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國血脈 第148章 虛擬條件

被打斷了的詹恩十分不滿，他立刻喚人前來詢問究竟。

一位審判官助手從外堡匆匆趕來，告知他是審判廳里出了事：有一位實封的世襲男爵不滿判決結(jié)果，正在“激烈抗議”。

“空明宮不是他耍無賴的地方，”也許是泰爾斯的眼神讓詹恩十分不爽，在外人面前歷來溫和的南岸公爵冷哼一聲：“更何況是審判廳。”

然而審判官助手卻為難地告訴他，那位男爵援引了復(fù)興王時期的“羅德里條例”，要求一位爵位夠高的貴族到場陪審，乃至仲裁，以覆蓋之前的判決。

“真大膽?！?p/> 詹恩冷笑一聲：

“這簡直是藐視審判庭，還是在王后日這么關(guān)鍵的時間點。”

“怎么了？”雖然這是翡翠城內(nèi)務(wù)不便置喙，但泰爾斯還是忍不住開口：“跟我們之前所談的事情有關(guān)嗎？”

詹恩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長，公爵隨即吩咐下去：

“那就照做吧，給他請一位榮譽貴族到場，雖然少見，但畢竟是他的權(quán)利。”

但審判官助手卻面露為難。

“詹恩大人，本來離得最近的人是平托爾榮譽伯爵，可他……”

助手忍不住忘了泰爾斯一眼，目光復(fù)雜：

“伯爵他還在家養(yǎng)傷，不能出面?！?p/> 泰爾斯被他看得很不自在。

咦？平托爾伯爵？

這名字怎么聽著這么耳熟？

詹恩也看了泰爾斯一眼，不屑道：“或許是覺得最近丟臉了，不愿出面吧。其他人呢？”

“幾位大人出于某些原因，都不愿出面?！?p/> “什么原因？”詹恩明顯不甚滿意，但他的表情很快有了變化。

但助手不敢回答。

鳶尾花公爵醒悟了什么，看向泰爾斯。

“怎么了？你在看什么？”泰爾斯摸了摸自己的臉，疑惑道。

“原因?！闭捕骼淅浠卮稹?p/> 十幾分鐘后，當(dāng)泰爾斯第一次走進空明宮里的翡翠城審判大廳，他才發(fā)現(xiàn)這里比空明宮里，比凱文迪爾家族的任何廳堂，都要更加寬敞，更加威嚴(yán)。

一位頭發(fā)花白，滿面皺紋的老審判官戴著厚厚的眼鏡，坐在高出廳內(nèi)其他人的位置上，他的前方兩側(cè)分別是原告和被告席，而更外層的席位上坐滿了旁聽的客人，大多是衣衫整潔和有頭有臉的人物，見到公爵親臨不由議論紛紛。

在所有人的注目中，泰爾斯和詹恩于隨從的陪護下坐上二層的開放包廂席——比審判官更高一些。

“那我們不妨繼續(xù)，”老審判官扶了扶眼鏡，“第680100881號，辯護師斯利曼尼先生，代表豐沛村的農(nóng)戶們，訴埃蘭·特倫特男爵非法劫奪和無理拘禁案。”

“那不是劫奪！”

被告席上一位穿著華貴大衣，打理地的中年貴族立刻跳起來，手舞足蹈，嗓門極大：

“那些農(nóng)戶都是我的領(lǐng)民！那些是在我土地上種出來的糧食！但他們偷奸?；堑苑N種理由拖欠、拒繳租稅，還要背著我偷偷運走今年的收成！合起伙來——”

老審判官無情地一槌敲下，沉重的響聲回蕩在審判廳內(nèi)，讓其他聲音全部消失。

“那法槌是從翰布爾進口的合金所制，他們的瀝晶配方相當(dāng)巧妙，敲出的聲音從低沉威嚴(yán)到活潑明亮不等，據(jù)說還有洗滌心情的功效，不少樂器的音色都為此改進良多。”

詹恩平靜地為他小聲解釋，卻怎么也藏不住眼里那種“在鄉(xiāng)下沒見過吧”的意味。

泰爾斯不爽地撇嘴。

怎么？有錢了不起啊。

“肅靜。”

老審判官雖然年歲已高，聲音卻依舊堅決有力，令人肅然起敬：

“或者我該讓空明宮的警衛(wèi)們幫助你肅靜，特倫特男爵？”

特倫特男爵依舊不服，還想再說什么，但他身側(cè)的仆人連忙把他勸了下來。

“約翰尼·布倫南，翡翠城乃至整個南岸領(lǐng)資歷最老的審判官，可謂德高望重，”詹恩小聲道，“當(dāng)年翡翠城好不容易才把他從安倫佐公國聘請過來?！?p/> “這是什么案子？跟……我們所說的事有關(guān)嗎？”泰爾斯默默觀察著周圍。

“你問倒我了。”詹恩搖搖頭。

老審判官轉(zhuǎn)向原告席：

“斯里曼尼先生？”

一個發(fā)型簡樸，精明干練的男人從席位上起立，他先向著兩位公爵鞠了一躬，再面向布倫南審判官：

“尊敬的布倫南審判官，如我之前所申訴的，我的客戶們，既特倫特家族所轄之豐沛村的兩百三十戶農(nóng)家，并不認(rèn)可被告人的辯解。那就是非法劫奪財物，以及之后的非法拘禁?！?p/> “小人！”

特倫特男爵的吼聲再度響起：

“你會幫他們辯護，斯里曼尼，只是因為你是糧商行會的專用辯護師！他們和城里的糧商暗中談好了價格，要收這批糧食！”

“而你還是一個前警戒官！看看周圍，這審判庭上的人全是你的舊同事，沆瀣一氣！”

“特倫特男爵，這個理由用一次就夠了，”布倫南審判官嚴(yán)肅地道，“而當(dāng)前審判庭也響應(yīng)了你貌似有理的抗議?！?p/> “但是——”

“你要求有身份有威望，地位品行服眾的貴族列席陪審，這個要求已經(jīng)得到了滿足，”布倫南摸了摸花白的胡子，他瞇起眼睛，抬頭看向二層，“也許是太滿足了，自血色之年后，審判廳已經(jīng)許久沒有迎來如此身份尊貴的客人了?！?p/> 下一秒，老審判官顫巍巍地站起身來，連帶著他的副手、助手、抄寫員，最后幾乎是審判廳里的所有人都站了起來。

“泰爾斯公爵，詹恩公爵，我代表今天當(dāng)值的審判庭歡迎你們，”布倫南向著兩位公爵的的方向鞠躬，“落日見證，愿你們的到來，讓公正與法律越發(fā)彰顯?！?p/> “布倫南審判官，”詹恩謙和地起身，連帶泰爾斯也不得不一起站起來，向老審判官鞠躬，“凱文迪爾家族是翡翠城的一份子，來此陪審是我的義務(wù)，只希望您不要介意：我?guī)砹丝腿?，泰爾斯殿下也想?yún)⒂^翡翠城。”

“審判官大人，請您理解，”泰爾斯笑道，“無論何時何地，作為王室，九芒星有義務(wù)服務(wù)整個王國，作為璨星，我更是責(zé)無旁貸。”

話音落下，兩位公爵對視一眼，目光不善。

整個審判大廳議論紛紛。

“很好，兩位公爵，”布倫南審判官重新坐下，語氣平常，“我只希望你們讓政治爭端停留在口舌之爭就好，可別帶上我的審判庭?！?p/> 這話說得泰爾斯和詹恩表情一僵，訕訕坐下。

“他好像不太給我們面子？”

“何止，他連我父親的面子都不給，”詹恩輕聲道，“據(jù)說你祖父巡視南岸時，因為隨扈的衛(wèi)士踩壞了地攤，還被他勒令賠錢。”

“然后呢？”

“你祖父乖乖賠了錢，還回來嘉獎了他?！?p/> 泰爾斯挑挑眉毛。

審判庭重新開庭，辯護師和那位男爵一來一回，爭吵激烈。

“我在行使星辰王國的貴族領(lǐng)主該有的權(quán)利！”特倫特男爵怒道，“他們本是在我土地上勞作的農(nóng)戶，我予他們以庇護，他們?yōu)槲覄谧?，這是再神圣不過的關(guān)系和契約！”

斯里曼尼辯護師沉穩(wěn)應(yīng)對：

“他們確實在你家的土地上勞作，但自421年喬?！P文迪爾公爵的《分離令》后，至少在南岸領(lǐng)，絕大部分領(lǐng)主和土地上農(nóng)戶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變成了租佃雇傭。沒錯，他們在您的田地里勞作，繳交部分所得，但是在繳交之前，那上面種出來的糧食卻是他們的勞動所致，屬于他們，不屬于您?！?p/> “但這意味著他地里的作物，至少有一部分，該是天然上繳給我的，傳統(tǒng)如此！”男爵越說越氣憤，“這是他們該繳交的租稅！而他們卻試圖避開這一點，跟糧商們私下達成交易，這是卑鄙的偷竊和走私！”

審判大廳里一片嘈雜，有人聲援，也有人反對。

“肅靜！”

布倫南審判官不得不又一次砸響他的瀝晶法槌。

“我的客戶沒有上繳糧產(chǎn)作物，但這不代表他們拖欠租稅——事實上他們已經(jīng)繳交了足額的金錢。至于繳交租稅的方式，早在倫斯特公爵——愿睿智的他安息——在位時就已經(jīng)拓展：在繳交田地里的定額作物之外，也可以用足額的勞役作業(yè)或金錢代替，”斯里曼尼辯護師彬彬有禮，跟男爵恰成對比，“若您有疑問，我會很樂意為您指出相關(guān)的法典條例，當(dāng)然，如果您在乎的話?！?p/> “足額？”

特倫特男爵氣急敗壞：“他們交給我的租稅錢，如果按照市價，去買成糧食，只有往年同期的六成！我甚至連養(yǎng)護衛(wèi)隊的糧食都不夠！”

在一來一往的辯論間，泰爾斯和詹恩卻在樓上的包廂席里進行著另一場對話。

“我相信你?！?p/> “相信什么？”泰爾斯皺眉道。

“聽過你剛剛的話，我相信你和你父親不是一類人——暫且相信?！?p/> “謝天謝地，”泰爾斯故意夸張道，“所以我們可以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了？”

“在那之前，讓我先澄清一點。”

泰爾斯作洗耳恭聽狀。

“我知道，”南岸公爵輕聲道：“我早就知道不是你主動寫信要來跟我妹妹談婚事，更不是你主動要來報復(fù)我的，我知道那只是你父親的意愿——事實上，從你回國之前就知道?！?p/> “很好，那看來你至少沒有被妹妹的事兒影響理智——不對，如果你一開始就覺得這跟我無關(guān)，那為什么還要王室宴會上報復(fù)我？”泰爾斯疑惑道。

“信不信由你，”詹恩面色不改，“王室宴會上，我給了拜拉爾那把劍，并非因為跟你的私人恩怨——那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必須要做，”泰爾斯皺眉，“解釋一下？”

“唯有引爆西荒與復(fù)興宮的矛盾，”詹恩淡定地望著下方爭吵的兩方，“才能讓你父親無暇他顧，無暇把手伸向南岸。”

“什么？”

鳶尾花公爵看向他：

“你父親想做什么，對每一位守護公爵來說都不是秘密。”

詹恩凝重地道：

“七年前的國是會議，‘新星’的逼宮計劃已經(jīng)讓陛下對我十分不滿，盡管我在事后割讓的領(lǐng)土和瀝晶礦彌補了一些……”

“那些補償？你是說，你唆使血族謀害我的補償？”泰爾斯輕哼道。

“但那沒有喂飽你父親，”詹恩沒有否認(rèn)，卻也沒有向泰爾斯道歉，“反而擴大了他的胃口，讓他看到了南岸的富庶和興盛。”

南岸的富庶和興盛……

泰爾斯摸著身下這把椅子的名貴皮質(zhì)，嘆了口氣：

“我不想這么說，但我上次進宮時，我父親確實正在讀南岸領(lǐng)的港口稅報，聽裘可總管破口大罵你們做賬的本事。”

詹恩沉默了很久，他看向又在敲法槌的布倫南審判官。

“我知道。我原本希望瓦爾·亞倫德下獄之后，內(nèi)憂外患的北境會成為你父親最大的掣肘，夠他消化好久，久得沒時間來關(guān)照南岸領(lǐng)和空明宮?！?p/> “但是？”

詹恩的目光里露出警惕，如臨大敵：

“但你父親的魄力和能力——無論是他敢于犧牲兒子為質(zhì)，還是查曼·倫巴蹊蹺地擠掉努恩加冕為王——讓這樣的期望落空了：你留質(zhì)龍霄城，倫巴撤兵要塞，?？怂固氐耐{在一夜間煙消云散?！?p/> 你父親的魄力和能力……

泰爾斯面色古怪。

鳶尾花的主人繼續(xù)道：“北境一無公爵，二無外患，簡直是千載良機，你父親的手伸進寒堡，短短幾年就吃下了亞倫德留下的真空?！?p/> 泰爾斯猶豫了一會兒：

“事實上，查曼擠掉努恩，加冕為王這事兒是……唉，算了，不重要?！?p/> “你是對的，你父親不會在父子之情這種事上耗費太多，”詹恩沒有注意他的話，自顧自地道：“所以當(dāng)我得知王室常備軍去了西荒，去營救你的時候，就意識到事有蹊蹺——以王國秘科之能，他大有一萬種高效的方法營救兒子，可是偏偏選擇了動用軍隊這種成本最大，后患最多的?！?p/> 泰爾斯不由得皺眉。

“然后，我就收到了刃牙營地遭遇襲擊，傳說之翼回師營救的消息?！?p/> 詹恩抬起頭，目光沉重：

“那時候我就大概明白，你父親想做什么了?！?p/> 泰爾斯忍不住道：

“真的？”

詹恩輕哼一聲：

“這并不難猜，尤其當(dāng)你知曉翡翠軍團建立的歷史時?！?p/> 該死。

他還真的猜到了。

泰爾斯皺眉想道。

“但緊接著，你就回國了，”詹恩目光灼灼，“還是由西荒三大家族禮送回王都的，聽說四目頭骨連家傳寶劍都送給你了？”

泰爾斯一滯，想要辯解一二但是最終還是放棄了：

“事實上，法肯豪茲當(dāng)時不是……唉，算了，不重要?！?p/> 詹恩有些奇怪，但他還是點點頭：

“那時起我就知道事情不對了：西荒的事情一定未能如你父親所愿。依照陛下的性子，這次吃的虧，哪怕不能馬上賺回來，也一定會在別處找補?！?p/> 聽到這里，泰爾斯再度欲言又止：

“事實上，他在西荒不如愿的原因是……額，算了，也不重要?！?p/> 詹恩心事重重：

“下一步，就是我收到復(fù)興宮的信函：落款是你，還帶著一幅難看的畫像，詢問泰爾斯王子與希萊的婚事可能?！?p/> 泰爾斯皺眉：

“畫像很難看嗎？”

詹恩沒有回答，他長嘆一口氣：

“你父親，他終究還是盯上了南岸，就從那時候開始。”

泰爾斯憋了好一會兒。

“也許……往好處想？”王子小心翼翼：“你們不是唯一一個收到信函的家族?！?p/> “但我們絕對是位置靠前的，這無關(guān)希萊，只有關(guān)凱文迪爾?！?p/> 詹恩冷笑搖頭，目光冷厲：

“我后來想通了，這遲早要發(fā)生：如果你是女孩兒，是位公主，那我毫不懷疑，陛下的聯(lián)姻目標(biāo)就是我本人了。”

泰爾斯聞言一頓。

“如果我是個公……你不能換個虛擬條件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