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閨密事 第五十章·復雜

衛(wèi)老太太沒說話，這幾天或許衍圣公府上下不怎么好過，可衛(wèi)家這里，同樣也不怎么好過。

頭一個難過的就是大夫人，原本就先死了丈夫兒子，如今唯二兩個女兒還有一個也過的如此艱難，她簡直不知道活著還有什么希望。

衛(wèi)老太太沉默了半響，看了一眼三老爺，問他：“你怎么看？”

三老爺是很知道揣度衛(wèi)老太太的心思的，不管是出自私心還是出于討好老太太的目的，他垂頭半響，抬頭看著衛(wèi)老太太直言不諱：“恕兒子冒失了，老太太，不如就和離吧？”

最難的一句話已經說出了口，衛(wèi)老太太也并沒有發(fā)怒，三老爺接下來的話也就說的異常的順口：“朱家連賣媳婦這樣的事都做的出來，還指望他們待阿敏好？退一萬步，就算是她們真的洗心革面，阿敏心里能沒有疙瘩？......不管怎么樣，阿敏和阿玫是大哥的骨血，我做叔叔的，不會看著她們遭人欺凌。”

不管三老爺這話有幾分真心，總歸是人話，衛(wèi)老太太面上冷淡的神情總算是和緩了一些，嘆氣搖頭：“有你這句話，你大哥在九泉之下也能閉上眼了?！?p/> 頓了頓，她忽然開口問：“上回馮家抄家，到底是為的什么？”

三老爺顯然已經打聽清楚，聽見衛(wèi)老太太問，半刻遲疑也沒有，斂了笑意道：“還是為的之前大皇子的事......”

大皇子，就是明皇后嫡子，十年前死于傷寒。

衛(wèi)老太太右眼皮跳的厲害，她拿右手的素白帕子按住了，似有若無的嘆了一聲：“什么罪名？”

當年大皇子死的時候，明皇后已經死了，明家也已經倒臺，明眼人都知道，他不是死在什么傷寒上，而是死在了驚恐交加里。

“說馮家行巫蠱，詛咒太子?！比蠣敳蛔杂X把聲音壓得極低：“您也知道，早些年就有御史參奏的，可是圣上一直沒當回事，不知道怎么的......最近又有御史舊事重提，圣上就下令讓錦衣衛(wèi)去查.......”

從前明家當權的時候，馮家是什么都是好的。

而等到明家倒了的時候，一家獨大的馮家也不是好的了。

衛(wèi)老太太想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只覺得頭昏昏沉沉的糊涂的厲害，半響才唔了一聲。

既然說到了這里，三老爺也不再藏著掖著，干脆同衛(wèi)老太太說破：“這回朱家把事情做的這么絕，或許也有因為御史上奏的緣故?！?p/> 這個上奏自然跟馮家沒有關系，而是說云南那批打著傳國玉璽造反的余孽是同衛(wèi)老太太有關的事，在三老爺看來，朱家這分明是迫不及待的要脫身了。

馮家如今的下場又更堅定了朱家甩脫衛(wèi)家的信念。

朱家畢竟是天子心腹，朱芳是左金吾衛(wèi)副千戶，是跟著天子的近臣，在御前行走，比旁人更能揣摩天子圣意。

或者是他們看出了什么。

衛(wèi)老太太和三老爺想到這一點，都有些無言。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不是她們能左右的。

衛(wèi)安卻不這么想。

她總覺得上一世的衛(wèi)家倒的有些不正常衛(wèi)家的壞事一件接著一件，就沒有停的時候。從衛(wèi)大老爺和長子的死開始，衛(wèi)家就好像陷進了什么詛咒......

這不是天災，而是人禍。

從逼死衛(wèi)老太太，一步一步叫衛(wèi)家再也無法復起，這更像是一個巨大的圈套，籠罩在衛(wèi)家人的頭上，準備把衛(wèi)家人一網打盡。

還有馮家.....

可是能肯定的是，隆慶帝本人是不想逼死衛(wèi)老太太和馮家的，他這個人，要說他過河拆橋無情無義是真的，可要說他真的存了心一定要把這些功臣逼上死路也不盡然。

上一世到最后他也還想著撈馮家出來。

可是為什么沒撈成呢？

衛(wèi)安的手指無意識的在黑漆的小幾上敲擊幾下，忽然瞪大了眼睛。

榮昌侯世子最后之所以會死在刑部大牢里，明面上的理由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三司上書說是他畏罪自殺。

可是榮昌侯世子會畏罪自殺嗎？他明知道他的父親同隆慶帝的關系，螻蟻尚且偷生，何況是他一個要擔起榮昌侯府一百多口性命的世子？

這樣的手段后來衛(wèi)安曾經不止一次聽彭采臣提起。

人這種生物，年輕的時候越是謙虛謹慎，臨到老了就越容易驕矜，好像是想把從前的克制和小心翼翼都給成倍成倍的補回來。

當初的彭采臣就是這樣，他到了后期，已經功成名就，覺得他自己家榮華富貴已經穩(wěn)固了以后，就總是很愛炫耀，不止一次的提過，他說衛(wèi)家實在太蠢，到死都不知道得罪的是誰，被抄家滅族也是應當的。

到死都不知道得罪了誰......

衛(wèi)安把這兩件毫無關系的事兒一聯系到一起，竟然結結實實的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是啊，隆慶帝如果要整治衛(wèi)家，多的是法子，他多的是言官走狗，更甚的，只要他身邊的錦衣衛(wèi)按照他的意思揣摩揣摩罪名，衛(wèi)老太太早就死了幾萬遍了。

而隆慶帝顯然是不想衛(wèi)老太太死的，不管是出于對明家最后一點兒血脈的補償，還是出自曾經明皇后的情分，隆慶帝畢竟對衛(wèi)老太太還很是眷顧，就算最近朝中風波又起，衛(wèi)老太太這里也還是風平浪靜......

倒好像是真的跟衛(wèi)家有仇的人，知道從哪里攻擊衛(wèi)老太太最痛，知道如何叫衛(wèi)家其余人跟隆慶帝半點關系都不再有只要隆慶帝這個小姨子沒了，剩下的衛(wèi)家人在隆慶帝那里算個什么？就算是十個長寧郡主，在隆慶帝心里恐怕也比不過一個衛(wèi)老太太的情分來的重要！這些人分明就是沖著毀掉衛(wèi)家來的......到底是誰這樣跟明家的人有深仇大恨，連明家最后一個女眷了，都已經年過半百了的老太太也不放過？

道阻且長，衛(wèi)安看著屋外巨大的雨幕，沉默半響，讓藍禾捧著一只水晶花瓶往正院送去，藍禾輕手輕腳的進來，先朝外頭看了一眼，并沒有去拿花瓶，輕聲對衛(wèi)安道：“姑娘，李嬤嬤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