曾聽清。”

朱煜揮手讓他離開，面無表情的略站了站，方才向近侍尹公公低道：“皇后稟性癲狂暴戾，殘害宮人罪不可赦，再多留不益，昊王兵臨城下與朕對決那日，你把那壇梅花酒捧去給她吃，若是不肯就硬灌入喉。”

尹公公應(yīng)承稱是，朱煜下了踏垛，足蕩銀花不疾不徐地走著，他覺得這雪下得分外好，想著昊王人馬正忍饑受寒的日夜兼程，這心情愈發(fā)愉悅了。

宮殿監(jiān)的公公見皇帝而來，連忙命奏清平樂，引侍眾臣進(jìn)殿分兩隊立候兩旁，朱煜上座受臣們一跪三叩，禮畢方兩邊列坐，開始上饌。

但見：殿升紫煙，堂亮明珠，樂曲繞黃梁，歌舞傳畫棟，窗外是銀裝玉碾，窗內(nèi)是花團(tuán)錦簇，尚書少卿，一個個滿臉名利；都督將軍，一副副溝壑難填，只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愁不愁。

又有詩曰：觥籌交錯盡虛佞，推杯換盞無真衷。

一言道盡王朝將至盡頭時、君臣及臣臣間的無情無義矣。

秦硯昭端盞上前敬酒，一面恭敬地說：“不知馮舜鈺羈押宮里可還順?biāo)欤拷K是有情一場，還望皇上能容臣與她一面。”

徐炳永蹙起眉宇，朱煜卻笑了：“有何不可，朕讓她上殿與你一聚就是。”即命近侍公公去請。

再說舜鈺洗漱過便歪在床上看書，新來的宮女年紀(jì)尚小，守在簾外不敢進(jìn)來相擾，室內(nèi)一團(tuán)靜謐無聲。

忽聽得廊上有腳足急響，宮女?dāng)r阻不及，暖簾已被掀起，舜鈺抬眼瞧去，是皇帝身邊的近侍尹公公，他手握麈尾、皮笑肉不笑道：“皇上命沈夫人往保和殿赴筵，不得耽擱！”

舜鈺有些遲疑：“冬至宴請王孫大臣，豈容一介女流上殿！”

尹公公答的不耐煩：“你膽敢質(zhì)疑皇帝諭令，實在是不知天高地厚。”

俗說寧可得罪君子，不與小人結(jié)怨，舜鈺道要穿衣梳妝還請回避，尹公公這才哼一聲，出去等了。

舜鈺心如明鏡，朱煜命她在文武百官面前拋頭露面，意在羞辱！

只淡施脂粉，尋件簡素衣裳穿了，再披起斗篷，自撐著油傘，讓宮女拎一盞紅籠照路，隨尹公公穿廊過殿而去。

城門已關(guān)。

楊衍坐在公署里批核出城文牒，今是冬至，慶賀往來一如年節(jié)，百姓送的酒食把一空桌堆得滿當(dāng)。

苗乙孫力等五六小吏巡城而歸，凍得面龐泛起青紫，坐到大銅火盆前顫顫抖抖地取暖。

楊衍瞟掃他們一眼：“有酒有肉怎地不吃驅(qū)寒氣？”

苗乙孫力等連忙稱謝，這才去拆開個油紙包兒，有十幾片鹵熟的五香牛肉，又把燒酒倒進(jìn)銅銚子放火上煨溫，還是不敢獨享，先連酒帶肉送到楊衍面前，楊衍撇撇嘴不屑：“此等劣物豈能入吾尊貴之口，你們自吃隨便！”

苗乙孫力與他到底處了這些許時候，知他稟性已習(xí)以為常，再謝過，復(fù)坐回原處吃喝起來。

一個才留頭小女孩兒，掀起簾縫露出臉兒，怯生生望向苗乙：“娘親等爹爹回去過節(jié)，一桌菜未動哩！”

苗乙斜眼脧過楊衍臉色，這才放心地招呼女孩兒到身邊來，遞給她一片熟牛肉，眨眼就咽下肚，連味都沒吃出來，顯見是餓癟了肚。

楊衍皺起眉宇，有些嫌棄打量那女孩兒臟兮兮的樣子，朝苗乙他們道：“你們都?xì)w家去罷！吾在此值守，兩個時辰后記得準(zhǔn)時來替！”又添了一句：“把那桌上吃食分分帶走。”

苗乙等人自是喜出望外，千恩萬謝一番離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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