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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醫(yī) 345、伯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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詔獄的監(jiān)舍是建在高墻之中的一排排磚瓦房。如果不考慮自由問題,這里能夠遮風(fēng)擋雨,免費一日兩餐,日子貌似并不算很難熬。在大明的邊遠(yuǎn)山區(qū),還有很多人過不上這樣的日子。
在月黑風(fēng)高的夜晚,黑黢黢的監(jiān)舍里突然冒出來這樣一個聲音,如果不是蘇州鄉(xiāng)音,還真是叫人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徐小樂朝那間監(jiān)舍望去,看到個黑色的輪廓。那人的臉貼在木柵欄上,發(fā)髻穿過空隙探了出去,散亂的發(fā)絲讓它在蠟燭的殘光下看著就像是個毛球。
“你都這樣了,還覺得當(dāng)官好啊?”徐小樂忍不住問道。他心中已經(jīng)猜到了此人的身份。詔獄里空空蕩蕩,沒有多少人,偏偏他又說的一口蘇州話,不是自己那位族伯父徐珵還有誰呢?
——趁著沒有相認(rèn),該損就損,否則等會一相認(rèn),說話就得有點分寸了。
徐小樂覺得自己還是很懂禮數(shù)的。
疑似徐珵的男子不以為然道:“就眼下這點小挫折,怎么能跟當(dāng)官的好處相比呢?不信你問問這位黃堂大老爺,當(dāng)官的時候不威風(fēng)么?在堂上大排衙,看著屬下畢恭畢敬行禮如儀,不滿意么?”他輕笑一聲:“你就因為吃了十天半個月的苦,把以前幾年的好日子都抹去了?”
徐小樂仔細(xì)一品味他這話,心中暗道:明明知道他是在胡說八道,但為什么覺得還挺有道理的呢?
高知府漸漸收了哽咽,緩緩抱起拳:“是在下患得患失,心神失守。敢問閣下如何稱呼?”
那人笑了笑:“不才蘇州徐珵,字元玉。”
徐小樂心中一顫:果然是他!我要不要撲上去認(rèn)個親?不好不好,這樣弄得我很巴結(jié)。大搖大擺走過去呢?不行不行,這就像是落井下石的勢利狗啦!
高知府也是一時語塞。
徐珵徐翰林的名聲他怎么會沒聽說過,那是臭遍了大半個官場啊。
若是在兩宋之前,皇帝跑路倒也不算什么。唐明皇李隆基還從長安逃到成都呆了一年多,也沒留下個膽怯的壞名聲。可是自兩宋之后,有徽欽二宗的羞辱在前,又有南宋偏安一隅的慘痛在后,大明根本容不得逃跑、遷都之類的提議。
誰敢提出來,誰就是大明的秦檜!就是臭名昭著的奸臣!
徐珵偏偏提出來了。
他要景泰帝遷都南京,就算景泰帝這么想,卻也不敢做啊!
永樂皇帝定都北京的時候就說得很清楚,天子守國門。景泰帝好不容易遇到了千載難逢的“太上皇被俘”,自己登上了帝位,就這么拋下國門跑南京去?恐怕他還沒到南京,于謙就在北京迎立新皇帝了。
徐小樂自認(rèn)為是徐珵“作死”之后受到?jīng)_擊最大的人。若非如此,他打著徐翰林族侄的名頭,在鄉(xiāng)里可謂橫行無忌,就連當(dāng)時風(fēng)頭甚勁的張大耳都要請他吃酒。徐珵一作死,徐小樂的大樹倒了,反過來還被張大耳欺負(fù)——還好他仇也沒少報。
徐小樂實在忍不住問道:“你是怎么想的,要皇帝遷都南京?”
徐珵撮了個牙花:“我算了一卦。京師有破城之象,而且還是里應(yīng)外合,大明宗廟覆滅的結(jié)局——這多慘啊!不過若是皇帝遷都南京,則能借祖氣真龍,重整乾坤,再造五百年盛世,一統(tǒng)寰宇。這又是死里求生、否極泰來之象。唉,我就是愚忠,泄露了這個天機(jī),方才有了這牢獄之災(zāi)。”
徐小樂聽著可笑:“幸好我大明吹牛不納稅,否則你傾家蕩產(chǎn)都交不完這稅……唔,對,你已經(jīng)傾家蕩產(chǎn)了。”
徐珵見這蘇州小老鄉(xiāng)不信,急道:“這真是卦象所示,我算卦還是挺準(zhǔn)的,要不你報個八字出來,老夫給你排一局。”
徐小樂才不信呢,道:“還算什么?現(xiàn)在瓦剌人退了兵,就連太上皇都回宮了,京師哪里破了?”
徐珵輕輕撞了撞柵欄,道:“我是因為這關(guān)乎國運,一時亂了心。進(jìn)來之后我再重演卦象,方才發(fā)現(xiàn)當(dāng)時解錯了,其實那個卦象應(yīng)在一百九十三年之后。唉,你說我上哪里說理去?滿朝也沒個跟我一樣能掐會算的明白人啊!”
徐小樂嗤笑一聲:“你倒是真嘴硬。你就沒給自己算一卦?”
徐珵道:“小哥,照道理說關(guān)心則亂,是不能給自己算的。不過前段日子我心如死灰,已經(jīng)徹底放開了,想算一算自己的死期。結(jié)果你猜我算出來了什么?”
徐小樂不自覺地朝徐珵走去,試探道:“秋后問斬?”
徐珵撇過頭,不待見道:“你這孩子就不會好好聊天么?”
徐小樂道:“聽你這口氣,說得好像還能活著出來似的。”
徐珵哼哼一笑,道:“何止!”他頓了頓,見徐小樂沒有追問的意思,就干咳一聲,說道:“我非但能出去,還能官復(fù)原職,乃至更上一層樓,日后主掌內(nèi)閣呢!”
徐小樂噗嗤一聲就笑出來了:“伯父大人,我聽說圣天子都把你寫在案頭了:‘徐珵小人,永不敘用!’你還怎么官復(fù)原職、執(zhí)掌內(nèi)閣?”
徐珵一愣:“你叫我什么?”
徐小樂干咳一聲,道:“伯父可能沒見過我。我叫徐小樂,跟你是族親,論輩分是你的侄子。這次被選入太醫(yī)院任職,老安人就請我來探看你。”
徐珵倒是個孝子,一把住在徐小樂的手,道:“我娘還好么?”
徐小樂道:“老安人很好,自從出事之后就住我家里,只是成天在屋里誦經(jīng)念佛。”他頓了頓又道:“老安人還是很牽掛你的。”
徐珵緩緩松開徐小樂的手,眼淚就從眼眶里涌了出來,突然跪倒在地,放聲大哭道:“娘啊!兒子不孝啊!”
徐小樂沒想到這位能夠跟秦檜其名的奸臣,竟有如此純孝的一面,心中很有些矛盾。他知道老安人夜夜誦經(jīng)念佛就是為了看到兒子能夠脫出牢籠,可是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
徐珵嚎了兩嗓子,突然又抓住了徐小樂的手,急切道:“我若是呆到來年再出去,肯定是能富貴終老的。不過我娘她日夜為我操心,我不能叫她受此煎熬。我得早日出去。”
徐小樂為難道:“這個我說了不算呀。”
徐珵斬釘截鐵道:“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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