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春色 第四百章 靜靜的錦官城

陽武侯在太平場大敗的消息，很快已傳遍全城。成都諸城門陸續(xù)戒嚴。

成都后衛(wèi)指揮使李讓的人馬、全都調(diào)去了前線，統(tǒng)率后衛(wèi)的武將卻換了人，所以他未能追隨薛祿參戰(zhàn)。

一大早李讓慢慢用了早膳、穿了衣甲，在奴仆將士的簇擁下走到家門口。這時兩個穿著布衣的漢子，已站在門房旁邊等著了。他們迎上來，拿出一張蓋著印章的紙和錦衣衛(wèi)腰牌，其中一個說道：“請李指揮使與咱們走一趟。”

李讓的臉馬上白了，站在那里好一會兒沒說出一句話來。周圍有一群侍衛(wèi)和奴仆，此時卻沒一個人出聲。

“李指揮使？”錦衣衛(wèi)軍士喚了一聲。

李讓道：“今天本將要去都指揮使司衙門，商議城防軍務(wù)，說好了的。”

錦衣衛(wèi)軍士冷冷道：“那邊咱們會打招呼，李指揮使不必擔(dān)心，也不用去了。”

“好。”李讓點了點頭，他接著低下頭看了兩眼道，“那我先換身衣服。”

兩個錦衣衛(wèi)軍士對視一眼，另一個道：“請李將軍盡快。”

李讓轉(zhuǎn)身向宅邸走去，來到一間廂房，叫身邊的奴仆去取他的官服。他隨即抓起肩巾，在額頭上揩了一下，用力地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呼出來。

他渾身僵直地坐了片刻，從腰間把佩刀取下來放在桌案上，眼睛出神地盯著那刀鞘。片刻后，李讓忽然抓起刀鞘，右手伸過去，“鉦”地一聲拔出一截刀來，但馬上動作又停了。

他眉頭皺到一起，眼睛盯著那一截刀鋒，苦思著甚么。

李讓在房間里干坐了良久甚么都沒干，等奴仆拿官服出來，他換上了。便走到廂房門口，忽然轉(zhuǎn)身對那奴仆道：“你告訴夫人……”

奴仆忙彎下腰。

李讓欲言又止的模樣，終于接著說道：“叫夫人放心，我很快就回家。”

奴仆哽咽道：“是。”

李讓乖乖地跟著兩個錦衣衛(wèi)軍士離開家門，上了一輛馬車走了。他一點反抗也沒有，主要是沒法反抗，成都后衛(wèi)的正軍全部被薛祿帶走、或逃或降或死，現(xiàn)在李讓就是個光桿；就算有兵，忽然之間如果異動，恐怕后果只會更糟糕，殃及更多的人！

他被帶到了四川布政使司衙署內(nèi)，到了一間書房，暫且倒沒人難為他。李讓注意到書房后面掛著一道密不透風(fēng)的簾子，他看不見后面有甚么，但也不好去檢查，總覺得后面有人！

不一會兒走進來了個大漢，是個從未見過的人。大漢在一把椅子上隨意坐下，開口說道：“俺是錦衣衛(wèi)的人，姓狄。”

李讓抱拳道：“狄將軍，幸會。”

姓狄的大漢抱拳回禮，說道：“有一事想請教李指揮使。一個多月前，說清楚些是九月二十八，酉時。李指揮使府上去過一個估摸二十余歲的漢子，那是甚么人？”

李讓吞了一口唾沫，慢慢開口道：“表弟，賤內(nèi)的表弟，姓張。”

大漢所有所思地點點頭。

李讓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說辭，以為這大漢要細問是甚么關(guān)系，不料大漢欠了欠身說道：“李指揮使可能不太了解情狀。那斷日子里，四川諸衛(wèi)所武將、不止一個人見過漢王的密使，好多人都承認了。而尊夫人的表弟，恰好在那幾天神神秘秘地到來，這樣的事確實比較蹊蹺。您說對不對？”

李讓點了點頭，暗暗地深吸了一口氣。

大漢道：“漢王派密使來勸降，這等事早在咱們的意料之中，也并不怪諸將。漢王要派奸諜過來，諸位有啥辦法？”他頓了頓，接著道，“您放心，那些將領(lǐng)并未答應(yīng)漢王奸諜的條件，所以現(xiàn)在都沒有事……”

“陽武侯，做事是比較狠辣，不過他已經(jīng)離開了成都城，你們不要被陽武侯做的事嚇住。”大漢的語氣很好，“現(xiàn)在布政使郭公、郭部堂全權(quán)掌管成都府軍政，郭部堂是讀圣賢書的飽學(xué)大儒，凡事講情面講道理，絕不會為難李指揮使。”

書房里沉默下來。李讓的腦海里波濤洶涌，在某一瞬間很想承認了，畢竟對方確實很客氣，說的也有道理，那奸諜要來找自己、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但李讓終于甚么都沒說。

大漢開口道：“其實那個奸諜已被我們逮住了，郭部堂覺得李將軍情有可原，就看李將軍是怎么個意思。”

李讓閉著嘴，牙齒咬緊又松開，“那人真不是奸諜，恐怕郭部堂和狄將軍誤會了！”

“砰！”大漢突如其來地一掌拍在桌案上，上面的茶杯“叮叮哐哐”彈了起來。大漢指著李讓冷冷道，“俺瞧你，是不知道錦衣衛(wèi)的手段？敬酒不吃吃罰酒！”

李讓忙哭喪著臉道：“本將前程，盡毀于婦人，賤內(nèi)那娘家人，不止一回給本將找事兒了……”

“好！好！”大漢站了起來，“不先過一遍水，李將軍是不會甘心的。”

“咳、咳。”簾子后面?zhèn)鱽砹藘陕曒p輕的咳嗽聲。

大漢馬上走到簾子后面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又掀開簾子出來，說道：“李指揮使，你且回家，好生在府邸上待著，哪里也別去了，更不要隨便派人出去私通不相干的人。好自為之！”

……太平場戰(zhàn)役發(fā)生三天之后，薛祿已到了重慶府。錦衣衛(wèi)的人立刻到軍中見他，請他在必要時率軍協(xié)助平叛。

這時薛祿才知道，重慶衛(wèi)指揮使徐華，正在被錦衣衛(wèi)校尉抓捕。

錦衣衛(wèi)武將先把徐華叫到了知府衙署內(nèi)說話，擺明身份，問徐華面見漢王奸諜的事。但是薛祿心里清楚，錦衣衛(wèi)的人根本不知道徐華究竟有沒有私通漢王，肯定是想詐徐華！

在京師的錦衣衛(wèi)將士，外朝文武誰也管不著。但派到地方上來的人，除了身負秘密使命者，大多錦衣衛(wèi)將士要受皇帝親信大臣節(jié)制，比如郭資和薛祿就能管他們；因為錦衣衛(wèi)在四川的差事、是輔助皇帝親信大臣，同時也需要手握大權(quán)的大臣監(jiān)督和幫助。

于是薛祿是清楚的，四川的錦衣衛(wèi)武將、根本沒有派人來過重慶府。他們要詐徐華，是因為抓住過幾個奸諜、查出四川各地有漢王奸諜聯(lián)絡(luò)諸將，而且從卷宗上查到徐華曾是瞿能舊部。

薛祿在衙署房間后面的窗邊聽著。里面說了一通話之后，徐華便承認了：“本將確實見過那人，可本將是大明朝廷的武官、不是藩王的武將，啥也沒答應(yīng)他，一口回絕了！”

錦衣衛(wèi)武將問道：“徐將軍為何不把奸諜抓起來，稟報都指揮使？”

從窗縫里看進去，那徐華個子不高，臉長得長，腦門上的頭發(fā)很少、胡須卻很多，看起來像個剛從地里拔出來的蘿卜一樣。徐華瞪著溜圓的眼睛道：“兄弟，咱們都是武官，你又不是不懂，做事哪能做得太絕？漢王反叛，可還是圣上的親兄弟，咱們這些人何苦得罪太甚？”

錦衣衛(wèi)武將道：“軍中便是有你這等人、瀆職怠戰(zhàn)，官軍才會首戰(zhàn)失利。”

“他娘的！”徐華大怒，“那薛祿在成都打仗，隔著重慶府幾百里遠，我壓根沒去！他吃了敗仗，還能賴到我頭上？！”

錦衣衛(wèi)武將冷冷道：“你親口承認私通叛王奸諜，秘而不報，還有話說？不忠心朝廷，遲早是個叛賊！”

“格老子，我就是見了一面，啥也沒干，剛才你不是說沒事？”徐華指著錦衣衛(wèi)的鼻子大罵，越罵越叫人聽不懂，全是方言。

薛祿轉(zhuǎn)頭遞了個眼色，旁邊的一群將士掀開后門，沖了進去，徑直將徐華按翻在地。

徐華用勁扭起脖子，滿面通紅，用夾雜著濃厚四川口音的奇怪官話罵道，“早知如此，老子干脆投漢王去了！他娘的！”

錦衣衛(wèi)武將道：“你這不是承認了？哪些人和你是同黨？”

徐華道：“你親娘和我是同黨，一塊兒睡過，生了你個龜兒子！”

錦衣衛(wèi)武將大怒：“拖進牢里，往死里打，打到他招供為止！”

徐華被五花八綁拖出房間，外面霧沉沉的。重慶府的冬天又冷又濕，好像整天都籠罩在霧氣里，霧從來不會散去。

……此時的成都城里，都指揮使司衙署里，上百個文武站在大堂上，公座上坐的卻是布政使郭資。郭資不僅是布政使，還是朝廷中央的戶部尚書，拿著可以節(jié)制四川地區(qū)軍政的圣旨；現(xiàn)在大將薛祿離開了成都，郭資接手成都城防務(wù)的大權(quán)。

一眾文武躬身站在大堂上，滿滿一屋子全是人。郭資在上位說著話：“成都城城墻堅固，糧秣充足，有數(shù)十萬軍民；最多守兩個月，兩月！朝廷五十萬大軍增援必定能到達。諸位只要忠于朝廷，用心盡職，本官定在圣上跟前、為你們請功！

本官說句不謙遜之言，圣上倚重的幾個重臣，本官便是其一。值此要緊之時，誰為本官盡力、誰便是本官的恩人，前程無憂。絕無虛言！”

接著郭資一揮手，幾個大將便走上來，開始部署各文武值守之責(z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