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 第六百四十八章 大掌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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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dāng)有半輪朝陽躍出海面的時候，武家頌才慢慢地向船舷邊走了兩步。

潘荷仍被他擁在懷中。然而身體綿軟，仿似布偶。她的臉垂在武家頌的肩頭神情有些奇怪。

大凡被活活勒死的人表情都不會好看，該是很驚恐憤怒的?？稍谖浼翼灈]有去看的潘荷臉上……卻停留著驚恐、悔恨、解脫與開心交織在一起的神情。

算不得美麗，但也算不得猙獰丑陋。

武家頌又慢慢地走出幾步，到了船邊、停下來。

這時候海風(fēng)吹過來，將潘荷的發(fā)絲吹起、拂在他的臉上。

他的臉上本沒什么表情，平靜得像死水。在感受到發(fā)絲的輕撫時候才微微瞇起眼睛、深吸一口氣，仿佛是想要將潘荷的味道留在心里。

可嗅到的是因?yàn)槭Ы鴱呐撕傻纳砩蠞u漸發(fā)散出來的臭氣。

他皺了皺眉。側(cè)過臉，松開手。

潘荷的尸體面朝天空跌落海中。

又過一會兒，甲板上開始有人探頭探腦。

艙內(nèi)的人對于甲板上發(fā)生的事并未了解太多。只曉得這一夜驚濤怒號，巨艦幾乎傾覆。又聽到各種可怕的聲音、還有血腥的味道。

他們忐忑地度過一整夜之后，終于在天將亮?xí)r發(fā)現(xiàn)一切都漸漸平息下來。隨后陸白水去了艙內(nèi)安撫人心，所有人終是略松了口氣了。

只是這些人卻不曉得，對于另一些人來說，事情只是剛剛開始而已。

武家頌在船舷邊靜立一小會兒。在太陽完全跳出海平面之后轉(zhuǎn)了身，抬腳往船樓的第三層去了。

三層是李云心與陸白水的居所。但李云心只在登船那天在房里略做停留，隨后就改頭換面去了艙底。然而武家頌卻熟門熟路，似乎早就觀察許久、早就曉得了。

他走到李云心的房門前時，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

沒有遲疑，伸手輕輕推開了。

便看到李云心站在屋中的地毯上，面前懸浮一張畫紙。幾縷晨光從窗戶里照射進(jìn)來，正將他籠在其中，還可以看得到那光線里翻飛的細(xì)微塵埃。

一門之隔，卻仿若兩個世界。外面有清晨的冷風(fēng)以及濤聲。屋內(nèi)卻溫暖若春日，安靜得可以聽到衣物摩擦的沙沙聲。

武家頌進(jìn)門走了一步，反手將門關(guān)上。就靜立不作聲了。

看到李云心又盯著那幅畫參詳一會兒、伸手添了幾筆。才招呼他：“武大掌柜，坐?！?p/> 武家頌沉聲道：“龍王在上，不敢。”

李云心仍未抬頭，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再隔一會兒才隨意地說：“怎么樣。解氣了么？”

“龍王的恩情，這輩子都是難以報答的?！蔽浼翼灺鹗?，長揖及地，“多謝龍王為我虐殺謝生?！?p/> “哈哈……虐殺。這個詞兒用得好。至于恩情么……報恩的法子多得是。只看你想不想罷了?！崩钤菩男χ鴵u搖頭，瞟了他一眼，“潘荷呢？死了？”

“死了。”

“嗯?！崩钤菩谋銘?yīng)了這一聲，繼續(xù)專注地看他的畫去了。

房間里又安靜好一會兒。武家頌輕出一口氣：“據(jù)潘荷說，她所知的共濟(jì)會據(jù)點(diǎn)在白山路轄下的丁縣蘇家集。”

“蘇家集外三里處有一座采石場，巢穴就在那里。這一個不是尋常的共濟(jì)會外圍人員聚集地，而是有新任長老坐鎮(zhèn)。”

“最近共濟(jì)會的新長老又在那里傳道傳的是道統(tǒng)、劍宗的道法。來者不拒，說是要繼承玄門正統(tǒng)。但與此同時還在做些別的隱秘事。潘荷知道得不太多，但與……手雷、火藥、飛龍槍有關(guān)?！?p/> “此類據(jù)點(diǎn)，潘荷已知的還有二十四處。但應(yīng)該還有更多。我稍后畫出地形圖，一并呈給龍王?！?p/> 他說了這些，又垂手沉默起來。

李云心最后在畫卷上添了兩筆，將筆擱在虛空里。又往身邊一抓，憑空抓出一方白巾。一邊慢慢擦著手，一邊在房中踱步，看武家頌：“武大掌柜我為你殺死了共濟(jì)會和木南居都想要的人，出氣。你卻只給我這么點(diǎn)兒消息……你這報恩的力度嘛，嘖，不夠?！?p/> 武家頌微微搖頭：“龍王說笑了。我這樣的人物，哪里能叫龍王為我殺人出氣……人，龍王想殺自然就殺了。”

“眼下我對龍王說這些事，也不是為了報恩。而是清楚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龍王手上、又在茫茫的海上。龍王可以叫我脫胎換骨，也可以攫了我的魂魄打散，得到自己想知道的。我說這些，只是為了保命?！?p/> 李云心走到他面前停下。上下打量他一會兒，終于笑起來：“你們木南居的人。雖然做事的風(fēng)格惹人厭，但腦袋聰明倒是不假。比共濟(jì)會的蠢貨強(qiáng)得多?！?p/> “那么繼續(xù)說說，你們那個木南居主人是什么人這個問題，我問一次。”

他笑著說這話的時候……卻叫人想起曾對謝生說的，“我說一”、“我說二”、“我說三”。更難忘那謝生被他殘忍地虐殺至死的情景。

武家頌只猶豫了一息的功夫。便開口道：“木南居主人，據(jù)我所知，也叫清水道人。另一個身份，則是畫圣轉(zhuǎn)世?！?p/> 李云心先微愣，后微笑：“還以為你會叫我費(fèi)些功夫。聰明人?！?p/> “不過畫圣轉(zhuǎn)世……”李云心看著他，“是畫圣，還是畫圣轉(zhuǎn)世？”

兩者的區(qū)別是很大的。畫圣自然就是“那個畫圣”。而倘若轉(zhuǎn)世了……一個人轉(zhuǎn)世之后，性情可能大變，就連性別都可能大變。那已不是從前的“那個人”了，而完全成為了另一個新人。

雖說若真是畫圣轉(zhuǎn)世，必然會有法子保留許多從前的東西。但……看于濛就知道了。他還記得自己是劍圣，也能收服自己前世的琉璃劍心。可已不是從前那個心無波瀾的圣人了。他甚至想要在這樣的情勢下，攜美隱居呢。

“就我所知道的，是轉(zhuǎn)世?！蔽浼翼炚f。

李云心點(diǎn)了點(diǎn)頭，又慢慢地踱步走開，將擦手的帕子丟下。那白巾便消失在虛空里了。

“余下的……”武家頌說，“我再不能”

李云心輕輕抬斷他：“罷了。別的也用不著你說了。只是證實(shí)下我的猜想罷了。你說得多了，回去豈不是要死了。”

武家頌一愣。

李云心仿是看得到他的表情：“你又不是什么美人兒。我?guī)阍谏磉呑鍪裁?？?p/> “殺謝生是我想殺……嗯，也算是叫你出出氣看看你這人知不知道報恩，能不能幫我從潘荷的嘴里問出點(diǎn)兒什么來。結(jié)果你倒是全做到了，我欣賞你?！?p/> “所以你還得活著回去。去告訴你們那木南居主人”說到這里的時候，李云心重新走到那幅懸于虛空之中的畫卷前、用手指在畫上點(diǎn)了點(diǎn)，“謝生的神魂，被我畫到這畫兒里了。記憶、心志，都保留了下來。但是……”

他向畫上掃了一眼，笑起來：“在這畫里，還有節(jié)鮫。”

“他晚上死得快一會兒的功夫而已。到如今沒法子死了，就得清醒地體驗(yàn)一切我想叫他體驗(yàn)多久，他就得體驗(yàn)多久。”

“但這家伙的嘴比我想得要硬。這一兩個時辰都沒開口，反而要瘋。我只好在他的神識快要崩潰的時候再幫他重畫出來，叫他繼續(xù)體驗(yàn)。你知道，這種事情很麻煩的?！崩钤菩臄偭藬偸郑八韵Ｍ闳ジ嬖V你家畫圣，這樣子我可能問得出我想要知道的事情，也可能問不出……”

“她如果不想叫我知道什么事，最好趕在謝生的神魂崩潰之前，親自來見我，對我親口說。哦”李云心豎起一根手指搖了搖，“不要分身。要真身?！?p/> 進(jìn)入這艙內(nèi)之后武家頌一直很平靜。這種平靜說不好是鎮(zhèn)定、還是“哀大莫過于心死”。

但到如今聽說李云心要放他走，神情才終有些松動。

他下意識地往畫上看了看可稍一觸及就趕緊轉(zhuǎn)開：“……龍王?！?p/> 猶豫很久才道：“如果龍王要我走……要我去傳話兒我就還有幾句話得向龍王問清楚。不然這話，很難說?！?p/> “哦。”李云心一挑眉，“你是想問我為什么不把謝生的神魂直接打散、拿到我想知道呢？”

武家頌便又愣了：“……龍王料事如神?！?p/> “看來你也是懂行的嘛。”李云心搖搖頭，“好。你這么跟你家主人說我之前被他們攪到這個事情里，好不容易才脫身。如今為自己找了真龍這么個靠山，是很想要置身事外、瀟灑快活的?！?p/> “但我們都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我惹了一身騷，難洗得掉。如今有了個謝生，其實(shí)是個好靶子大家都會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他的身上，我正可以脫身。那我為什么還要?dú)⒘怂?、把他的神魂留在手里，握一個大麻煩呢？”

武家頌便等著他說接下來的話。

可屋子里重新安靜下來。足足安靜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聽到李云心又說：“為什么呢？”

武家頌茫然地抬起頭。但發(fā)現(xiàn)李云心不是在問他。而是看著窗外可視線并沒有焦點(diǎn)。

他便將頭又微微垂下了。2219166網(wǎng)