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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春色 第四百七十二章 恃寵而驕
八月初七晚上,朱高煦在桂林府城南面的軍營里,便得知了王斌去進(jìn)攻吳高部的消息。
朱高煦一晚上都沒睡好。
王斌率領(lǐng)的前鋒軍戰(zhàn)敗是注定的事,朱高煦對勝敗沒有一絲期待;他在盡量讓自己面對現(xiàn)實之余,又隱隱帶著一絲僥幸,希望的只是王斌部能死里逃生,免遭全軍覆沒的厄運!
吳高麾下有十萬大軍,不可能給王斌一點獲勝的機(jī)會;如果吳高真的那么無能,“靖難之役”時,朱棣就不必要用離間計對付吳高了。因為愚蠢的庸將在敵方反而有好處。
這樣的等待,相當(dāng)煎熬。朱高煦仿佛在等待著宣判的結(jié)果,一顆心懸在半空,一直不能落地;他實在放下不那一絲僥幸的機(jī)會。
桂林府南部地區(qū)的風(fēng)景很好,平坦的大地上,青山綠水,十分清晰明凈。
第二天早上,朱高煦騎馬走上官道時,卻無心欣賞美景。或許風(fēng)光景色的美妙并不重要,真正能打動人的只是自身的心境。
到了下午,各部人馬開始扎營,并派人到四面去籌辦一些糧食。朱高煦終于再次得到了王斌部的消息。
果不出其然,王斌的前鋒軍大敗,將士傷亡走散了近兩千人、輜重軍械丟失大半!但好在他們避免了覆滅……王斌等人在敗退之后,利用了一處湖泊地形抵抗到天黑;他們趁敵軍退兵,連夜朝西北方向撤退,終于才脫離了戰(zhàn)場。
在一棟瓦頂民房里,諸將傳閱了這份奏報,大家都沉默著。一些人留心觀察著朱高煦的神態(tài)。
朱高煦被曬成了古銅色的臉,一會兒泛紅、一會兒泛白,怒氣壓抑在其間。他的心情十分復(fù)雜。
或許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的緣故,他現(xiàn)在竟然還隱隱有點慶幸。王斌部雖然損失不小,一時半會兒已難以重新參戰(zhàn),但至少絕大多數(shù)將士活下來了;只要人還在,假以時日,仍可恢復(fù)戰(zhàn)力!
但一時的慶幸,并不能掩蓋朱高煦的惱怒。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一場敗仗,卻給整個戰(zhàn)局帶來了嚴(yán)重的影響。
漢王軍的首戰(zhàn)失敗,士氣必將此消彼長。
本來吳高軍到處逃竄、麾下的將士必定有沮喪情緒,但他們的首戰(zhàn)大勝,又會讓吳高重新贏得將士們的信任……如果主帥不被信任是十分糟糕的情況,軍令傳下去會被質(zhì)疑,執(zhí)行部署時也更可能出現(xiàn)問題;戰(zhàn)陣上就像贏家通吃,連續(xù)獲勝的主將優(yōu)勢只會越來越大!
況且朱高煦的中路軍兵力不足,對付吳高、之前就處于逆勢;現(xiàn)在王斌部一萬多人戰(zhàn)力大損,數(shù)日之內(nèi)難以恢復(fù),朱高煦只剩下不到六萬步騎了。
簡陋的堂屋里一陣死寂。朱高煦絕口未提王斌,他終于開口道:“明日拔營,中路軍諸部仍沿原先的安排,繼續(xù)南下!吳高未調(diào)重兵滅掉王斌部,敵軍還是想跑;吳高的第一個目的地,必是賀縣。照距離來看,咱們能在平樂府附近截住他們。”
趙平抱拳道:“王都督的人馬尚在洛容縣以北,在吳高軍到達(dá)平樂府之前,他們恐怕無法趕來了。咱們?nèi)笋R不到六萬,若靠近敵軍,吳高會不會拼命?”
朱高煦沉吟不已,他覺得有這個可能。
現(xiàn)在吳高軍向東行軍,漢王中路軍向南偏東方向行軍,兩軍朝著同一個地方走,距離越來越近;而桂林府南面地區(qū),視線比較開闊,道路很多。如此一來,斥候來回時間短,打探彼此的軍情就更加容易了,朱高煦有多少人馬難以再掩藏。
朱高煦尋思了一會兒,便斷然道:“那也得拖住吳高!待盛庸軍到達(dá)梧州、然后北上;那時吳高軍要是還沒到賀縣,咱們便能以優(yōu)勢兵力,對吳高軍展開決戰(zhàn)!”
風(fēng)險確實不小,朱高煦卻下定決心冒險。否則放吳高軍十萬人去了江西的話,將來湖廣大戰(zhàn),說不定這股敵軍還能趕到參戰(zhàn);彼時漢王軍將更加勢弱。
沒有遠(yuǎn)慮必有近憂。朱高煦已認(rèn)定,此時的冒險是值得的……
從八月初八到初九兩天,斷斷續(xù)續(xù)從洛容縣那邊又傳來了一些奏報,有隨軍文官的信、也有守御府北司武將的稟報。漸漸地,朱高煦了解到洛容縣之戰(zhàn)的具體細(xì)節(jié)了。
他覺得陸涼衛(wèi)指揮使陳貞,頗有些將才。遂派人去前鋒營中,命令陳貞暫領(lǐng)前鋒軍兵權(quán),召王斌回中軍述職。
初九日傍晚,大軍擇地扎營。朱高煦召集軍中文武,又把王斌召來中軍行轅。
朱高煦坐在一間破舊堂屋上的方桌條凳上,周圍的大將文官侍立兩邊。等了一會兒,便見王斌從門口的亮光中,走進(jìn)了采光不好的屋子里。
王斌徑直跪到地上,磕頭道:“末將不聽王爺軍令,在吳高軍前大敗,罪有應(yīng)得,請王爺發(fā)落!末將絕無半句怨言。”
朱高煦聽到這里,眼睛里頓時閃過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變化。但他馬上更是怒不可遏,“砰”地一掌拍在木桌上,指著王斌大罵道:“他娘的!你是不是覺得為本王擋過銃丸,命是撿回來的,便可以目中無軍法,恃寵而驕了?!”
周圍的人們聽罷頓時側(cè)目。
朱高煦憤怒異常,大吼道,“來人,給本王拉出去……”
“使不得!”趙平立刻打斷了朱高煦的話,抱拳道,“請王爺三思!王都督雖有敗績,卻有功勞,功過相抵,還請王爺手下留情。”
侯海也趕緊說道:“若無王都督迷惑敵軍得當(dāng),吳高怕怕是不會中計走洛清江了。下官也請王爺看在王都督的功勞份上,從輕發(fā)落。”
朱高煦怒道:“軍法不容情,豈能如此算了?”
諸將隨之紛紛求情,大伙兒都一個態(tài)度,沒有一個落井下石的人。這王斌平素也不怎么好相處,與很多人關(guān)系都不好,但此時忽然求情的人卻很多。
朱高煦見狀,怒氣未消,大聲道:“王斌!本王看在諸位弟兄給你求情的份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來人,拉出去給我往死里打!即刻免去王斌都督官職!”
王斌一聲不吭地跟著幾個軍士出去了,既不說謝,也不喊冤。沒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噼噼啪啪”的鞭聲,卻不聞王斌的慘叫。
朱高煦道:“他嗎的,這王斌就是頭倔驢。下回再犯這種錯誤,誰勸本王都沒用了!”
眾人紛紛說道:“王爺仁厚。”
朱高煦憤憤地站了起來,拂袖而去。
剛才那堂屋有點黑,卻至少對著一扇正門。里面的土墻屋子、更是黑里咕咚;窗戶非常小,天還沒黑,屋子里便只好點上油燈了。
這時妙錦走了進(jìn)來,說道:“我給漢王把飯菜端進(jìn)來吧。”
朱高煦招手道:“妙錦先去辦另外一件事,我那包袱里有云南帶來的藥,治外傷那瓶,你去給王斌拿去。”
光線不太好,看不清妙錦的臉色,她似乎欲言又止,終于開口低聲道:“以前我以為高煦是性情中人,不過別人說你狡詐倒是真的。”
朱高煦沉聲道:“沒法子。我若公然徇私枉法,軍法就沒用了;但我殺雞儆猴,也不能拿王斌動手!
乍看起來,本王有幾十萬追隨者,但里面什么心思的人都有;而王斌不同,不管他有多少能耐,至少就算我戰(zhàn)敗了的時候,他要死也不會背叛我。”
妙錦道:“我去找藥。”
朱高煦接著又嘆道,“古話說得好,一將功成萬骨枯。大將之才哪有那么容易鑄就?都是用尸山血海練出來的將才。所以當(dāng)年本王冒著巨大的風(fēng)險,也要保住盛庸等人。洛容之戰(zhàn),若是盛庸平安瞿能任一人帶兵,肯定不會出這種差錯。
王斌此人,在‘靖難之役’中沖鋒陷陣十分勇猛,可我覺得,他目前最多做個衛(wèi)指揮使能干得不錯,再大的兵權(quán)就不可靠了。”
妙錦從布包袱里找到了一只藥瓶,打開聞了一下又塞好木頭,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朱高煦獨自坐著,手肘放在旁邊黑漆漆的桌面上,整個人一動不動也不出聲,陷入沉思的他,仿佛入定了一般。油燈的光很弱,此時如果有人進(jìn)來,還不一定能發(fā)現(xiàn)屋子里坐著人。
……夜幕降臨了,王斌趴在帳篷前的篝火邊上一言不發(fā),牙齒緊緊咬著。火光照在他的臉上,額上青筋很明顯地鼓著,一副出神的模樣。
這時妙錦走到了火邊,臉在紗巾后面看不清楚。但王斌一眼就認(rèn)出了她,軍中就只有她一個女子。
妙錦拿出一瓶藥來,在王斌面前蹲下。她把藥瓶放在了他的面前,輕聲說道:“漢王親自叫我送藥過來,云南藥治外傷很有效。”
王斌沒吭聲,好像沒聽見似的。
妙錦站了起來,忍不住又轉(zhuǎn)頭想說甚么,卻忽然看見王斌兇神惡煞的圓眼睛里有水光閃爍,他滿臉懊悔痛苦之色,只是沒吭聲。
她頓時將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甚么也不必說,轉(zhuǎn)身默默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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