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物語 十九章 心鏡

溫去病此刻站在臺上，關(guān)注點卻全然不在萬血河身上，不在思考著對策，而是正清楚感受著身邊各方人馬的情緒，闇日神荒、寶髓塔、老鬼會的退縮，還有巨骨幫的動搖，甚至臺下億萬鬼物的疑忌、恐懼、徬徨，全都都化作一股潮流，滔滔涌來。

感受所有“人”對己的動搖、質(zhì)疑，并不是什么愉快的體驗，感覺就像是所有人都已經(jīng)背叛了自己，都正在出賣自己一樣，哪怕早有心理準(zhǔn)備也是一樣，不過，好像還有點特別的地方……

溫去病覺得，此刻自己的心，好像凝成了一面冰鏡，正幽映虛空，把投射過來的東西一一反映，鉅細(xì)靡遺，現(xiàn)場鬼物何止十億，那么大數(shù)量的思感投射，自己居然能夠逐一映出，從容體會，不忙不亂，這……委實太神奇了。

天階者對于周遭的各種能量流動，都有洞見詳察的能力，不過此刻凝出的這面心鏡，卻只是針對鬼族生靈的意念思感，不及其他，應(yīng)是鬼界的專屬技能，連魔屋的情報高速處理能力都要瞠乎其后。

……愿力體系搭建完成之后，果然有不同凡響的技能出現(xiàn)，這應(yīng)該就是……鬼道之主的異能吧？

……你們……真是晚了一步啊！既然有心要奪我的臺，把我想要搭建的體系拿走，應(yīng)該一開始就動手，不該先躲起觀望，想要弄清楚我究竟在弄什么玄虛，哪怕鬼心來去如流水，但如今我已經(jīng)把網(wǎng)絡(luò)連成，隨時都可以發(fā)動了！

溫去病嘴角微微勾著，目光緩緩掃過下方，看見金發(fā)黑眼的望月琉璃正站在臺下，表情很是擔(dān)憂，一下望向自己，一下望向義父朽木，似乎想要出來支持自己，又似乎想要求義父出手助自己一把，神情始終緊張，但……最后她始終還是沒有站出來。

觀月莎則站在一旁，始終斜眼看著望月琉璃，眼中盡是不屑，當(dāng)察覺到自己的目光正注視過來時，連忙轉(zhuǎn)過目光，佯裝不知，卻也不肯與自己目光對視，心中更充斥著慌亂。

人情炎涼，鬼心冷暖，億萬鬼族的一切思念，自己都能清楚感受，而這些感受似乎……正在不住為自己提供力量。

自己甚至也能感到，在空中盤旋的那四個萬血河的血鬼大能，看似兇厲，隨時都要放手屠殺，以億萬鬼物的性命作為萬血河聲勢大振的背景板，其實并不敢放手施為。

它們在空中不住高速盤旋，威煞散出，底下的鬼物仿佛被滾水潑到，大量慘嚎著墜往地面，就連那些負(fù)載著大量鬼物的牌位，大多也都不堪威煞沖擊，發(fā)著慘綠之光，流星般掉落地上。

可……明明只要這些大能一下動念，放手施為，全場億萬普通鬼物，都要死得干干凈凈，現(xiàn)在卻只是受到驚嚇，根本只是不痛不癢地受點威壓，這若說不是刻意手下留情，誰信？

留手可不是鬼界的傳統(tǒng)美德，多半……是萬血河之主血丑特意作過指示，明白這些尋常鬼物就是不死會的基礎(chǔ)，就是可以預(yù)期的大筆金錢，如果將它們隨意屠盡，搶來的是不完整的組織，直接就是獲利的損失，所以，才把誅殺的目標(biāo)只設(shè)成自己與巨骨幫，盡量不傷這些普通尸鬼。

……血丑確實是個人物，搞不好，它可能還發(fā)現(xiàn)了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錢，而是億萬鬼物的愿力，它真正想要奪取的，也是不死會這個可以匯聚鬼族愿力的架構(gòu)……

原本滿是歡愉的大會場內(nèi)充滿了毀滅氣氛，在萬血河的強(qiáng)勢施壓下，仿佛沒有誰能夠作出反抗，原本被視為不死會和赤魃最大靠山的地藏金龍也視若無睹，全無動靜，剛成立的不死會，還沒有正式運(yùn)作，就要遭逢滅頂之災(zāi)。

連巨骨幫的成員也開始無聲逃開，就只剩下圣子赤魃孤零零一個站在臺上，棲棲惶惶，面對已經(jīng)無可改變的命運(yùn)。

在場的眾多尸鬼中，唯獨一個圖靈，還沒有放棄，盡管已知根本不可能回天，卻仍沒想過要獨善其身，準(zhǔn)備敵人一動手，就過去與弟子共患難、同存亡。

……我已經(jīng)把所有夢想都寄托在你身上，你曾經(jīng)讓我看見過希望的光亮，現(xiàn)在你要完了，我的希望也不復(fù)存在，與其從此茍存世間，再無希望，不如轟轟烈烈地和你一同殞滅吧！

覺悟已有，只是一個困惑仍讓圖靈有些想不通，只是緊握著懷中的血齒傘，等候著赤魃的動作。

大會開始之前，赤魃明明交代過，讓自己等它的暗號一來，就吞服血齒傘，全力運(yùn)鐵尸不朽身，自己等了又等，現(xiàn)在敵人都?xì)⒌介T口了，怎么暗號還不來呢？難道……連赤魃自己都放棄抵抗，眼見敵人實在太強(qiáng)，哪怕用上后手也沒希望，就這么放棄了嗎？

“赤魃！你還想負(fù)隅頑抗嗎？”青云蝎冷笑道：“老老實實交代不死泉的秘密，我們可以給你留個全尸，甚至巨骨幫其它鬼也可以考慮放它們一馬，否則，我們就在這里把你剔肉抽骨，讓巨骨幫上下聽盡你的哀號，再給你陪葬！”

溫去病抬頭看了一眼天上血影，微微一笑，“你們就真以為自己已經(jīng)贏定了？說不定，我還有其它后手，還有……幫手？”

青云蝎聞言不禁大笑道：“哈哈哈！還想虛張聲勢？地藏不會助你，其他膽敢趕來助你的，來哪個，我們就斬哪個！說吧，你又還有什么幫手？哈哈哈！”

話聲方落，陡然一聲清亮厲喝，劃破長空。

“誰說它沒有幫手？”

伴隨著這一聲斷喝，幾道青光射向半空，去勢奇快，萬血河的四道血影亂舞狂飆，無憑無定，這幾道青光卻直釘過來，讓它們無從閃避，必須要定下身形，認(rèn)真一擋。

兩股力量一撞，青光崩散，半空中的血影也發(fā)生變化，本來四道血影都是嬰童模樣，現(xiàn)在卻都變成血色成人形態(tài)，有男有女，有妖有人，面目不同，卻都有一樣的惱怒之色，為著被迫中斷了正在進(jìn)行的修練，白白折損一月修為而怒。

剛才的一拚，不過是簡單交鋒，本來沒什么大不了，但為了不讓會場內(nèi)出現(xiàn)過大死傷，有悖萬血河之主的吩咐，它們用生硬承受的方式去接，吃了個暗虧，現(xiàn)在個個惱怒，瞪向新登場的這些不速之客。

新入場的一行鬼，當(dāng)中有五張軟椅，分別由三十名鬼魂抬著，架式十足地進(jìn)入會場，軟椅上鑲金嵌玉，極盡豪奢華貴，當(dāng)真是氣派非凡，而抬椅的三十名轎夫，則穿著整齊劃一的軍職服色，背后繡著偉岸山形，如同背山，軍容盛壯，而這些轎夫……赫然全是天階鬼尊。

能讓鬼尊抬轎，上頭坐著的，自然都是大能，周圍的四張軟椅，分別坐著的，兩尸兩鬼，兩名陰魂都是女性，一個蒼白沒有血色，明明坐在那里，氣息卻像沒有，若不用視線直視，哪怕鬼尊的感應(yīng)也難察覺她的存在，另一個則是周身環(huán)繞血光，頂有貓耳，顯然是妖物化鬼。

兩具僵尸，一個體型異常雄壯，三米高的身軀，虎頭人身蛇尾，遍體生滿綠毛，是妖尸成道，生前血脈應(yīng)該也很是不凡，當(dāng)是洪荒異種；另一個，手里拿著一桿大煙斗，體如侏儒，卻腦大如斗，模樣甚是怪異，但如此顯著的外觀特征，甫一現(xiàn)身就震動全場。

“鬼師爺？”

青云蝎更是驚懼不已，沒忍住脫口叫出，這位可是整個鬼界都響當(dāng)當(dāng)?shù)娜宋铮肮韼煚敗背g，是鬼巖城的第二把交椅，踏在六重天階頂端，號稱半步萬古的人物，份量極重，怎么會突然跑到這里來？

鬼巖城之主凱里，是酆都鬼君的嫡系，素以忠心耿耿著稱，在鬼君離奇失蹤后，原是最應(yīng)該繼承鬼市的一個，卻因為遭到其余各方的聯(lián)手排擠，再加上地藏金龍藉機(jī)介入，這才只得恨恨離開，遠(yuǎn)走鬼巖城。不死會在鬼市這邊鬧得那么大，鬼巖城自始至終都并未介入，現(xiàn)在卻忽然強(qiáng)勢壓境，難道也是沖著不死會中隱藏的大利益而來？這是要從萬血河嘴邊奪食？

而在這支隊伍的中央，四張軟椅簇?fù)淼闹行模瑓s是一名戴著面紗的女鬼，穿著絲袍，雍容華貴，被一眾大能、鬼尊簇?fù)碇瑲鈩葜鴮嵅环玻瑓s看不出具體修為。

隊伍從億萬鬼物的頭頂徑直飄過，直接來到平臺的前方，橫擋在萬血河與溫去病之間，擺出阻礙的架勢，而驚疑不定的萬血河大能沒敢冒然動手，等著青云蝎發(fā)話，跟著，沒等青云蝎開口說話，那名為首的女鬼已經(jīng)站立起身，朗聲道：“不死會現(xiàn)在開始有我鬼巖城支持，誰想要對赤魃怎么樣，就要先問過我鬼巖城！”

話一聲撂下，四面皆驚，鬼巖城突然調(diào)集強(qiáng)手，高調(diào)殺來，如果也是來奪不死會基業(yè)，不惜開罪萬血河，那也還罷了，但不曾想竟然是為了支持赤魃而來？這也太讓人難以想像，赤魃到底是什么時候搭上鬼巖城了？這女鬼又是何方神圣？為何從未在人前顯現(xiàn)，甫一露面，連鬼師爺都要聽它調(diào)遣？

被這一連串大人物現(xiàn)身，弄得一時間驚魂難定的億萬鬼物，一個個都目光閃爍，猜測赤魃圣子與這位女鬼之間的關(guān)系？據(jù)說圣子素來風(fēng)流倜儻，惹來無數(shù)情緣，難道這女鬼……

鬼師爺抽了一口煙，淡淡吐出煙氣，開口道：“這位是我鬼巖城的圣女，凱里城主最寶貝的公主殿下，她的話，就代表了鬼巖城的意志！愛惜性命的，別傻乎乎的冒出來和我們公主頂撞啊！”

伴隨這句話，旁邊鬼巖城的三名大能、三十名鬼尊，同時內(nèi)斂卻刻意地放出威煞，沖擊全場，剎時間，在場的億萬鬼物都鴉雀無聲，明白鬼巖城可不是在說笑。

青云蝎、朽木這些鬼市的本地巨頭，聞言則更是訝異不已，鬼界傳言凱里有一掌上明珠，是它的親生獨女，更是它付出極大代價才生下的原生鬼種，素來視之若拱璧，珍逾性命，卻從來都深深藏起，完全不和外界接觸，赤魃怎么會有本事有機(jī)會勾搭上這位千金驕女？讓它在這時候出來力挺支持？

場面一時間徹底僵住，不死會的鬼物驚異不已，萬血河的大能也進(jìn)退維谷，思量和鬼巖城開戰(zhàn)的勝算幾何，結(jié)論也著實讓人喪氣，就只有場邊的圖靈，驟然瞠目結(jié)舌，聽出了那個熟悉的聲音，脫口叫出，“小、小月？”

全場大多數(shù)的鬼物，壓根都不知道小月又是什么，唯獨巨骨幫內(nèi)的僵尸群，聞言都是虎軀一震，根本難以置信，跟著，就看到軟椅上的鬼公主，輕輕飄起，伸手摘去了臉上的面紗，露出底下那張美麗卻熟悉的面容。

妃月淚！

真是那個總是在巨骨幫內(nèi)，跟著少爺跑來跑去，從不喊苦喊累，對大家都親切有禮，也向來沒有架子的小婢女。

……它竟然是……鬼巖城的公主！

巨骨幫的陣營中，剎時爆出連串歡呼，這真是一場及時甘霖，雪中之炭，替大家解了危，然而，溫去病的眉頭卻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