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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棺 第六百七十章 掃除心病鍛意志
也說這寒冷天氣,當(dāng)真是花雪隨風(fēng)不厭看,更多還肯失林巒,愁人正在書窗下,一片飛來一片寒。
李秘將朱常洛鎖在書房里頭,白日里倒還好說,朱常洛只是一味焦躁,來回踱步,時不時問一句,外頭可有人無?
到得入夜,天色暗了下來,又無人掌燈,朱常洛便開始慌張起來,只是守著書房里那盞油燭,背靠著門扇,口中喃喃自語著些甚么。
他自是明白李秘的用心良苦,然則這是自小便積累下來的心病,又豈是輕易能消除的?
他想起幼時與母親惶惶不可終日的生活,想起鄭貴妃等人對母親的欺辱,想起了那些食無肉,寒無衣的苦日子。
尤其是剛懂事那些年,他與母親被好心宦官收養(yǎng),藏在宮中,整日里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他又是個早慧且敏感的孩子,哪里能不怕?
到了六七歲,終于是讓李太后知曉這個情況,母子倆才算是名正言順生活在了陽光底下。
可卻也因此而觸怒了皇帝,朱常洛與母親循規(guī)蹈矩,如履薄冰,便是夾多一口菜也要惶恐半日,生怕做錯了些甚么,就會因此而沒命。
在人生最重要的那些年,朱常洛卻墮入到這樣的艱苦日子里,除了驚恐,便沒有給他留下過半點(diǎn)美好的回憶。
或許也正因此,他才更加疼愛朱由校,因?yàn)樗幌M约旱暮海氐父厕H一般,再經(jīng)歷自己幼時的噩夢。
雖然他與福王明爭暗斗,雖然朱翊鈞對他時常不甚滿意,但他仍舊沒有管束太多,放任朱由校去玩耍胡鬧,那才是孩童們本該擁有的好日子。
也正因此,當(dāng)朱由校被卷入這場大火的事件當(dāng)中,他才會心急如焚而無法鎮(zhèn)定。
若他與朱常洵那般,自小便榮寵萬千,養(yǎng)尊處優(yōu),或許遇事也就不是這般姿態(tài)了。
有些缺陷,是無法彌補(bǔ)的,過去了便是過去了,便如同長大了才吃糖,味道還是那個味道,卻已經(jīng)體會不到那種樂趣了。
小時未能看的圖畫書和動畫片,大了再補(bǔ),便失去了意義。
但朱常洛也知道,幼時缺失確實(shí)無法彌補(bǔ),但因?yàn)檫@些缺失而帶來的恐懼,卻是可以戰(zhàn)勝的!
這些年來,李秘到底為他付出了多少,一樁樁一件件,他都默默記在心里,他也知道自己太過依賴?yán)蠲亍?p/>
所以他盡量忍耐著,即便已經(jīng)驚恐到渾身顫抖,他也只是守著那微弱的燭火,并未出聲求助。
到得后來,燭火終于也熄滅了,整個房間陷入了黑暗之中,這股黑暗仿佛要將他吞噬,將他湮沒,將他帶回到了幼時的噩夢之中!
福王和鄭貴妃已經(jīng)失蹤了,皇帝便只得他這個太子作為儲君,甚至已經(jīng)讓他監(jiān)國,若無意外,他便是下一任皇帝,李秘幫他掃除了所有障礙,無論外敵還是內(nèi)患,還為他拉攏組建了最穩(wěn)妥的輔佐班子。
按說他可以高枕無憂了,可以無所畏懼了。
可黑暗襲來,他仍舊感到無比的害怕。
他靠著門板,朝外頭問道:“先生,我怕了……”
他本以為李秘已經(jīng)不在外頭了,可過得片刻,他才聽到李秘的一聲嘆息,而后便聽到李秘幽幽說道:“誰又不怕?”
這四個字便如一道光,擊中了朱常洛的靈魂!
細(xì)細(xì)回想起來,大明朝的皇帝,極少有能夠安安穩(wěn)穩(wěn)接掌朝政的,太祖朱元璋的長子朱標(biāo)死得早,皇長孫朱允炆繼任,卻讓叔父朱棣給奪了權(quán),惠帝朱允炆生死不知,成為歷史上的懸案。
朱棣南征北戰(zhàn),功勛赫赫,太子朱高熾?yún)s癡肥跛腳,連騎馬也不成,永樂大帝朱棣喜歡的是漢王朱高煦,為此又陷入奪嫡的陰謀權(quán)斗之中,朱高熾寬仁愛民,結(jié)果沒當(dāng)多久皇帝就死了。
再往后看一看,隆慶帝朱載垕和如今的朱翊鈞,為了這個龍椅,同樣是吃盡了苦頭,哪個得國容易?
李秘的一句“誰又不怕”,仿佛點(diǎn)燃了朱常洛的黑暗,他正在走著先輩們的道路,先輩們或許也得到了各種各樣的輔佐和幫助,但又有哪個,能像李秘這般,掃除滌蕩內(nèi)外憂患,替他把這條通往龍座的路都給鋪平了?
朱常洛終于睜開眼睛來,擁抱眼前的黑暗。
他換了一個角度,心情也就截然不同,那段黑暗的時光,給他帶來了恐懼,可一旦戰(zhàn)勝了恐懼,黑暗就變得溫暖起來,仿佛呆在黑暗之中,才有足夠的安全感!
他比任何人都更加親近黑暗,就仿佛躲在黑暗的母胎之中那般,身為帝皇,尤其是明朝的帝皇,若沒有親近黑暗的能力,又如何能夠駕馭這許多腹黑的朝臣?
“先生,我好了。”
他終于站起來,朝外頭如此說著,聲音很是平靜,沒有半點(diǎn)波瀾。
當(dāng)李秘打開門之時,他才發(fā)現(xiàn)外頭的小雪早已變得很大,李秘的身上落滿了積雪,如同一個雪人一般。
“先生辛苦了……”朱常洛朝李秘鄭重行禮,李秘見得他眸光堅定,氣度平和,也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呵呵笑道。
“恭喜太子殿下,您終于長大了……”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狂妄,但李秘確實(shí)是看著朱常洛一步步成長起來的,他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躲在母親背后的內(nèi)向孩兒,仿佛這些年來,第一次挺直了腰桿!
朱常洛也是眼眶濕潤,李秘雖然只比他大十歲,可他卻將李秘當(dāng)成父輩一般來尊敬,李秘是他最大的后盾,更是他最得力的引路人。
“先生,咱們?nèi)绾尾拍懿榍宄虑樵俊?p/>
同樣是問題,這個問題就顯示出了朱常洛的決心和方向來。
起初他問李秘該怎么辦,那是毫無頭緒,如今他問李秘該如何調(diào)查真相,說明他已經(jīng)找到了方向。
李秘將他鎖在書房里,本就只是期待他的轉(zhuǎn)變,如今朱常洛做到了,目的自然也就達(dá)到了。
“想要搞清楚來龍去脈,問一問世子自是最好,不過眼下形勢并不允許,只能退而求次了……”
“舉告者聲稱世子放飛火器才引發(fā)的火災(zāi),又說世子從軍器局出來,想必項(xiàng)穆和石崇圣二位宗師該是知道內(nèi)情的,咱們不妨去問一問。”
朱常洛也是欣喜,朝李秘道:“那便勞煩先生了!”
李秘也不羅嗦,領(lǐng)著朱常洛,漏液來到了軍器局,找到了項(xiàng)穆和石崇圣。
二位都是衣食無缺的老人,只是憑著對技藝的癡迷,才留任軍器局,為神機(jī)新營和朝廷研發(fā)火器。
當(dāng)然了,最主要的原因,固然是他們想將李秘那些奇思妙想,都化為現(xiàn)實(shí)。
李秘所說的那些神奇玩意兒,便如同為他們打開了新世界一般,那些創(chuàng)意,便是通往未來的彩虹,看著有路,想要抵達(dá)卻艱難萬分。
而除了研究技藝,他們的生活其實(shí)并不枯燥,畢竟兩人都是大家,志趣相投,整日里又互不服氣,日子過得也是熱鬧非凡。
朱由校若只是平庸的皇家子弟,二人是如何都看不上眼的,偏生朱由校天賦異稟,二老早已將這小家伙當(dāng)成了繼承衣缽的弟子。
當(dāng)然了,朱由校畢竟是皇長孫,匠人的地位本就不高,甚至卑賤,小時候?qū)⑦@份手藝當(dāng)成玩耍的活計,或許還成,大了之后,只怕也少有沾碰了。
可即便如此,二人仍舊是傾囊相授,而朱由校也沒有辜負(fù)二老的厚望,身為少年人,他天馬行空,比二老更容易接受李秘的想法與構(gòu)思,在研究的過程中,往往能夠一語驚醒夢中人,而且他還頗具創(chuàng)新與匠心,時常為了打磨一個小配件而通宵達(dá)旦,且樂此不疲。
這樣的年輕人,二老自是當(dāng)成寶貝一般捧著的,所以當(dāng)朱由校被拘之后,他們也是四處走動,希望能夠做些甚么。
只是今番朱翊鈞是下定了主意一般,如何都不讓人見朱由校,二老也是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正打算去找李秘幫忙,見得李秘與朱常洛過來,也是滿心驚喜。
“見過太子殿下!”二人趕忙行禮,朱常洛擺手示意,便走了進(jìn)去。
“我兒果真到正陽門去放火了?”朱常洛也不掩飾,開門見山地問道。
二老聽聞此言,也是臉色大變,朝朱常洛答道。
“世子確實(shí)去過正陽門,也著實(shí)放過一只火鳥,然則我等回來之時,都未見火頭的……”
石崇圣也在一旁附和道:“是啊,世子效仿魯班,制飛天木鳥,三日而成,又巧思妙想,用來助推,與半空飛旋,一刻鐘才落下,當(dāng)時我等也是歡喜雀躍,畢竟是新奇玩意兒,便收了回來,加以改進(jìn),根本就未留下任何隱患……”
朱由校畢竟是皇長孫,不可能出宮去胡鬧玩耍,隨行也都跟著侍衛(wèi),想要實(shí)驗(yàn),自是需要開闊的地方,不過不可否認(rèn),正陽門確實(shí)不是個適合的去處。
只是項(xiàng)穆和石崇圣都是“倚老賣老”的人,在朝中威望也是有的,別個忌諱的地方,于他們而言卻沒有半點(diǎn)妨礙,加上朱由校又深得朱翊鈞疼愛,哪里會顧忌這許多。
事已至此,朱常洛也沒有抱怨,更沒有責(zé)怪,而是將眸光投向了李秘。
既然朱由校是無辜的,那就必須洗刷他的冤屈,而想要洗刷冤屈,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找出真兇了!
“你們是何時從正陽門回來的?”李秘朝二人問道,后者想了想,也回答道:“是宮禁關(guān)閉前吧,當(dāng)時鼓響了二通,世子仍舊不想回來,不過那地方不可久留,我二人到底是勸了他回來……”
李秘又朝朱常洛問道:“何時起的火?”
朱常洛回想片刻,便答道:“是三通鼓過后,若是這般,也就是說,有人趁著爾等回去之后,便放了火,間中只有一通鼓的時間?”
朱常洛掃除了心病之后,也著實(shí)理智冷靜,終于能進(jìn)行充滿邏輯的思考了!
然而李秘卻只是沉默不語,手指輕輕憑空敲擊著,也不知在思考些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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