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春風(fēng) 第七十八章 花千樹

羅錦言的目光不動(dòng)聲色地看向燈樓外喧囂的人群，卻沒有看到方金牛和騰不破，他們沒有跟著她從燈樓里出來嗎？還是因?yàn)槿颂嗔耍约阂粫r(shí)沒有看到？

她正疑惑間，手卻被人握住。

羅錦言低頭，隔著衣袖，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拉住了她的小手：“走吧，去看煙花。”

“好......啊。”羅錦言沒有拒絕，但她還是往人群里又看了一眼，方金牛和騰不破呢，為什么還是沒有看到？

孫悟空牽著她的手，并沒有像方才韓靖拉著她那樣跑得氣喘吁吁，似乎是為了牽就羅錦言，他走得并不快，更沒像當(dāng)年在柳樹林子那樣如燕子般平空掠去。他帶著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流，拐進(jìn)一條小巷。

一駕騾車停在那里。

“天冷，坐車去吧。”一名仆從放了腳凳，孫悟空親手撩開車簾。

羅錦言轉(zhuǎn)頭看向巷口，喧嘩聲絲竹聲不絕于耳，月光也被彩燈染上了顏色，將青石砌成的小巷籠罩上一片暖意。

但卻空空如也，和不遠(yuǎn)處的囂鬧宛如兩個(gè)世界。

方金牛和騰不破沒有跟上來！

寒意從腳底冒上來，羅錦言看向那張笑盈盈的假臉，從假臉后面透出來的目光深如古井，看不到一絲情緒。

羅錦言沒有遲疑，抬腿上了騾車。

孫悟空緊隨其后也了車，車輪走在青石板路上，連車轆聲也被四周的喧鬧所吞噬。

“你不怕我？”看著坐在身邊面色恬靜的小姑娘，他忍不住問道。

“怕。”她回答。

他笑了，他可沒有感覺到她在害怕。

“既然怕，為何還要跟我來？”他問道。

他發(fā)現(xiàn)她的睫毛不但很長，還很濃密，眸光閃動(dòng)間便如微微抖動(dòng)的蝴蝶翅膀，垂眸時(shí)，又如含黛的山巒，投影在初雪般的眼瞼下。

“就......是......因......為......害......怕，才......不......敢......不......來。”

慢悠悠的聲音，卻有掩也掩不住的軟糯，就像灑了雪花酪的白米糕，軟綿綿，甜而不膩。

他怔怔一刻，隨即哈哈大笑，她還真是誠實(shí)，說的都是大實(shí)話。

月光透過車窗照進(jìn)來，她的面龐也如這上元節(jié)的月光般恬靜平和，哪里像是害怕的樣子。

是啊，她怎會(huì)真的害怕呢？那次把她一個(gè)人扔在高高的大樹上，他回來時(shí)，還看到她坐在樹椏上，搖頭晃腦，穿著繡鞋的小腳丫蕩來蕩去，自怡其樂。

那時(shí)他以為她不但不會(huì)說話，連害怕也不會(huì)了。可后來她舉起大迎枕朝他重重砸下來時(shí)，他就知道他想錯(cuò)了。

并非是她不會(huì)害怕，而是她的膽子太大了。

現(xiàn)在她口口聲聲說她害怕，他就覺得很好笑，特別好笑。

他的笑聲清亮，沒有江湖人的粗獷，反而帶著幾分儒雅。羅錦言靜靜地看著他，她不明白這有什么可笑的。

那人笑夠了，這才發(fā)現(xiàn)羅錦言正在瞪著他，那眼神......

他收起笑聲，而這個(gè)時(shí)候，騾車也停了下來。

走出騾車，羅錦言的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片湖，一片結(jié)冰的湖。

燈會(huì)就在湖的另一端，五彩繽紛的燈光映在冰面上，折射驚人的美麗，宛若誤入凡間的星子，流光溢彩，璀璨奪目，而那火樹銀花的絢麗也因此變得縹緲，似夢似幻，分不清這里是人間天上。

“等等，還有更美的。”他的臉上還戴著那張可笑的孫猴子面具，臉龐微微揚(yáng)起，看向彩燈映襯下的暗藍(lán)夜空。

忽然，一蓬明亮的煙花盛放開來，映亮了整個(gè)夜空，耀眼金砂噴礴而出，將這片人間仙境的盛景絢染到極致的輝煌。

緊接著，一簇簇五顏六色的煙花也接踵而來，如同雨后春筍又如百花爭艷。煙花在夜空中綻放，華美婀娜，忽的又分裂成一朵朵零星的小花，宛若天女散花舞落漫天仙梅，將夜空裝點(diǎn)得五光十色，繼而匯成星光瀑布傾瀉而下。

而在那晶瑩如鏡的冰面上，也倒映出同樣的美景，兩個(gè)夜空，兩個(gè)不夜天，卻是同樣的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這是羅錦言看過的最美的煙花，這是坐在家中庭院里看不到的，也是站在御花園的梅山上無法想像的。

“沒有騙你吧，這里看煙火是不是很美？”清悅的聲音在耳畔響起，羅錦言驀然回首，見他站在自己身后，正在看著她。不二非塵的味道幽幽淡淡，似有似無。

“很......美。”羅錦言由衷地說道。

煙花已經(jīng)漸漸散去，但那美麗的感覺卻定格在心里，沒有因?yàn)閯x那芳華而消褪。

他的目光從她的臉上移到前面的冰面，淡淡道：“莊淵的長女一直跟隨祖父住在榆林鄉(xiāng)下，自幼和同村的一戶人家訂下親事，可惜那家的兒子十五歲時(shí)泅水淹死，莊淵的女兒抱了牌位拜堂成親，那時(shí)莊淵官小職微，倒也相安無事，前些年親家得知莊淵在京城做了大官，親家便動(dòng)了心思，以莊氏當(dāng)年沒有陪嫁為由，讓莊淵補(bǔ)上嫁妝。莊淵心疼女兒，補(bǔ)了五百兩銀子，沒想到隔了剛剛兩年，親家又讓莊淵給他家侄兒謀個(gè)一官半職，莊淵沒有答應(yīng)，這家人便收下聘金，揚(yáng)言要將莊氏嫁給這個(gè)侄兒做平妻，延續(xù)自家香火。”

羅錦言暗暗吃驚，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莊淵是庶吉士出身，家境貧寒，后累官至禮部尚書，文華閣大學(xué)士。其人剛愎清傲，目下無塵，傳說他因?yàn)樽约撼錾砗ⅲ虼藢涫兰页錾淼墓倩氯疾恍家活櫍袝r(shí)還會(huì)踩上幾腳。

她忍不住問道：“莊......淵......怎......會(huì)......答......應(yīng)？”

那人點(diǎn)頭:“他不但不答應(yīng)，還想讓女兒大歸。”

羅錦言頜首，這就對了，莊淵雖然孤寒，但終歸是當(dāng)父親的，怎么眼睜睜把女兒推進(jìn)火炕。

那人繼續(xù)說道：“那家人也不是善類，看準(zhǔn)了莊淵身居高位，不想將此事鬧大，便獅子大開口，讓莊淵拿出三千兩來，就立下文書，讓莊氏大歸，從此兩家再無瓜葛。”

羅錦言眉頭微動(dòng)，那家人以此索要錢財(cái)，雖然可恨，但能用銀子解決的事情，就不是什么大事，何況也只要了三千兩而已。

但她想到莊淵的性情，便問道：“莊......淵......不......肯.....嗎？”

那人輕笑，道：“他不是不肯，他是沒錢。偏又是個(gè)愛面子的，不肯找人去借，現(xiàn)在正偷偷摸摸，想把遠(yuǎn)在山西的一座二百畝的小田莊賣掉兌錢。他除了京城的宅子，也只有那一處私產(chǎn)。”

羅錦言早就想到，像莊淵這種靠讀書換來前程的寒門子弟，十有八、九不通庶務(wù)，不擅經(jīng)營，卻沒想到他竟然窮成這樣。難怪連三千兩都拿不出來。

可一座二百畝的小田莊能值幾個(gè)錢，按市價(jià)也就是七八百兩，何況還是在山西。京城里的人想置辦田地也是在附近的大興、豐臺(tái)，或者昌平、保定，遠(yuǎn)一些的也是在山東。

“怕......是......不......好......賣......吧。”羅錦言道。

“是啊，不好賣。”那人看著她，深邃的目光中有星光閃動(dòng)。

羅錦言輕聲道：“哦，我......知......道......了。”

“知道了？”那人的聲音帶著玩味，他轉(zhuǎn)身向騾車走去，“那就走吧。”

羅錦言淡淡一笑，身姿如松地跟了上去。

一一一一

親們，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