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盡漢歌 第三百八十章 天下爭龍

時間過得很快。政和七年眨眼就到了歲末。

益都城中鑼鼓歡天，鞭炮齊鳴，因為兩個月前就自立為齊王的陸謙，正在迎親。縱然那扈家女只是一個側(cè)妃，縱然整個六禮走下，只用了短短兩個月，說出去都是個笑話。但飛天虎扈成還是笑的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線。

大王可還沒有正妻，自家小妹嫁過去，只要能短期內(nèi)得男，日后一樣機會大大的。人扈成聰明著呢。

這等事本來會成為陸謙的一個小黑點，消息傳到東京城了，朝廷略加引導(dǎo)，就能引得無數(shù)士大夫眾口同詞的鄙夷陸王爺粗鄙無理，真粗漢丘八也。

但是，東京城內(nèi)正在發(fā)生的一場大事，徹底掩蓋住了齊魯?shù)膭屿o。

宋室遷都了，遷往了西京河南府。

兩邊到底是沒有談成，不管是明面還是暗地里。如此，不趁著天寒地凍，梁山賊軍行動不便之時，早早的遠離東京城這一所處，等到來年梁山泊大軍殺到城下時候，豈不是又要擔驚受怕？

可想而知此刻東京城內(nèi)的百萬居民又多么痛恨陸謙了。

皇帝一搬家，他們可就慘了。東京城的房價、地價都在攔腰砍，如此都還賣不出去。可東京的糧價物價卻沒有半絲兒降落。因為誰都知道，這東京城日后就要戰(zhàn)火不休了，如此糧價怎么會將？百萬軍民的當世第一大城，一年之后還不知道能剩下多少人呢。

趙佶以劉韐為東京留守，可后者雖在一干朝臣中素有知兵之能，可手中的兵馬卻寥寥無幾。

于此般中，某王姓官宦之家忽然死個了女兒，而后其一遠房又在近期嫁女，這便是毫無影響力的小事情了。

只是王仲山自以為自己做的隱秘，卻不知道，他這一家子早就在有心人的密切監(jiān)視下了。

陳正匯拿到了自己想要的證據(jù)，雖然不是很直接的佐證，可已經(jīng)足矣證明一些事。世上有一些事情在某些特殊環(huán)境下是不需要真憑實據(jù)的。

他快步趕來太學(xué)外一處民宅外，叫道：“子正兄，子正兄可在？”他是來尋常同的。

后者乃常安民之子。常安民則是當年天下頗為聞名的政論家。年十四入太學(xué)，熙寧年間進士。知長洲縣，有政聲。元祐初，擢大理、鴻臚丞歷太常博士、開封府推官等官。紹圣初，拜監(jiān)察御史。以論熙豐或元祐為非者都有片面之外，應(yīng)當實事求是，力求公正。又論章惇、蔡京朋黨之奸，以為“今日之患，莫大于士不知恥”。紹圣二年，貶監(jiān)滁州灑稅，歷溫州通判、提點永興軍刑獄。蔡京用事，入元祐黨籍，流落至今。

常同是其長子，現(xiàn)年二十七歲，來京是要備戰(zhàn)政和八年之科舉，卻不料碰到如此情況。

大宋竟然被梁山賊寇逼的被迫遷都，東京城內(nèi)的一幕幕，那真的是叫人聞?wù)邆模娬吡鳒I。

陳正匯乃無意中知曉其來歷，那瞬間就上了心。

他兩個多月前，擔著生死干系才奔逃到齊魯，投效當時的淄青大都督府。把自家的來歷身份一報，當即就被宗澤引薦給了陸謙，后者也毫不客氣的給他一危險任務(wù)，潛入東京，配合張三，招攬人才。政和八年科舉在即，東京城內(nèi)依舊匯聚了各地來的舉子。

陳正匯的老子是陳馞，乃是首個彈劾蔡京之人。元符二年（1100年），宋哲宗駕崩，端王趙佶登基，蔡京被罷官為端明、龍圖兩學(xué)士，知太原，皇太后命徽宗留蔡京完成修史工作。然不久時，諫官陳馞彈劾蔡京與內(nèi)侍交結(jié)，陳馞獲罪被斥退，蔡京也被貶，出知江寧。

待到蔡京再次復(fù)起，那一干政令堪稱‘震古爍今’。

——廢元祐皇后，罷去科舉法，令州縣都仿照太學(xué)三舍法考試選官，在汴京城南建辟雍，為太學(xué)的外學(xué)，用以安置各地學(xué)者。在天下重推方田法王安石舊政。對江、淮等七路茶實行專賣。改鹽鈔法，凡是舊鹽鈔都不使用，坑了不少人；鑄當十大錢，陷害章縡政敵所有的兄弟。御史沈畸等因辦案不合蔡京意，有六人被捕或削官。陳正匯也因上書觸犯蔡京被處黥刑并流放到海島。

所謂的黥刑就是刺字。所以，陳正匯從瓊州島跑來齊魯，一路遮遮掩掩的，真的是很不容易。但是，如今他在東京城內(nèi)就不需要遮遮掩掩了，因為安道全握著一秘法，先以配妥的藥水點去了，后用好藥調(diào)治，起了紅疤，再將金玉細末，涂搽調(diào)治，那疤痕自然消磨了。梁山泊一干頭領(lǐng)但凡臉上有金字的，皆用此法調(diào)理了。

陳正匯十余年不復(fù)中原，相貌早無人記得。此番又褪去了金字，大搖大擺的走進了東京城。

這常同便是他的第一批攻略目標中希望較大的一個。

然二人的屁股到底不一樣。陳正匯是死心塌地的要翻覆宋室，不然他不會假死脫身，丟下妻兒在瓊州島，自己冒險投奔齊魯。

可是常同卻不一樣，從他能上京備考，就知道他的處境遠好過陳正匯。

但即便如此，常同也不能否認如今的大宋朝真的是風雨飄搖了。

荊湖的王慶緊隨在陸謙之后也稱王了，楚王；河?xùn)|的田虎在奪取了晉州之后，則同樣高高興興的自稱晉王。也就是方臘依舊自稱是圣公，可誰都知道，這所謂的圣公與皇帝一般無二。

眨眼之間，煌煌大宋就已經(jīng)‘四分五裂’了。

從本心來講，常同也甚是看不上蔡京、童貫之流。但他還是不能下決定，棄宋歸齊。無奈之下他甚至舉出了秦檜的例子，這卻是推托之詞。

后者在東京城內(nèi)還是有點名聲的，何況還有王家人在后推波助瀾，于是秦檜就被朝廷追封為濮州推官，成為了大宋朝的忠良，而后再冊封王氏為恭人。

朝堂、士林都對齊魯《新聞報》上的宣傳視而不見，但卻有不少人進言組建大宋朝自家的《新聞報》。后者之威力，眾目可見。

而前者則就是一場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糊涂官司，難以辮清，實質(zhì)上更無人關(guān)心。

什么秦檜、恭人啊。自從四大寇崛起，大宋都死了多少忠臣良將？雖會有閑心去關(guān)心一個小小的秦檜。那大名府死了的王知府，論文名，論聲望，不甩掉秦檜三條街。

現(xiàn)在王恭人殉節(jié)而死，等宋室在洛陽城安定下了，王家定然還能再討一個彩頭。而誰都不會關(guān)心王家遠房有一新寡，嫁給了某官員做填房。王仲山便是如此想的。

常同卻看著陳正匯送來的文冊臉色大變，那其一就是王家遠房女的嫁妝單子，林林總總，怕是不下三五千貫。“無恥之徒，男盜女娼之流。可恨，可恥。”本因為陳正匯的咄咄逼人而升起的那點不快，也在這些證據(jù)面前都化作流水。

三五千貫錢財，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這對于軍費開銷固然是九牛一毛，但要歸類于個人，那非是要大富大貴之家才能操辦的起來。

那王氏遠親明顯不是。更別說陳正匯送來的還有證據(jù)顯示，那王氏遠親家中根本就沒這新婦。如此再考量王仲山喪女一事，就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陳正匯看著常同破口大罵，半響待人冷靜下后，才寬慰道：“這般無恥之徒，世間何曾少過，子正兄若是為他們氣壞身子才是不值。”

“宋室雖為正朔，可大樹根基已朽，蛀蟲無數(shù)，神仙也難救。齊王治下卻是興旺蓬勃，百業(yè)待興。大王更是求賢若渴，以子正兄之才，入齊魯，必得大王重用。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子正兄且莫要自誤啊。”

時代已經(jīng)不同，伴隨著陸謙、王慶、田虎、方臘等人的崛起，趙氏江山似乎已然垮塌了一半。就算是對趙宋再忠貞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國家板蕩，天下爭龍的時候又到了。

他們所忠誠的大宋朝似乎還占據(jù)著大勢，還有西軍可以依靠。但如此局面已經(jīng)足可以叫一些人喜從天上來，自帶干糧的前來投奔了。

陳正匯就是其一。揚州城的陳觀、陳益、陳泰父子仨，就是其二。

對水滸傳記得丟三落四的陸謙，自然忘記了這父子三人在原著上，就曾經(jīng)投靠方臘，引摩尼教兵打過長江來，只是功業(yè)未曾人先死。被南下的梁山泊兵馬一窩端了。

可現(xiàn)在。隨著陸謙以宋江部為先鋒，兵馬殺進空虛無比的淮南撒瘋，那家在揚州城外的陳家父子，果斷的放棄了往日里多有聯(lián)系的摩尼教，而選擇了梁山泊。

陸謙以陳觀為淮南安撫，陳益、陳泰兄弟為兵馬使，叫他們悄悄積蓄力量，以備將來。陳家父子便以立民團為由，招兵買馬，卻不巧收納了從宋江軍中脫離的錦毛虎燕順。見他武藝不俗，便引為心腹，經(jīng)觀察后又告知詳情。因為燕順這廝平日里對趙宋也不甚恭敬。哪里知道他與梁山泊有這般血仇。燕順知道實情后面上不動聲色，當天夜里就越莊而去，前往揚州城告發(fā)了陳家父子。

陳觀如是無奈起兵，攻打揚州城未果，只好向西奪取了泰州。一邊招兵買馬，向齊魯求援；另一邊也用梁山泊的名頭招攬江湖英豪。打算經(jīng)營泰州、通州的同時，繼續(xù)對揚州施展壓力。

宋江軍則已經(jīng)奪取了泗州，只是兩攻楚州不下。后者的地理位置便是后世的淮安。就只能掉頭向著西南的濠州進發(fā)。那里也便是后世的鳳陽。朱皇帝的老家。

今夜月色皎潔明亮，銀白色的月光落地面之上，籠罩上一層白銀。

益都牢城營內(nèi)已經(jīng)一片寂靜，但是張叔夜與張伯奮卻如何也睡不安穩(wěn)，二人都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兄弟竟然當了叛徒。

張仲熊投效偽齊了。

“逆子，逆子……”張仲熊的下榻處，早早熄滅了油燈。

只是床榻上的張仲熊，翻來覆去了許久卻難以入睡。

仿佛著了魔，一不傷眼睛，父親咒罵他的那一幕就在他的腦海里，一遍遍閃過。

“逆子，逆子。我深恨當初沒一把將你掐死，以至于蒙受今日之恥辱。……”

張仲熊猛地坐起身，望著泛著淡淡銀白的窗紙，面色扭曲道：“我不是逆子，我不是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