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道 第一百章 劍靈

這是一片古老的山脈，青松老葛，白云悠悠，峰頭聳立，清溪小流。

寇立拾級而上，山道上像是鋪上了一層玉石。

山林清幽，唯一奇怪的，山上沒有生靈。

無鳥雀。

無虎鹿。

更無精怪妖魔。

只有一人，做棋盤一側(cè)，持黑子一枚，翹首而待。

寇立坐在棋盤的另一側(cè)。

對面這人，高冠長袖，像是魏晉時期的隱士，兩只手特別的白，細(xì)而長，是雙持劍的好手。

“道友，來一盤棋？”

寇立不認(rèn)識對方，但對于對方是用劍好手的身份，卻并沒有什么疑問。

爭逐殺伐是劍仙，高山流水，同樣可以是劍仙。

“道友何人？”

“清微山嚴(yán)書神，窮酸一枚。”

寇立目光一凝，清微山可是中土七十二洞府之一，能做一洞之主的人物，論地位不比鐵山神君要差，放到七派之中也是坐上賓。

不過這并不奇怪，能到這里的，劍術(shù)哪一個不是自立門戶。

“我姓白。”

二人交錯落子，黑白二子在棋盤中不斷絞殺，只不過這嚴(yán)書神的棋路中正平和，落于棋盤中，卻有一種出于棋盤外的瀟灑。

至于寇立，每一落子，就像千軍萬馬改朝換代，所過之處一片血海滔天。

人間的鼎革，只是序幕，改天換地的精神隱藏在其中，才是主旨。

“白道友的棋路，殺伐太重，有失仙道中人的風(fēng)骨，”對面感慨道。

“天才地寶，你不奪，便有搶，人間氣運(yùn)，你不爭，就會被人占，當(dāng)師門被占，法統(tǒng)被毀時，想逍遙，也逍遙不起來了。”

“原來是金宵門人，怪不得。”

二人明是斗棋，實(shí)則借棋斗劍，而這座清幽古樸的山脈，其實(shí)是對方劍意所化。

“別的不說，單在這純陽劍內(nèi)，你我不就是像這口劍養(yǎng)的蠱蟲，廝殺爭斗，供給養(yǎng)分，最后將這口劍養(yǎng)活么。”

嚴(yán)書神沉默片刻，忽然清嘆一聲，“這世道，總歸是有一片清靜處的。”

隨即棄子，起身，踏歌而行——

“道本無言，強(qiáng)求強(qiáng)索。與憑詩曲強(qiáng)分解。元初模樣體真常，隨即應(yīng)物無纖礙。

出入縱橫，往來自在。目前一段光明快。君還言下敢承當(dāng)，不移一腳超三界。”

身影漸漸消失在山林中。

“真隱士。”

寇立道了一聲，看向棋盤，棋盤各種妙手，對方棋路無有俗跡，往往尋常一子，便有神妙，像是高山流水，琴瑟合弦，在高雅之中，透著禪意。

單看棋盤之勢，他是處于下風(fēng)的。

也就是說，單論劍術(shù)，對方還在自己之上。

“小勢由我，大勢不由人，現(xiàn)在可是正魔斗劍前夕，煞氣正沸，想逍遙，人間哪里有逍遙處啊。”

寇立搖頭，對方是個真君子，旦與意念相駁，說退就退，無有半點(diǎn)猶豫。

長袖一揮，青山綠水不再，陸沉水起，滾滾沸水升騰，轟轟聲中，熱流直冒，無數(shù)似龍似蛇的身影橫流，寇立就坐在海洋之上，等著下一位挑戰(zhàn)者。

同時腳下浮沉著一道龐大的黑影。

這方世界是劍意所化，對方離開，寇立的劍意便占據(jù)主導(dǎo)。

不過片刻，又是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赤發(fā)黑衣，從他落下開始，魔氣蒸騰，七七四十九只血腥嬰兒在張牙舞爪，在空中狂舞。..

看來剛剛那一場文斗，朦朧中的純陽劍意志并不滿意，所以很快就又送來一位敵人。

“邪宗，煉嬰散人。”

這也是魔道一位著名邪派劍仙。

寇立的目光盯在這些眼珠子快要占據(jù)半張面孔的怪嬰身上。

只看上一眼，就像是有螨蟲在身上亂爬。

這口身嬰劍也算是在正魔兩道出名，但沒想到的是，居然連劍魂都孕育出來了。

對方也不說話，‘喋喋’怪笑數(shù)聲，手掌虛張，這些邪嬰到處亂飛，魔霧亂舞，一道道黑影從霧氣中飄出，霧氣中人影越發(fā)清晰。

然后，化作了寇立模樣。

而在寇立現(xiàn)實(shí)中的軀殼上，從眼前的火爐中，一只黑色的小手忽然扒開爐子，鉆出頭來，火焰燒穿了嬰兒眼珠，膿液順著臉面流下，向寇立流去。

“昆侖朱神子，大洞散仙逍遙子，死了，”盔甲人聲音平靜，像是死了兩只螞蟻，而不是兩位出名散仙。

“怎么死的。”

“心神被惑，軀殼被魔功咒法所毀，神魂崩解，導(dǎo)致劍意崩潰。”

濃厚的熱氣罩著盔甲人的面盔，一片紅光，在他面前，是一座無比巨大的金池，無數(shù)陣紋繞池而繪，在池子上更飄著數(shù)以百座的煉劍臺，每當(dāng)劍池中金汁射出，化作一道劍影，‘乒乒乓乓’的打造聲便從上面響起。

站在劍池前的老人回頭，他的臉像是巖石般堅硬，肌肉虬結(jié)，像是老鐵匠更過于仙人。

“所以會死人，而且死的都是劍仙強(qiáng)手，名門大派會問責(zé)我們？”

“是否通知百金劍煞中的諸劍仙意識，讓他們有所防備？”盔甲人繼續(xù)問。

“保護(hù)，為何要保護(hù)，凡人都有干將莫邪以身祭劍，取幾個劍仙性命，鑄造一口純陽劍，這是甚大事么。”

鐵山神君說這話時，語氣態(tài)度平常至極，死人，哪怕是死去那么多正魔兩道中的厲害人物，對于他來說，似乎也只是不足一提。

重劍山莊的歷代莊主，都已把所有能奉獻(xiàn)的，全部奉獻(xiàn)給這口劍了。

“這口后天純陽劍鑄成，便是純陽劍中的至銳之劍，無人能夠……”

海面表層已被魔氣所染，漆黑一片，兩股強(qiáng)大的劍意相互碰撞著，能來到這里的的劍仙，本身便是劍道中的佼佼者。

就算寇立獨(dú)立門戶的劍意，都只能說是中游。

所以這口純陽劍，真未必能落在他的手上。

至少，將四十九位邪嬰布成邪道大陣，壞人本性，引發(fā)心猿意馬，就非他劍術(shù)能做到的。

嬰兒在降生前，沒有五官六識，只剩一點(diǎn)靈光本性，而這煉嬰散人正是借助這一點(diǎn)，通過種種折磨手段，將嬰兒本性化作一點(diǎn)心劍，直攻人本心。

這種手段，已經(jīng)是技近于道了。

邪道也是道。

“哈哈哈哈，你這金宵派的老鬼，如今也酸著了道，你我在這里纏斗的時間內(nèi)，自家肉身早已腐爛，魂魄被吞，不僅不入輪回，而且死無全尸，現(xiàn)在你難道沒有感受到，劍意越來越弱，意識潰散在即……”

煉嬰散人猖狂的大笑聲，夾雜著奸計得逞的快感。

忍了這么久，不就是等待這一刻么！

正兒八經(jīng)的斗法拼殺，只有那些腦袋一根筋的正道人士才會去干。

果然，寇立感到一股冷氣從胸口傳出，像是抽力氣般，渾身發(fā)抖，意識模糊不清，就連雄厚的劍意，眼看著要消亡。

在眾嬰環(huán)繞中，寇立盤坐海面的身影，突然間爆裂開來。

“殺死一位金宵宗長老，這份功勞——”

煉嬰散人先是狂喜，然后雄厚的經(jīng)驗(yàn)讓他瞬間意識到不對，眼前這片劍意所化的場景，并沒有完全消散開。

這不對勁！

一道龐大的黑影忽然從背后張開，兇眼睜開，滿嘴利齒，一口咬了下去。

(梨樹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